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昶一邊吃著，一邊怨念看著邢程，卻沒有否認(rèn)，淡淡嗯了一聲，不管怎么樣，這也是舅舅，輩份就是比他高。

    “哇！排長，你叔好年輕呀！”

    “年輕有為呀！”

    “簡直是那個……器宇軒昂?！?/br>
    “排長叔叔還有那戲文里……那什么孟嘗之風(fēng)?！?/br>
    “小孟嘗呀！”

    吃人嘴短，個個嘴甜。

    邢程笑道：“別小孟嘗，我有別的名號的，人稱‘東海小白龍’！”

    “是《西游記》里的小白龍嗎？”

    “那是西海小白龍，‘東海小白龍’肯定比西海小白龍厲害?！?/br>
    大家笑著議論紛紛，再有那聘來的人將火鍋也擺上了，底湯是用兩個水桶帶來的。

    雞鴨魚rou和內(nèi)臟都有，擺了四個鍋，還去別處借桌子。

    也不只是一排的人，一連的二排、三排沒有去別處玩的人也過來贈吃。

    這“東海小白龍”程爺?shù)故呛苁苋藲g迎，而邢程也終于坐在徒昶身邊一起吃火鍋了。

    邢程問道：“在軍營苦不苦呀？”

    徒昶心里一酸，但面上還強(qiáng)撐，說：“這點苦算什么？我是那種吃不得苦的人嗎？”

    邢程道：“你越來越像個男子漢了，叔叔我也感到欣慰?！?/br>
    徒昶道：“你可以把‘叔叔’兩個字去掉嗎？”

    邢程呵呵了笑，摸了摸鼻子，又低聲說：“我前幾天剛發(fā)了筆財，旁人我不告訴呢！”

    邢程頗為得意賺錢的事，偏偏大外甥不在身邊，他一顆虛榮想炫耀的中二少年心得不到最大滿足。

    徒昶奇道：“什么財呢？”

    邢程在他耳邊低語，徒昶也不禁哈哈大笑，兩個又喝起酒來。最后香味把連長都引來了，徒昶也不記仇，跟舅舅一塊，心情就開朗許多，在軍營，也有吃苦思親的原因。

    一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徒昶再也吃不下了，才和邢程出去走走。

    徒昶問他知不知道何時發(fā)動北伐有沒有聽過什么消息。

    邢程想了想，說：“你也知道……他們哪里會將這些事告訴我呢？你問圓圓可能還知道的多點?！?/br>
    “她們回來了？”

    “回來了，就幾天假，不然怕是想呆葫蘆島了。不管怎么說湖北新軍肯定會是主力，聽說火/器化也是很高的，她們恨不得留在那能看看?！?/br>
    徒昶道：“三姨夫不是已立大功了嗎，禁軍幾個軍在這能放著不用？”

    徒昶是知道身邊的人都想撈功勞，而他已經(jīng)從軍，吃了這么多苦，都沒上過真戰(zhàn)場也太丟人了。

    第266章 錦州軍議

    邢程在傍晚時才離營去, 要說軍營重地難進(jìn)，但是他身上帶著個錦衣衛(wèi)的令牌, 關(guān)卡之人自然無不放行的。

    徒昶難免對這個小舅依依不舊, 卻看營中其他人竟也像是對小舅舅生出些情誼似的, 讓徒昶也是哭笑不得。

    小舅去小教九流之地，混得都是極好的，他若從軍，只怕也是如此, 這方面他就矜持得多。

    無休無止的訓(xùn)練和思想工作又開始了, 徒昶還必須熬下去。

    ……

    卻說這日, 皇帝和皇后終于結(jié)束了相對輕松的時間, 擺駕錦州。

    經(jīng)過“遼中經(jīng)略”譚謙的建設(shè)，已經(jīng)完全修復(fù)了前年被后金進(jìn)攻后的殘垣, 又一派詳和之態(tài)。

    “遼中經(jīng)略”是個臨時的官職，“經(jīng)略”為從一品，也是與總督齊平了, 但是為了能讓他統(tǒng)籌邊防之政務(wù), 給他領(lǐng)兵部尚書銜。所以說譚謙等于是花了十五年做到位極人臣，實在是皇恩浩蕩。

    一應(yīng)大小政務(wù)事無具細(xì)，處理起來十分用心。

    駐守錦州的也是邢岫煙的老朋友紅衫軍，指揮使為趙文龍，曾經(jīng)的平定白蓮教起義的大功臣, 現(xiàn)在已是靖安侯。

    而周顯川的白衫軍駐在朝陽, 而西寧郡王率的朔方軍此時駐在大同, 進(jìn)可助攻，退可震懾蒙古各部。

    黑衫軍則是駐守北平，此時北平雖然不是京城，但是也是邊防重鎮(zhèn)，特別這里也有很大部分的jian臣。

    如此北防當(dāng)真如鐵桶一般。

    圣駕抵達(dá)第二天就，帝后就巡視了城防、后勤并檢閱了紅衫軍。

    翌日，在錦州，就秘密召開了只有譚謙、趙文龍，偷偷來的蕭景云、盧坤、周顯川幾個人的軍事會議。

    皇帝擬春末夏初發(fā)動進(jìn)攻，但也要聽一聽他們的意見。

    趙文龍道：“我軍應(yīng)先攻下盤山，此地毗鄰錦州東南方，后金在此經(jīng)營日久，鑲紅旗有兩萬精兵駐守在此。若是北征，有這部分的兵馬隨時sao擾大軍后方于我軍實為不利?！?/br>
    盧坤道：“趙大人言之有理，臣也是這個意思?！?/br>
    這點大家倒都同意，近在眼前的rou不吃不應(yīng)該。

    徒元義問：“那拿下盤山之后，又如何布軍？”

    周顯川道：“此時大周兵強(qiáng)馬壯，我軍可一舉攻下他們的國都沈陽，后金必亡。”

    將他們打回原形，將他們的朝廷骨架子都拆了，國就滅了。

    若有此功，必定封侯。

    周顯川本來是封侯了的，不過為了舊主求情，皇帝還真給他降爵，什么事都是要有代價的。

    徒元義對后金有著前世的“亡國之恨”、“抹黑之仇”，此時有二十萬大軍，合力猛攻，未必不成，是以不心動也是騙人的。他就想將后金踏碎碾平，方消他百年心頭之恨。

    徒元義思考了一下，卻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又問其他人。

    蕭景云奏道：“臣以為，應(yīng)當(dāng)打遼陽，遼陽為建奴故都，前明末年，建奴酋首才將國都遷至沈陽。但遼陽也一直是其東南重鎮(zhèn)，接連遼南。臣聞后金偽朝廷大力開發(fā)遼南，經(jīng)營日久，有良田萬傾，且與朝鮮國、日本國往來密切，是后金的精華之事。若是截斷其南北，南糧不能北調(diào)，待到夏時后金必然缺糧草，內(nèi)部將會軍心大亂?！?/br>
    趙文龍道：“妙哉！臣也是這個想法?！?/br>
    其實徒元義其實也是這個法，后金至今不肯投降，可見氣運實力仍在。當(dāng)年朱元璋北伐元朝，也因元朝尚有實力，不先打大都，而還占山東、河南。徒元義通讀史書，當(dāng)然會有借鑒的想法。

    徒元義卻道：“皇后是何想法？”近來他也問過邢岫煙，但是她卻猶而難決，還在考慮。

    邢岫煙其實現(xiàn)在也難拿主意，好戰(zhàn)必亡、忘戰(zhàn)必危的教訓(xùn)和開啟帝國主義時代的兩種思想在糾纏。

    她長嘆一聲，說：“打遼陽雖然也很大的戰(zhàn)略意義。但是我想，遼陽重鎮(zhèn)，北有沈陽上三旗中的正黃、鑲黃兩旗輕易馳援，南有鞍山，西有本溪，地緣上與我軍不利。女真不滿萬，滿萬不戰(zhàn)，攻占盤山之后他們還是有實力的。金弘理頗有幾分能耐，只怕諸君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遼南確實是后金王朝的精華所在。”

    邢岫煙走到地圖前，說：“拿下盤山后，威懾沈陽與遼陽，金弘理必然要在此重兵守備。我軍應(yīng)攻其不備，閃電拿下彰武，進(jìn)而北上占領(lǐng)四平、法庫，兵壓公主嶺。四平是后金與關(guān)內(nèi)漢jian走私集團(tuán)、蛇鼠兩端的蒙古許多部落商貿(mào)往來的必經(jīng)之路，公主嶺一帶也是關(guān)東重要糧倉，其地理位置也是東可探關(guān)東全境，西可圖蒙古。四平雖然有重兵鎮(zhèn)守，會是場苦戰(zhàn)，但是其戰(zhàn)略意義卻比取遼陽要高得多，只要牢牢占住四平，華夏將在地緣上改變幾百年來被北方民族泰山壓頂?shù)哪欠N狀態(tài)。而此時敵軍戰(zhàn)略敗局已定，甚至不打沈陽，就此收兵，我大周今后五十年都立于不敗之地。”后金的物資糧食可不僅僅來自遼南，貿(mào)易也不僅是朝鮮和日本。

    趙文龍道：“可是攻占四平，戰(zhàn)線拉得要長得多，西邊的蒙古不知是何居心。便萬一……不能取沈陽，我軍北伐豈不功虧一簣？”

    邢岫煙道：“所以要竭盡全力拿下四平，與我大周連成一片。我軍占了四平后，后金要么率軍北伐爭奪要地；要么反擊錦州、盤山想圍魏救趙；要么固守沈陽、遼陽不出。但是三種情況都對我軍有利，他們不過做困獸之斗。待到盛夏青黃不接時，他們餓殍遍野，力量更不夠瞧了?！?/br>
    周顯川卻道：“攻打沈陽一舉滅了后金，他們連困獸之斗都沒有機(jī)會。”

    邢岫煙說：“如何沒有？他們?nèi)羰潜背芳直４鎸嵙Γ臆娙暨€要戰(zhàn)，戰(zhàn)線不一樣要拉長？反觀我軍，便是順利占領(lǐng)遼寧全境，一來豈能不個個地方要分兵把守，能調(diào)作戰(zhàn)之軍力必定捉襟見肘；二來新奪之地管理事務(wù)紛雜，分耗人力物力，極有可能陷入泥潭，難以再戰(zhàn)。到時他們后撤吉林必奮力堅守住四平經(jīng)濟(jì)要道，我軍已是疲備之師再想攻取四平、斷其生機(jī)卻難上加難。到時女真便如南宋，雖然有亡國之恥，仍有北方半壁江山，四平的氣口還在，生機(jī)就還在，一來打蛇不死大約會在二十年后卷土重來，二來此次戰(zhàn)果也只遼寧半壁后金江山。但反之，我軍先拿下四平，而不急于占取遼寧廣褒之地，沈陽、遼陽也未陷落時，金弘理怎么甘心后撤吉林？他勢必要與我軍纏斗，而到時，我軍兵力分兵把守的情況并不嚴(yán)重，任他顯何神通，我軍都可以逸待勞。兩國交戰(zhàn)，不可急于一時貪一城一地的戰(zhàn)果，結(jié)果限入分兵駐守、束手束腳的危機(jī)。等女真人生機(jī)全斷，遼東、吉林、黑龍江、外興安嶺不過是‘無主江山’，我軍猶如探囊取物，誰與爭鋒？”

    雖說五族共和，但是她站在這個立場，當(dāng)為現(xiàn)在的國家謀取最大的利益，便是心狠手辣，也顧不得了。歷史就是這樣，生在其時，立場不同，難說誰對誰錯。

    徒元義不禁眼前一亮，已領(lǐng)悟其精髓，心中涌起熱血。

    蕭景云也不禁擊掌贊嘆：皇后姨姐，你夠狠！

    譚謙忽道：“占住四平后，金弘理會發(fā)兵奪回四平，還是攻占錦州？”

    邢岫煙笑道：“按理應(yīng)該要奪回四平，畢竟我軍新占四平時，根基尚淺，可比錦州好打，而且四平太重要了?！?/br>
    盧坤說：“此時我軍可調(diào)之兵尚多，再攻打沈陽，金弘理必定回援，可以圍點打援?！?/br>
    蕭景云道：“便是再打遼陽，金弘理也不得不救。北方氣口斷了，南方再斷，還陷入南北夾擊，后金大勢已去?！?/br>
    “妙哉！”徒元義撫掌道，“梓桐打下北越真不是運氣！”

    邢岫煙笑道：“還不是陛下支持，將士效命，我可沒有沖烽陷陣?！?/br>
    當(dāng)下徒元義下旨保密，在場人不可對任何人泄露秘密。而攻打盤山的任務(wù)則任交給湖北新軍，這不禁讓在場幾位將領(lǐng)眼睛發(fā)紅。

    而此時川軍的糧草、軍械的后勤改南往北，之前平南有陳逸，是要支持五個軍，現(xiàn)在往北支持兩個軍，應(yīng)該沒有問題。川軍第一軍在京營駐地重新集結(jié)適應(yīng)訓(xùn)練，也在等待后勤到位，此時也在北上的路上了。

    ……

    “你要親征四平？”徒元義吃了一驚，“我不同意?！?/br>
    邢岫煙看看徒元義，說：“那你能挑出比我更適合的人嗎？”

    徒元義苦心經(jīng)營，但是他用心培養(yǎng)提拔的可用之人中，多有將才，實無帥才，從前的大將軍蕭朗實是本朝最后一個帥才。

    邢岫煙身為皇后，倒可平衡各軍關(guān)系，且她經(jīng)驗豐富，又有后世之眼。

    徒元義自己多了百年沉淀，倒是有這個才能，但他身為皇帝，這么多軍直接聽命于他，他也走不開。

    若是調(diào)文官節(jié)制武將，便是譚謙，那也是有不足之處的。

    徒元義竟然被問難住了，或許是原本的氣數(shù)就在后金那邊，大周原來更拿不出人來抵抗女真鐵騎?，F(xiàn)在雖能依仗火器戰(zhàn)勝，但沒有把握大局的帥才。

    他真應(yīng)該要考慮將來培養(yǎng)帥才之事，但眼前是來不及了。

    邢岫煙道：“我調(diào)第一軍北上，調(diào)黃衫軍給我，合力打下四平后，縱橫捭闔、囊括關(guān)東就靠你了?！?/br>
    “咱們夫妻團(tuán)聚才一個月，我實在舍不得。”

    邢岫煙道：“咱們兒女情長，英雄氣不能短?！?/br>
    徒元義忽道：“那衛(wèi)國還在黃衫軍呢，若是北征四平，他不是要奔襲千里？若有危險怎么辦？”

    邢岫煙也心疼兒子，卻說：“當(dāng)年我能吃的苦，他怎么不能吃？他是龍是蟲是虎是貓，正好可以瞧瞧。”

    徒元義似被割rou一樣，道：“哪有你這么狠心的？萬一出什么意外，你怎么辦？”

    邢岫煙蹙了蹙眉，說：“這是他的命運，皇上，你左心疼右心疼的，想煅煉他，卻常常忍不住打折扣，雖是慈父之心，但這樣不行的。將來他要擔(dān)起他的使命，輪到他去為人遮風(fēng)擋雨，沒有別人像你一樣為他頂著?；蛘?，你想他只當(dāng)個安座高堂在勛貴和文官之間技巧性搞平衡的皇帝？”

    徒元義身為一代明君，弱點居然是老婆孩子，也實是命運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