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老臣覺得讓長公主歸還虎符之事有些不妥?!?/br> 元梓文看著自己幼時的太傅,眼眸微瞇,“如今再無戰(zhàn)事,朕拿回這虎符有何不妥之處?”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皇上在剝奪長公主的兵權(quán),也只有這丞相大人敢對元梓文說一句不妥,只是元梓文平日里都恭恭敬敬地喚他一聲師傅,說的道理或是政見元梓文也受著,但是今天似乎一點也不買賬。 丞相想起平時對他說的那些話,隨即嘆息。 元梓文微微思忖又道:“丞相還是覺得朕給皇姐的獎賞不夠?那朕便追封她為君麗王?!?/br> 一個虛名再加封也不嫌多。丞相無可奈何,想起那時別人一句,“長公主若是男兒這皇位恐怕就輪不上現(xiàn)在的皇上了”定在元梓文的心里扎了根,這猜忌哪怕是姐弟又如何呢? 他低著頭,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君王大手一揮。 “退朝——” 大殿之外,寒風呼嘯,丞相冷得將手藏進了袖子里,卻依舊有絲絲寒意侵入身體里,他縮著脖子,見墨從安從自己身邊走過,他依舊是一身白衣,眉目淺淡,仿佛一點也不受這寒風侵擾。 墨從安道了聲,“師傅?!?/br> 丞相壓低聲音,生怕被別人聽去,“陛下最近也不知為何,疏遠你和長公主,這樣下去——” 他滿臉愁容,本來就不多的胡子快被揪禿了。 墨從安相比來說一臉淡然,丞相心想,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感覺天塌下來,他都能老神在在,讓人怎么也看不透,不明白他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假裝的不在乎。 他道:“師傅何必擔心呢?陛下定不會讓您失望的?!?/br> 丞相這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擔心呢,還是該擔心呢。 怎么覺著自己有點像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丞相氣餒地埋著頭走了,墨從安在他身后不緊不慢地邁著步伐,臉龐轉(zhuǎn)了個細微的弧度,余光瞥向某處,嘴唇微不可聞地勾了勾。 小桃察覺到墨從安這動作趕緊往旁邊躲,心道:“不對啊,我都藏都這么隱蔽了,這書生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我呢,剛才一定是巧合?!?/br> 再探出頭來時已經(jīng)不見了墨從安的人影。 墨從安躲過小桃的監(jiān)視出了宮,來到京城最大的酒樓,小二一看他就不是普通人,于是殷勤地迎了上來,“這位貴客,是要吃飯嗎?” 他彬彬有禮地答道:“我要找那蘇有學蘇大人?!?/br> 小二想起蘇大人的吩咐恍然大悟,趕緊將墨從安帶到了樓上的包廂。 墨從安掀開簾子,見蘇有學正在玩樂,不知從那找來的幾個風塵女子正圍著他,有一女子胸前春光乍泄,手中舉著酒喂蘇有學喝,紅唇在他耳邊磨蹭著,一舉一動俗媚不堪,其他女子不甘示弱,也舉著酒杯,蘇有學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該喝哪一杯了。 余光不經(jīng)意瞥到墨從安才猛地站了起來,身子有些搖搖晃晃,“哎呀,你來了?!?/br> 墨從安在他跟頭,看他踉踉蹌蹌也沒扶他一把,手放在寬大的衣袖里一動不動。 “坐?!碧K有學招待著,又指向一名女子,“還不快去服侍這位大人?!?/br> 那位女子剛想坐到墨從安身邊就被他的眼神凍了一下,這位大人進來的時候,她隨便看了一眼,只當他是普通的書生,雖然臉上不帶笑容,卻像一個慈悲的人,只是這突然冰冷的眼神放在自己的身上,她縮了一下,不敢再上前。 “蘇大人還是別搞這一套了?!蹦珡陌捕似鹈媲皽亓说木?,細呷一口,“你叫我來就是來吃飯的?” 女子識趣地退到一旁。 蘇有學褪去了不務(wù)正業(yè)的模樣,眉目之間有一絲jian詐之氣,“我知道您是皇上面前的紅人?!?/br> 墨從安冷笑了一聲,“蘇大人難道沒看出來最近皇上對我橫眉冷對嗎?” 他頭上到現(xiàn)在還有元梓文昨日用硯臺砸出來的傷疤,那張臉龐仿佛有了瑕疵的白玉一般。且在朝堂之上,元梓文每每都否定他的建議,他這光祿大夫本就是個虛職,如此一來,群臣看他的眼神也就變了。本來覺得他清高不容易拉攏,后來便是看笑話一般了。 蘇有學湊近他,用誘惑的語氣問道,“既然如此,您想不想換個主子?” 墨從安難得勾唇,“聽著不錯。” ☆、四個長公主 墨從安最后跌跌撞撞地從酒館里出來,面色有幾分坨紅,上次被長公主灌了那么多也面不改色,這次自然依舊是裝醉。 他臉龐不經(jīng)意地往后偏了偏,假裝自己沒看到后面跟著的那幾個黑衣人。 街上猝不及防地就下起了細細碎碎的雪花,落在墨從安的白衣之上,一絲蹤跡也無,只是那烏黑的長發(fā)上沾染了幾朵,慢慢地又化成雪水。 他腳步一頓,沒想到會看到長公主。 元梓筠玩著正入迷,一下子被小攤販捏出來的糖人吸引,一下子又被那奇奇怪怪的燈籠吸引,她從小在子弦谷長大,還從未見過這等新奇的玩意。 元梓筠倒也挺想得開的,皇帝才給她令牌,她立馬就拿著出宮了。 看著她嘟著唇眼睛死死盯著糖人,墨從安臉上不經(jīng)意浮現(xiàn)笑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觸及她臉上那道疤痕,知曉她沒有乖乖涂藥,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隨即往反方向走。 元梓筠絲毫沒有察覺,整個心思都放在了手里的東西,直到察覺到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暗處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被披風掩蓋的別在腰間的鞭子上,臉上不動聲色。 “主子!”小桃不知不覺地出現(xiàn)在她身后。 聽到這一道熟悉的聲音,她緊繃著的弦松了下來,手松開鞭子,回頭嗔怪道:“原來是你?!?/br> 說著說著手頓了頓,低頭喃喃道:“奇怪,我剛才還察覺到幾個雜碎,不像是我自己的暗衛(wèi)?!?/br> 皇帝雖然收走了她的兵權(quán),只是她自己圈養(yǎng)的暗衛(wèi)還為她所保留。今天她一個人出門,可沒有叫任何人隨從。 “那幾個雜碎已經(jīng)被我處理干凈啦?!毙√蚁沧套痰?,看起來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元梓筠的臉上可不那么明朗,“你下次能不能留個活口?” 小桃委屈地低頭,“人家好久沒殺過人了,手癢嘛?!?/br> 元梓筠:“……”拿這個以殺人為樂的家伙一點辦法也沒有。 “哎呀,一時暴力了點,沒把握好分寸?!毙√乙桓睙o辜的表情。 元梓筠幾乎可以想象得出小桃掛著甜美的笑容然后是怎么用毒針刺入他們的脖頸的。她搖了搖頭,突然又被小桃推搡著。 元梓筠回頭問她,“做什么?” “那幾個刺客不僅跟著主子你,還有光祿大夫,我們快去看看?!?/br> “關(guān)我什么……”元梓筠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小桃拉往小巷,找了個沒人的地兒登上了屋頭。 元梓筠看到下面走路踉踉蹌蹌的墨從安,翻了翻白眼,“又在裝醉。既然他還知道裝醉,就死不了?!?/br> 說完狠狠戳著小桃的額頭,“你要是喜歡他,我求皇上給你賜婚,以后可別拉上我了。” 小桃摸著自己老是被元梓筠戳的額頭反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公主從未這樣關(guān)注過一個人,我怎么能不上心呢?” 這眼神似曾相識,和自家皇弟逼婚的時候一模一樣。 而且,好奇而已,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元梓筠無奈地看著這“美貌”的書生走遠,早知道就不招惹他了。純屬好奇皇弟給自己指婚指的誰,可是直覺告訴她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坑,深不見底的坑。 在元梓筠走神的一瞬間,空中突然掠過一個黑影,墨從安早已被那黑衣人推進不遠處人家洗衣服的池塘里,雖然是冬日,上面結(jié)著一層薄冰,但怎么也承受不住墨從安的重量。 吧嗒一聲,他沉到了冰冷的水中,刺骨的寒氣沁入每一個毛孔。 “救不救?” 元梓筠理所應(yīng)當?shù)卣f,“當然不救?!?/br> 可是她再仔細看,那書生似乎是真的不會游泳,掙扎著掙扎著似乎就沒了動靜。湖水上冒著泡兒,該不會鬧出人命吧。她偏過頭想讓小桃救他,沒想到那小妮子已經(jīng)沒影了。 又去殺人了。 元梓筠本來無所謂的神色變得不確定起來,無奈地脫下披風拿下了鞭子,一邊朝那池塘飛去,一邊心里想道:“我救你那是看在你是朝廷命官的份上?!?/br> 冰冷的湖水一觸及皮膚就讓她打了個寒顫,朦朧的視線里出現(xiàn)了那白色的身影,她朝那游去,一把摟過那人,從水中越出,腳尖在水面上一個輕點,將懷中摟著的人帶到了岸邊。 墨從安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身上完完全全地濕透了,元梓筠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冰冷的湖水滲透進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極了,臉龐不停地往下滴水。 “又裝?”元梓筠可還記得上次他裝醉竟然把她都騙過去了。 她轉(zhuǎn)身往前走了兩步,心里想著把他就丟在這兒算了。元梓筠假裝自己已經(jīng)離開,可是沒有聽到身后有什么動靜。她倏忽有些不安。 不對啊。她又退了回來。雖然自己和墨從安并沒有婚約,但是上次在朝堂之上提過,那他要是死了,自己豈不是又被說是命硬。 所以不能見死不救!否則自己這天煞孤星四個字恐怕從此就要掛在自己腦門上了。 元梓筠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回過身走到墨從安身旁踢了他兩腳,見他沒有反應(yīng),她蹲下身來探他的鼻息,落在臉龐邊的一縷碎發(fā)滴著冰冷的池水啪嗒落在墨從安鼻梁上。 元梓筠的手指察覺到溫熱的氣息,尚未反應(yīng)過來,一截水柱噴到了她的眼睛上。 待水流停止,她睜開眼才發(fā)覺是從墨從安的口中吐出來的,約莫是在那池中喝的。始作俑者睜著眼一臉無辜,白凈的臉龐上沾著水珠,哪有半點溺水的樣子,那眼神和那日在偏殿裝醉時突然醒來時一模一樣。 想她堂堂長公主,誰敢把水噴到她臉上? 可惜她的鞭子落在屋頭上了,否則她非要抽這人幾鞭子不可。她發(fā)誓,下次再救她自己就不信元! 她滿臉水珠,憤憤地起身,卻倏忽聽到身后人開口,“公主救了微臣,微臣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br> 元梓筠背對著他,黑色靴子下化了一攤雪水,她冷哼了一聲,“你命大得很。” 她如今是不敢信這位只是個普通書生了。 墨從安勾唇,知道元梓筠這是鬧脾氣了,可他的笑得那么慈悲,仿佛包容一個不懂事的孩童一般。他道:“公主這是什么話?從此以后公主就是微臣的救命恩人,微臣若不以身相許恐怕難以報答恩情?!?/br> 元梓筠回眸,眼瞼低垂著,嘴角沒有一絲弧度,話語仿佛劃過寒雪,“你還可以當牛做馬?!?/br> 墨從安從冰涼的地上坐起,渾身滴著水珠,他走到元梓筠面前,微微一笑,如同平靜的湖水突然扔進了一塊小石子,泛起漣漪來,“不如先以身相許再當牛做馬?” 元梓筠一越飛上屋檐,回首沖他咬牙切齒道,“想娶本公主,下輩子都不可能!” 輕雪中身著紅色衣袍的女孩走遠,迷了仍在原地的俊美男子的眼。 回到皇宮后,元梓筠洗了個澡,身上終于沒有濕噠噠的觸感才舒服地躺在了椅子上。 不經(jīng)意間,她的眼前劃過那墨從安濕著的臉龐,連眼睫上都掛著小小的水珠,薄唇仿佛早晨沾染了幾顆露珠引人采擷的花朵。他長得不像女子那般妖艷,這般姿態(tài)倒有幾分禁欲。 元梓筠氣憤地起身,感覺自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這種感覺讓她意識到危險了,開口道,“可惜好看的皮囊下并不干凈。” 元梓筠自然也是知道,這天下的男人都覺得自己不是理想的妻子,偏偏只有墨從安睜著眼睛說瞎話道心悅自己,可見為了權(quán)勢有多不擇手段。 “什么不干凈?” 元梓筠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小桃。她沒想到自己太過于入神,竟然連小桃回來了都沒有察覺。 元梓筠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嚴肅道,“那些人你處理了?” 小桃神清氣爽,“是啊,過了一把手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