她茫然四顧，卻不見楊柳低垂，不見水波柔曼，不見滿街的鮮花美食和絲絲茶煙，不見凡塵俗世一張張歡欣舒暢的笑靨。前塵如夢，往事如煙。此身到底在今夕何夕？此境又到底是真是幻？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她分明記得的，自己是九鯉潭最受寵的小魚兒，是游遍江河湖海的神龍，是行走天下快意恩仇的神醫(yī)女俠李昀羲。她剛剛脫離白麓荒神之手，回到最喜歡的人身邊，神仙眷侶遨游天下的夢剛剛開始。

    怎么會這樣呢？他不斷地說著別怕，可她身上每一寸都在被恐懼席卷。

    什么天魔印，什么魔種，什么少都符？這些陰暗可怕的破事，能和全天下最驕傲最明亮的李昀羲扯上什么關(guān)系？

    她抱緊了自己的頭，似乎看著白水部，似乎又在透過他看向別的地方，聲音嘶啞地說：“對了，我一定是在做噩夢。我肯定是睡糊涂了……”

    白水部惶恐地?fù)u著她：“昀羲，昀羲！”

    李昀羲禁不住哭了：“白鐵珊，白鐵珊，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夢，你快帶我出去吧！這個噩夢，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醒？”

    他的密語輕如一絲嘆息：“我會帶你出去，哪怕賭上性命?！?/br>
    第95章 僵持

    “我就是知道你是這樣的性子，才想要瞞?！彪僦叱鲆徊?，聲音冷冽地說，“你想殺她？我不同意?！?/br>
    “你想殺她，我不同意。”慕容春華當(dāng)即也上前一步，與她并肩而立。

    君如月站在崖頂朗聲道：“你想殺她，我不同意！”

    還處在包圍圈中的謝寶刀高呼一聲與她應(yīng)和：“你想殺她，我不同意！”

    鳳清儀攙扶著一位白發(fā)拖地的老者出現(xiàn)在最近的洞口：“你想殺她，我不同意！”

    雪紅朱帶著溫犀、秦鏡，出現(xiàn)在他身后，曼聲道：“我也不同意——”她向白水部飛了個媚眼，可惜他心心念念只是懷中的少女，未留意這道眼波有多么繾綣。

    “即行殺滅，斬草除根！”“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三山五岳的修行者們儼然分成了兩派，相對呼喝，喊聲此起彼伏，包圍圈也越縮越小。

    李昀羲眼前一片殷紅，仿佛無盡的血海，耳邊的聲音遙遠(yuǎn)得像從下一世傳來。她纖細(xì)潔白的小手按在白水部溫?zé)岬男目?，想要汲取那一點點踏實的暖熱。白水部在她耳邊不斷地安撫：“昀羲，別怕。有我，一切有我。”然而，他的指尖也是冰涼。

    魏夫人氣得發(fā)抖?！拔裟晟俣挤c李公仲掀起血雨腥風(fēng)，三界遭遇浩劫，生靈涂炭。這不僅僅關(guān)乎一個人的性命，我也不想要這丫頭的命，但，”魏夫人伸指指著李昀羲，“她今日不死，來日死的就是千千萬萬人！”

    “你先不要危言聳聽。”鳳清儀越眾而出，火光下光華熠熠，“說是天魔印，可誰都沒有真正遇到過。說到底也是一種術(shù)法而已，未必?zé)o法破解。各派高手大德都在，你們平日里茹素行善、努力精進(jìn)，難道對這樣一個無辜的小丫頭，首先想到的不是破解天魔印，而是斬草除根？！”他看定了魏夫人，目含嘲諷：“對一個稚弱女子都無憐憫之意，何談對眾生有慈悲心？我倒要問問，同意立刻殺人的，修行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夫人張袖吼道：“我對她的不慈，才是對天下的仁慈！你們拖一刻，魔種便強一分。現(xiàn)在我們還殺得了她，等她神智泯滅、少都符復(fù)生，試問這里哪一個是他的對手？！”

    她轉(zhuǎn)頭看著李昀羲，冷笑一聲：“只要犧牲一人，便能換得三界平安，當(dāng)年又不是沒有舊例。為對付瘟神李公仲，巫山圣女以身飼魔，產(chǎn)下孽種，大義滅親。那小兒又何嘗不無辜，可誰讓他是瘟神與大巫之子，只有他的血能作那最后一重封印！三界七王就是用那孽種的血作法封印了瘟神——”

    “夠了！”鳳清儀含怒截斷她，“這血淋淋的一頁本是三界之恥，應(yīng)當(dāng)翻過去永不再提——難道這等丑事還能津津樂道作‘舊例’援引，還能當(dāng)成什么大義凜然的榜樣？！”

    一片嗡嗡聲中，突然響起了一句清冷的問話，讓眾人都陷入沉默。

    “她問過那孩子的意愿嗎？”白水部的話在洞xue中聽來寒曠幽寂，余音不絕。

    “什么？”魏夫人不明所以。

    白水部提高了聲音：“巫山圣女殺子之時，問過那孩子的意愿嗎？”

    魏夫人不屑道：“這有什么可問的？他愿不愿意都得死?！?/br>
    “如果設(shè)身處地呢？”白水部抱著懷中少女，緩緩站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這個黑衣婦人，“如果被迫來到人世、被迫去死、被迫讓人用自己的死為代價封印生父的，是魏夫人你，你會怎么做？如果此時此地，中了天魔印的是魏夫人你，你作何感想？”

    魏夫人被他逼視得退后了半步，額頭冒出細(xì)汗，甩袖道：“假設(shè)有什么用！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白水部望著她的眼睛說，“原來兩個清白無辜的人，在魏夫人眼里，就只配得上‘運氣不好’四個字！運氣不好，就活該去死，應(yīng)該去死嗎！”

    “那要怎樣？！”魏夫人汗出如漿，不由也提高了聲音，望周遭眾人助力，“難道為了保全一個小丫頭，竟要拖三界陪葬嗎？！”她對白水部、胭脂等人呼喝道：“你們不過是以私廢公罷了！如果她與你們素不相識……”

    白水部厲聲道：“素不相識，我會護(hù)著她！至親至愛，我更不會讓步！如果當(dāng)年的瘟神之子在此，我拼了性命不要，也不會讓你們動他一毫！”他的目光掠過周圍的四十余人，他們有的袖手冷眼旁觀，有的舉劍猶疑不定，有的摩拳擦掌目露兇光。而胭脂、慕容春華、鳳清儀、君如月都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讓他胸口溫暖得如火石撞擊。這些友人一起站在他和鯉魚身邊，圍成了小小的一個圓。

    少女一直在他懷中強自壓抑著痛苦，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血，淋淋漓漓染紅了白水部的頸項和胸口，與她身上的鮮艷紅衣連成一色。白水部大驚失色：“昀羲，你怎么樣了？昀羲！”她臉色蒼白如紙，失去血色的唇角染著鮮血，一向溫暖的小手沁涼如冰，勉強睜目看著他，卻嗆咳著，說不出話來。

    他憂急地怒瞪魏夫人一眼，魏夫人哼道：“天魔印腐蝕心志和身軀，原本就極其痛苦，我可沒做什么！”她不顧胭脂等人圍護(hù)，提劍一步步走上前來，重劍在石上劃出一帶火星：“……你以后就知道了。與其看著你的妻子苦痛纏身，吐血不止，一日日失去本來面目，變得邪惡殘忍、全無心肝，最終墮落入魔，變成你再也不認(rèn)識的丑惡模樣，粉碎一切美好的記憶，不如此時給她一個痛快，讓她解脫！”

    君如月的劍，揚起絢爛的月華。謝寶刀的刀，帶起肅殺的朔風(fēng)。左刀右劍，一齊攔向魏夫人。魏夫人哈哈一笑，身化狂沙，張袖向她們撲去。胭脂用百花令張開結(jié)界，擋開了狂沙，與魏夫人內(nèi)外對峙。結(jié)界之內(nèi)是飛旋的花海，結(jié)界之外是肆虐的旋風(fēng)與黃沙。三山五岳之人紛紛伏下身子，隱蔽在石頭后面。

    鳳清儀對他攙著的老頭兒道：“昆侖長老！我一路鞍前馬后把你伺候得妥妥貼貼，可是指著有個萬一，你德高望重能幫上忙。這都打起來了，你還不說點兒什么？”

    滿頭銀色發(fā)絲的老頭摸著胡子，哀怨道：“可你也沒說是這么大的事兒??！”

    鳳清儀拿出少年人般的撒嬌脾氣，推他道：“我不管！這樣嬌滴滴一個小丫頭，你還真想要她的命？”

    昆侖長老猶疑道：“可是，可是……魏夫人也義正辭嚴(yán)……”他轉(zhuǎn)過臉，嚴(yán)肅地對鳳清儀說：“三界眾生之命與一人之命，誰都知道孰輕孰重。若事情真的無可轉(zhuǎn)圜，到時候，也只能委屈這個小丫頭了……”

    鳳清儀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小師弟，你當(dāng)我們這些人都不分輕重、婦人之仁么？試都沒試，怎能說沒辦法！”他撒嬌似的又推了他兩下：“你倒是快啊！”

    戰(zhàn)況已愈發(fā)激烈，狂風(fēng)卷著砂礫直往他們身上撲來，里面夾著不時讓鐘乳石墜落的刀氣劍意。昆侖長老躲過一個大鐘乳，站到石臺上呼道：“諸位，聽老朽一言！三界安寧，自是重中之重；可我們修行人心中的公理道義，亦重于泰山。犧牲自己成全天下，那叫勇毅，叫大無畏；逼迫他人為天下犧牲，那叫偽善，叫猥瑣！”風(fēng)沙還在肆虐，但人人都靜默無聲，在聽他說話，獨有魏夫人譏諷地問了一句：“那此事該當(dāng)如何？”

    昆侖長老攤手道：“自然要既顧人情又顧道義。依我看，兩邊各退一步，想法子為這小丫頭除去天魔印，實在不行，再……”

    白水部悚然一驚：“不行！”

    “不行！”魏夫人亦憤然道，“昆侖長老，難道要冒著三界傾覆的危險，就為多留這丫頭幾日？”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指著痛苦地蜷縮成一團(tuán)的李昀羲。她一手緊緊地捏住白水部的肩頭，一口抓著胸口，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一口一口不停地吐血。鮮血已經(jīng)把白水部身前的白衣盡皆染紅，旁觀的人如何都想象不出來，她小小的身軀里怎么會有這么多鮮艷刺目的血。

    魏夫人沉聲道：“看到了吧，這天魔印何等凌厲霸道！你真以為憑我們?nèi)轿逶肋@么幾個人，能夠破除天魔印、阻止少都符復(fù)生？清醒吧！除了現(xiàn)在殺了她，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昆侖長老問：“花神娘子，你怎么說？”

    胭脂昂然道：“我同意長老的提議。三山五岳的諸位，你們是要幫魏夫人在此地‘殺滅魔種’，還是幫著我留下這女孩性命？蜀山木先生，你呢？”

    木先生按住石先生，高聲道：“我和師弟袖手旁觀?！?/br>
    “廣野山歸硯先生？”

    一身黑衣、身軀胖大的男子甕聲甕氣道：“我?guī)湍??！?/br>
    胭脂咬了下唇，含笑施禮道：“多謝?！彼D(zhuǎn)頭又問：“廣乘山方長老、圓長老？”

    方長老高到洞頂，圓長老身高卻只有常人一半，肥胖如球。這兩個神情冷漠的中年人道：“我們與茅山同進(jìn)退?！?/br>
    胭脂冷笑一聲，又問：“長離山一剪梅？”

    一個周身泛出白色毫光、清雅如梅花的男子正坐在地上，用一把金色小剪子修剪指甲，聞言起身，亮了亮光潤剔透的手指甲，悠然道：“我向來不大仁慈。”

    “麗農(nóng)山拂明子？”

    拂明子除了頭部，身體肌膚骨骼都是透明的，只在腰間圍了一塊白布。他聽到問話，誠懇地說：“女娃娃是很不幸，但現(xiàn)在……只有殺了她，才能保證其他人的安全。對不起，花神，這一次我會幫魏夫人?！?/br>
    胭脂沉重地嘆了口氣，抬眼望向一個金冠廣袖的巫女：“巫山的大巫旼，你呢？”

    巫山圣女身穿五銖紗，像一團(tuán)從內(nèi)向外散發(fā)著光芒的巫山云霧，口唇卻是血點般的紅。她眨了下丹鳳眼，溫柔地笑道：“我當(dāng)遵從師祖遺志，殺滅魔種，毫不留情?！?/br>
    第96章 交戰(zhàn)

    胭脂看著她溫柔的笑容，慢慢眨了下眼睛，目光隨即轉(zhuǎn)回了魏夫人身上：“蜀山、昆侖山不摻和，廣野山助我。那么，茅山、巫山、廣乘山、長離山、麗農(nóng)山，是要和我們對抗到底啰？”

    她適才點名的，都是各派參會的領(lǐng)頭人物。長輩既然說了，小輩亦多半跟從。魏夫人見助力甚多，大感寬慰，笑道：“正是！”

    拂明子透明胸腔里的心臟突突跳著。他有些難過地按住胸口說：“花神，請以蒼生為念！”

    胭脂看著這個老實人道：“什么是蒼生？千千萬萬人是蒼生，一個人就不是蒼生？”

    拂明子垂頭不答。

    “還有?！彪僦穆曇衾飵Я撕猓拔悍蛉?，你已經(jīng)在慕容這里敗過一次了。你當(dāng)真以為，你們二十多個人，能夠在我們面前要了這女孩的性命？你當(dāng)真以為，我們會讓你們有機會出去，告訴天下人天魔印的事？”

    “花神！”魏夫人動容，“你想殺了我們，還是囚禁我們？你是要違抗天條嗎？”

    胭脂掃了慕容春華一眼，平靜道：“反正我違抗天條，也不是第一次了。動手吧。”

    “胭脂！”出聲的是白水部，“夠了?！彼е倥?，來到胭脂和魏夫人之間，肅然道：“夠了，你們?yōu)殛吏俗龅?，夠多的了。接下來，就讓我們自己面對吧?！?/br>
    胭脂斥道：“怎么面對？憑你一個人，只有束手就擒的份。難道還把昀羲交出去不成？”

    “就算力戰(zhàn)到底，與她同死，我也算盡心竭力了?？扇舭雅笥岩簿磉M(jìn)漩渦，讓你們面對無窮的麻煩、痛苦和危險，我們就算死了也無法心安！”

    “別再推辭了?！蹦饺荽喝A微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姑姑如果怕麻煩，當(dāng)年也不會把我撿回來了。至于他們幾個，都是追著麻煩跑的家伙，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絕不會在漏船上把朋友丟下海去的?！本缭吕世市Φ溃骸澳秦M是本大王的風(fēng)格！”鳳清儀抱臂自嘲道：“兩肋插刀的事情，我未免做得太多。玉帝真該送我一塊匾，上書‘九天甘露’才是！”

    白水部回以一笑，眼角涌出熱淚。

    這就是朋友啊。永遠(yuǎn)讓你心腑溫暖。

    魏夫人卻再也等不下去，怒吼一聲，出手了！

    白水部即刻退到朋友們中間，謝寶刀和君如月縱身迎上，刀劍合璧，和魏夫人戰(zhàn)成一團(tuán)。一剪梅掏出小金剪子來，挾著勁風(fēng)朝鳳清儀刺去，鳳清儀迅速后退，躲過他凌空剪出的一枝梅花的剪影。圓長老執(zhí)規(guī)，方長老執(zhí)矩，在虛空中畫方畫圓，割裂空間，眼看就要把白水部所在割入一方天地，歸硯先生忽然猛提一口氣，噴出滔滔墨浪，將空間裂隙盡皆彌合。這些裂隙染了濃淡墨色，竟似虛空中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劃痕似的。

    拂明子一臉糾結(jié)地走到胭脂面前，拱手道：“仙子，得罪了?！彼男馗雇蝗淮蠓殴饷?，光明所到之處，污穢燃燒，灰塵遁形。李昀羲痛叫一聲，捂住了眼睛。白水部急忙轉(zhuǎn)身擋住她，可他頸背上染上的血跡卻在光明中燒灼起來，疼得如萬針刺身。

    胭脂的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起來。她一雙烏瞳沉沉地望著他，舉起了手中的玉牌。更大、更明澈的光明從其中涌出，與拂明子的光明抗衡，光明和光明糾纏、撕咬、角力、碰撞……那是一片荒蕪和慘白，亮得連視覺都要消失，其他人的戰(zhàn)斗幾乎都被這兩種光明淹沒，看不見彼此，就像在暗夜中廝殺。

    謝寶刀和君如月的刀術(shù)劍法在凡人中已是通神，刀劍也是神兵利器，但畢竟不習(xí)法術(shù)，雖然開頭稍稍壓制，數(shù)回合后便被魏夫人的法術(shù)反制，漸落下風(fēng)。君如月與謝寶刀配合，險而又險地抓了個破綻，一劍直削而下，將魏夫人由肩至腰斬斷。魏夫人大笑一聲，穿劍而過，全身彌合無縫：“我本沙身，無數(shù)微塵合成此身。世間微塵不滅，則我身共天地不死，刀劍能奈我何！”

    “沙身亦是色身?！蹦饺荽喝A望著大笑的魏夫人道，“空即是色，□□?！彼麖囊陆罄锬贸鳇S金小算盤，雙手一拂，催動心力，再現(xiàn)算沙法門。

    這次魏夫人早有提防，萬千狂沙向他涌來，一沙一世界，一粒沙便有一個小千世界的紛繁復(fù)雜，更兼有恒河沙數(shù)——那是萬千個塵世加在一起的重量，耗費的心力簡直無可想象。崇山峻嶺、激流瀑布、茫茫草原、廣袤沼澤、冰山雪地悉重合一處，鷹羽、虎目、蝶翼、魚鱗及形態(tài)各異的纖微菌蟲皆沒入一眸。清澈眼瞳的嬰兒在一剎那間走完一生，雞皮鶴發(fā)沒于塵泥，一顆松子又在這團(tuán)塵泥中生根發(fā)芽，拔地而起，榮枯五百次而后凋零，在地火中化為焦炭。

    慕容春華容顏如雪，鬢發(fā)盡濕，指下愈來愈急，如千珠亂落，又愈來愈緩，如風(fēng)動流水。

    他猛地把最末一顆算珠往上撥去。

    他引爆了一個小千世界，地火噴發(fā)，洪水滔天，男女老幼在滅世的天災(zāi)中驚惶呼喊，瞬間被灼熱的巖漿或磅礴的巨浪吞沒。雖是沙塵幻相，也看得他痛苦無比。然而，這還僅僅只是解決了一粒塵沙而已。這次魏夫人有備而來，釋放的境界何止千萬！

    慕容春華猛地嗆咳出一口血。殷紅的血色一半落在他蒼白的手背上，一半落在金燦的算珠上。他瘦硬的肩背在嗆咳中抽動著，越發(fā)顯出孱弱。

    一片茫茫然的光明中，一只手按上了他的肩膀。白水部焦急的聲音道：“小慕容，不能再算了！”

    “我自有辦法！”慕容春華毫不猶豫打開他的手，在算珠上抹開鮮血，萬千個小千世界的天空都瞬間染上了一抹凄艷如血的霞光。他雙手張開，十指交錯。

    連珠算。

    萬千世界奔涌如瀑，似要讓他心血耗竭?？扇肆τ袝r窮，天算卻不可盡。他胸腔里有什么東西灼燒起來，泛起一個青色的光團(tuán)。血液急遽奔流，讓他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這是他罕見的一次，為了朋友，燃燒壽數(shù)，調(diào)動這種不屬于世間的力量。

    春蔥般的手指將十粒算珠一齊推向前，萬千個小千世界一齊爆裂！

    魏夫人一只袖子化作流沙紛紛墜地，緊接著半片身體都傾瀉下來。伴著她不甘的怒吼，她的面目扭曲變形，瞬間變成沙礫散落在地。

    魏夫人一敗，慕容春華也昏厥過去，白水部忙扶住他肩膀。胭脂雖在全力對敵之時，還是禁不住分心一顧，就在這一顧之間，拂明子悶哼一聲，光明陡長，兩道光明相接之處竟哧哧燃起如同白焰。胭脂勉力支撐，疾退數(shù)步，回到慕容春華身邊，一手?jǐn)堊∷?，一手催動更多法力注入百花令之中?/br>
    雪紅朱早在胭脂拿出百花令時便后退到靠近洞口的角落里，按照她的囑托布下九重閣的陷阱，阻截想要出去報信的三山五岳之人。想出去的只是兩個毛頭小伙子，畢竟洞內(nèi)的混戰(zhàn)，胭脂那邊已經(jīng)漸露敗象，眼看就可以斬殺魔種，大獲全勝了。

    她讓溫犀、秦鏡用身體替她遮擋百花令輝煌釋放的光明。百花令的力量和她本身太近，太過靠近的話，身體簡直要被吸附過去，融化其中。她還惦記著自由，在那個人的努力下，百花令之主親口許諾的自由。可以在塵世放蕩不羈瀟灑半生，那是多大的誘惑啊?？墒恰龔奶烊皇辽系目锥粗新冻瞿榿?，擔(dān)憂不已地望著洞內(nèi)的激戰(zhàn)。

    歸硯先生正抓著方長老的長腿揍圓長老的頭，卻被一剪梅一剪子鉸出的梅花偷襲出了個窟窿。他按著身上涌出的墨汁剛要叫罵，大巫旼又執(zhí)法杖上前劈頭蓋臉打來。鳳清儀劍風(fēng)呼嘯，一劍斬上她舉起的法杖，發(fā)出沉悶的轟響。兩人各退一步，又急速地戰(zhàn)在了一起。鳳清儀雖比她厲害許多，但不斷被廣乘山、長離山、麗農(nóng)山的人滋擾夾攻，久不能勝。君如月和謝寶刀也被一個巫山弟子和兩個茅山弟子圍攻，她們在武道上高得出奇，但應(yīng)對法術(shù)的技巧終歸是少了些，免不了左支右絀。

    對眾人威壓最大的竟然是麗農(nóng)山那個透明人。

    雪紅朱咬住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