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龍毅從他臉上猶疑的表情中瞧出了一些端倪,盯著他說道:“宋秘書,你確定你說的是實話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作偽證,誤導警方辦案,是要負刑責的?” “這個……”宋秘書眼里掠過一絲慌亂之色,抬起眼角偷偷瞄了一眼于川,見他正拿眼睛瞪著自己,趕忙點頭說,“我……我可以確定我說的是實話,因為那天晚上加班的時候,我一直跟于總在一起?!?/br> “那就好?!饼堃戕D身對老畢說:“你留下來給他們辦手續(xù)。芮雪,如果尸檢結束了,就讓他們把尸體領回去吧?!?/br> 芮雪點頭說:“行。” 中午的時候,老畢給龍毅打電話,說于川已經辦好認尸手續(xù),準備下午回南昌。 龍毅說:“不行,他還不能走,你叫他在賓館等我,我還有事要找他?!?/br> 他趕到于川住宿的賓館時,這位國企副老總正在貴賓房里午睡,對龍毅敲門打擾他午休顯得很不高興。 龍毅裝著沒有看見他臉上厭煩的表情,問:“于先生,聽說你想下午離開南州市,回南昌去?” 于川點頭說:“是的,公司還有一堆公務等著我回去處理,我不能在這里耽擱太久?!?/br> 龍毅摸摸鼻子說:“那我只能說聲抱歉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你恐怕不能這么快就走?!?/br> “為什么?”于川有點意外地問。 龍毅說:“我已經請南昌警方調查過,根據(jù)你們公司的內部監(jiān)控視頻顯示,21日晚間,你和宋秘書并沒有在公司出現(xiàn)。你說你和他在公司加班,純粹是一派謊言。本來我只是例行公事,隨口問一下你當晚的行蹤,現(xiàn)在看來,情況也許比我想象中的復雜?!?/br> 于川臉色一沉,說道:“你懷疑我殺了我的妻子?” 龍毅不置可否地說:“現(xiàn)在這個案子已經陷入僵局,我們警方只是在考慮每一種可能性,剛好你的不在場證明,被我證實是假的,所以警方的視線,就轉移到你這里來了。還有,我知道你跟你妻子的關系,并不像你說的那么好,你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基本上很少回家。實際上你們夫妻現(xiàn)在處于分居冷戰(zhàn)的狀態(tài),對吧?” 于川盯著他說道:“你這是在告訴我,我有殺人動機,是吧?” “這只是我們警方考慮案情的一個方向。如果你不能說明案發(fā)當晚自己的行蹤,那么我們把你列入嫌疑人進行調查,也是合情合理的?!?/br> “豈有此理,你一個小小的警察,有什么權力調查我?”于川突然當場發(fā)飆,“你們分管公安工作的副市長跟我是老同學,你信不信我馬上叫他把你這個大隊長職務給撤了?” 龍毅淡淡地說道:“歡迎你向領導投訴我們工作中的不足,但是現(xiàn)在,你得接受我的盤問。還有,就算你給省長打電話,其實也不能證明你案發(fā)時不在現(xiàn)場,對吧?” “你……”于川被他整得徹底沒了脾氣,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歪著頭說,“如果我說明那一晚的行蹤,是不是就可以洗脫嫌疑了?” 龍毅說:“當然,如果你提供的不在場證明能夠成立,你馬上就可以走了?!?/br> 于川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說:“好吧,我說,不過你可得替我保密?!?/br> 龍毅也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說:“這個你放心,我只關心這個案子,跟案子無關的事,我不會說出去?!?/br> “我那天晚上……”于川如坐針氈,站起身抹抹額頭上的冷汗,然后又坐了下去,“那天晚上我在澳門,這個月從20日至22日,我和宋秘書都在澳門。” “你去澳門干什么?” “上個月我去澳門賭場,輸了一些錢,都是公司的錢,這回想去翻本贏回來,所以……” “你是什么時候去的?什么時候回來的?” “20日上午9點去的,22日下午返回?!?/br> “這期間有沒有離開澳門回來過?” “沒有,我妻子出事的時候,我正在澳門賭場里賭博。事后我向宋秘書交代,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和他一起在公司加班?!?/br> 龍毅說:“行,我們會向出入境管理處核實這個情況?!?/br> “龍警官,你能替我保密嗎?”于川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如果這事傳揚出去,我這個副老總也就當?shù)筋^了。” 龍毅起身說:“這事跟眼下這個案子關系不大,我可以答應你不說出去,但如果你還敢頂風作案,紀委聽到什么風聲去找你,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第十章 峰回路轉 因為一直在忙苗秋嵐的這個案子,龍毅已經兩晚上沒有合眼。中午的時候,辦公室里異常安靜,他實在撐不住了,就歪在沙發(fā)上打起盹兒來。 沒睡多久,就聽到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的聲音,睜開眼睛一看,是歐陽若。 歐陽若見他在午休,忙又把踏進來的一只腳縮了回去,正要把門再輕輕掩上,龍毅在沙發(fā)上坐了起來,說:“有事嗎?” 歐陽若只得推門進來,匯報說:“我已經向珠海海關查詢過了,于川本月20日至23日,確實去了澳門,他是在珠海拱北口岸出入境的,中間并沒有回來過。” 龍毅捏了捏隱隱發(fā)疼的太陽xue,說:“這么說來,于川案發(fā)時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是能夠成立的。看來他確實和這個案子無關。” 歐陽若說:“他人在澳門,并不代表他就不能殺苗秋嵐啊?!?/br> 龍毅抬眼望著自己的女助手,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有可能買兇殺人?” 歐陽若點頭說:“對啊,像他這種身份的人,殺人也不一定要親自動手啊。” 龍毅說:“你說的這一點,其實我也想過了。但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我們已經在火車上調查過了,兇手應該是一個與苗秋嵐同住一間軟臥包廂的男人。苗秋嵐已經買了案發(fā)包廂的全部四張車票,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她的同意,別人是不可能貿然住進來的。你想想,一個像苗秋嵐這么講究的富婆,會無緣無故同意讓一個陌生男人與自己同處一間軟臥包廂嗎?就算于川請的殺手,恰巧也是苗秋嵐的熟人,我想如非特別親近的關系,她也不會同意對方住進自己已經包下的軟臥房間。再說,你見過殺手拖著一個34寸的笨重的行李箱去殺人嗎?” 歐陽若說:“那倒也是,如果苗秋嵐能隨便同意別人跟她同住,那她也犯不著一個人買四張火車票包下一個軟臥包廂了?!?/br> 龍毅說:“從我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能讓她同意與之共處一個包廂的男人,應該只有兩個:一個是于川。于川是她老公,如果在火車上提出要跟她同處一室,她應該沒有理由拒絕。” “另一個,就是鄭一劍吧?”歐陽若問。 “對,就是他,苗秋嵐已經完全被這個‘劉德華’迷住了,如果鄭一劍跟她同行同住,她自然求之不得。” 歐陽若雙手一攤,面露難色,說:“但是現(xiàn)在這兩個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我們已經非常慎重地排除了他們作案的可能。我覺得……” 她說到這里,欲言又止。 “你覺得怎么樣?”龍毅看了她一眼。 “我覺得這個案子,似乎是繞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原點?!睔W陽若湊近過來,“龍隊,要不你再考慮一下,也許我最初的推斷是正確的?!?/br> 龍毅明白她的意思,說道:“你是說,這個案子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復雜,其實兇手就是侯小乙?” “對,我覺得就是他為了謀財而勒死了苗秋嵐,最后從昏迷中醒來后,自覺難以脫身,只好隨口胡編出一個紅發(fā)老頭兒來?!闭f到這里,歐陽若像是忽然記起了什么,“哦,對了,今天早上我盤問他時,他說漏了嘴,他說根本不是在火車上把票丟了,而是他根本沒有買票,他是逃票上車的。因為他在曲江市犯了案子,怕被警察抓住,想到外地避避風頭,所以翻圍墻進入火車站,在被保安發(fā)現(xiàn)遭到追趕時,恰好有一列火車停在站臺邊,他根本沒有看清楚車次,也不曉得發(fā)車時間,反正就稀里糊涂地擠了上去。” “什么?”龍毅驀然從沙發(fā)上站起,盯著她問道,“你確定他根本沒有看清車次,也不曉得時間,就上了車?” 歐陽若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點頭說道:“是的,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他還說上車之后他在軟臥車廂門口碰見了苗秋嵐。” “唉,這么重要的情況,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龍毅抓起沙發(fā)上的外套,一邊往身上披,一邊大步走出辦公室:“走,咱們再去會會這個侯小乙?!?/br> 歐陽若根本沒有看出這條消息有什么重要之處,要不然也不會這么晚才向龍毅匯報。 她跟在大隊長后面問道:“龍隊,您不會真的以為那個瘦猴就是兇手吧?” “兇手不是他。”龍毅語氣堅定地說,“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破解他的作案手法。” 兩人快步來到拘留室,侯小乙一見到龍毅,就撲上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警官,我都被你們關了好幾天了,你什么時候放我出去?。俊?/br> 龍毅說:“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幫咱們破了苗秋嵐的命案,我立即放你走。曲江警方要抓你,那是他們的事?!?/br> 瘦猴仰著臉可憐巴巴地問:“那這個案子,到底破了沒有???” 龍毅說:“快了,如果你對我說實話,這個案子馬上就可以破了?!?/br> “我已經說實話了啊,我連逃票這樣的隱私,都跟這位美女警察說了?!?/br> 瘦猴把頭朝歐陽若仰了一下,差點把鼻涕甩到歐陽若身上。 龍毅問:“你說你連車次都沒有看清楚,就上車了,對吧?” “對啊!當時我正被一個保安追著,哪有工夫看什么列車車次???反正有車停在站臺邊,就混在人堆里擠上去了,也不曉得什么車次,幾點開車,會把自己拉到什么地方去。我在曲江犯了事,只想到外面避避風頭,只要能離開曲江,不管去哪里都行。” 龍毅點了一下頭,接著問:“那你上車之后,情況如何?車上人多不多?外面天色如何?” “人當然多啊,擠得很。我上車的時候,天早就黑了,我看到車窗外邊黑乎乎一片,一點光也沒有,什么都看不見?!?/br> “然后呢?” “然后車廂里突然來了一個查票的列車員,我只好一節(jié)車廂一節(jié)車廂地往后面躲,一直走到軟臥車廂門口,才把那個查票的列車員甩掉?!?/br> “對了,你說你在軟臥車廂門口碰見過苗秋嵐?” “可不,當時這富婆剛從廁所里出來,我就上前向她打聽這列火車是開往哪里去的。這個婆娘還嘲笑我,說我上了車怎么連去哪兒都不知道。我說老子是逃票上車的,既不知道車次,也不知道時間,更不知道這趟車會開到哪里去。后來她對我說,這趟車沿途要停些什么站,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到南昌下車?!?/br> “那你當時看清她走進幾號包廂了嗎?” “走廊里燈光那么暗,哪里看得清?后來那個怪老頭兒拉我進去喝酒,我也不知道進的是幾號包廂。直到后來你們來了,才知道原來那是5號包廂?!?/br> “你昏迷之后,完全沒有感覺嗎?” “廢話,誰昏迷了會有感覺?。课抑挥浀米约汉孟褡隽艘粋€夢,夢見被人關在黑屋子里,那間屋子很小,我隨便動一下,都能碰到四面的墻壁?!?/br> “很好。現(xiàn)在,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一定要據(jù)實回答。”龍毅鄭重地說道,“我看你手上沒有戴表,也沒有手機,你是怎么確定兇手拋尸的時間是晚上8點半左右?” 瘦猴說:“我是聽那個老頭兒說的時間啊。我進去喝酒的時候,他告訴我已經是晚上8點了。我們大概喝了半個小時的酒,然后他就開始拋尸了,所以我推想當時大概是8點半。后來列車長不是也說了,火車經過發(fā)現(xiàn)尸體的水田時,應該正是8點30分嗎?” 龍毅“哦”了一聲,沒有再提任何問題,默默地走出了拘留室。 歐陽若見他一直皺眉不語,止不住心中好奇,跟在后面問:“龍隊,侯小乙的話有什么不對嗎?” “不,他說得很對,但放在這個案子中,就讓人覺得非常蹊蹺了?!饼堃慊氐睫k公室,說,“你趕緊去找一份最新的列車時刻表給我,越快越好?!?/br> 歐陽若滿頭霧水,但還是領命而去,跑到樓下一間辦公室,從一位經常坐火車出差的同事那里找了一張最新版的列車時刻表,拿來給龍毅。 龍毅把列車時刻表攤開,放在辦公桌上,仔細看著,邊看邊在旁邊一張白紙上記錄著什么。 歐陽若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連大氣也不敢出。 足足過了半個小時,龍毅才把頭從列車時刻表上抬起來,旁邊的草稿紙上已經被他畫上了兩條長長的鐵路線,并且用潦草的字跡注明了沿途站點和進出站時間。 他把草稿紙推到歐陽若面前,問她:“看明白了嗎?” 歐陽若搖頭說:“沒有。” 龍毅用手里的鉛筆指著草稿紙上的鐵路線說:“你看,經過對這份最新列車時刻表的搜索,我發(fā)現(xiàn),同時經過曲江市、南州市和南昌市的列車,一共只有兩趟,都是以字母k開頭的快速列車:一趟是k7x8次列車,也就是發(fā)生命案的那趟列車;另一趟是k7x2次列車。你仔細看看,這兩趟列車有什么異同之處?” 歐陽若低下頭,認真看了看,說:“這兩趟列車,都是從曲江市上一站始發(fā),沿途都經過曲江、南州和南昌等市;不同之處在于,兩趟列車行經的路線,離開南昌之后,就分道揚鑣了,k7x8繼續(xù)向前,到達浙江省內,最后的終點站是溫州,而k7x2經過南昌之后,拐了一個彎,往福建方向走,最后抵達福州?!?/br> 龍毅點點頭,又說:“那你再看看,在時間上有什么不同?” 歐陽若邊看邊說:“k7x2比k7x8正好早一個小時。k7x2從曲江站駛離的時間是下午6點,而k7x8從曲江站開出的時間是晚上7點,k7x2進入南州站是晚上8點,而k7x8進入南州站是晚上9點,正好相差整整一個小時。” “是啊,兩列火車,正好相差了整整一個小時。”龍毅丟下手中的鉛筆,重復了一句。 “這有什么問題嗎?”歐陽若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是在質疑苗秋嵐為什么不坐早一個小時的k7x2,而要坐晚一個小時的k7x8嗎?我覺得這很正常啊,她想趁下午的時間在曲江市內再游玩一下,所以選擇晚一點的火車回家,這應該可以解釋得通啊?!?/br> “確實,這是一個很合理的解釋?!饼堃惚持p手,緩緩踱到窗前,看著窗外陰暗的天色,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歐陽若看他把書桌上的列車時刻表放到一邊,以為他已經看完了,正要上前收拾,他忽然轉過身來:“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