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墨從安眼睜睜地看著那雙手脫離了自己,他看著自己的手,滿眼的期待全都落空,微微閉上了眼而后睜開,接著直接砸了那碗藥。 “出去。”他的嗓音很輕,卻又如同冰山上的雪蓮一般每個毛孔都散發(fā)著寒氣。 “可——” 侍女的話還沒說話,他就坐了起來,一手支撐在床沿上,滿臉狼狽,墨發(fā)披散著,聲音加重了幾個度,“出去?!?/br> 侍女嚇得趕緊退了出去。 墨從安喘著粗氣,胸口上下起伏著,盯著地底,耳邊又傳來腳步聲,他不耐煩地說,“不是讓你出去么?” “你就這么對待你的救命恩人?過河拆橋不好吧?” 他這才抬起臉好好地看了看,原來是清虛,“你來做什么?” 清虛已經(jīng)習(xí)慣了墨從安這副樣子,他總是嫌棄自己,但是不妨礙清虛把他當(dāng)成兄弟,即便一見面就開始針鋒相對,他心里也明白,墨從安是懂他的,“說了讓你不要激動?!?/br> 墨從安后知后覺自己現(xiàn)在的狼狽處境,用白色的衣袖擦干了剩余的血,但是時間已經(jīng)久了,難免留下痕跡,而那紅色的衣袖也沾染上了些許血跡。 好好的喜慶日子,結(jié)果變成這樣。 “師叔,我是不是太自以為是了?!彼降卣f。 這副乖巧模樣著實是清虛不曾見過的,“何止自以為是?!?/br> “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還是不能說出那件事?!?/br> 清虛打開藥箱,聽到這句話突然頓住了,墨從安確實自以為是,為人討厭得很,但是接近久了就會知道,他是在用自以為是掩蓋自己的本性。 “有些事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鼻逄撓肓税胩觳砰_口寬慰他。 “可——” 清虛接著說,“即便我不知道你到底瞞了元梓筠什么事情,但是不管你說還是不說,這件事都會成為你們之間的隔閡?!?/br> 墨從安頓住了,好半天才說,“不一樣?!?/br> “有什么不一樣的?”清虛問。 “我一直在尋找我的仇人?!?/br> 清虛惡劣地笑了,“然后發(fā)現(xiàn)你仇人是元梓筠的親人?所以你下不了手?你怕告訴她不好報仇?” 墨從安一下子被清虛的話咽住了。 清虛見他那副模樣趕緊開口,“我開玩笑,你不要當(dāng)真?!?/br> “你猜對了?!?/br> 清虛渾身僵硬,咽了口唾液,“?。俊?/br> ☆、七十一個長公主 “但是不是因為報仇才不告訴她?!?/br> 清虛還沒有從這強大的信息量中緩和過來, 他呆愣片刻才問, “墨從安你騙我的吧?!?/br> 他滿臉愁容,又有些無奈,“我像是那么無聊的人嗎?” 清虛笑嘻嘻,“有點像。” 墨從安冷著一張臉, 一點都不想和清虛開玩笑,他頓時喪失了說這件事的興致。 清虛看了看他的臉色,“好了,我信?!?/br> 墨從安看了他一眼,完全沒有被相信的喜悅,“哦?!?/br> “到底怎么回事?”清虛怎么能錯過八卦時間。 墨從安到底還是說出了口,他將這件事藏在心里太久了。 多年前的一場大火不過是將所有的骯臟都付之一炬。墨從安回到都城后通過各種關(guān)系尋找當(dāng)初那個追殺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將當(dāng)年看到的那群人額間花鈿形狀和彎刀都畫了下來, 但是怎么也查不出他們的身份。 前些日子他終于掌握了一些隱秘,找到了當(dāng)初的目擊者,原來是當(dāng)初他父親的政敵所為。 “這又如何?”清虛問。 “這只是表象罷了。”墨從安衣袖下的拳手握緊。 那政敵在殺害他全家之后就被懲治了, 但是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先帝一石二鳥的計謀,就這樣一下子除掉了朝中兩位威脅他皇位的權(quán)臣。 那追殺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先帝的私兵, 斬草除根這個道理, 君王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唯一遺漏的, 便是墨從安那位祖母,那是祖父唯一的妾,而在先帝眼中, 一個女人家根本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甚至給她些好處以補償墨家,這也是她一個妾讓墨從安幾番忍耐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你的仇人竟然是——”清虛抿了抿唇,當(dāng)真覺得世事無常,剩下的話清虛說不出口了,他這才明白墨從安為何如此,“所以你打算怎么辦?” “仇人已死,還能怎么辦?”他突然覺得這十幾年都是個笑話,一家的性命都為皇權(quán)所犧牲,他還有什么好報仇的? 清虛想了想,“所以你想將這件事永遠(yuǎn)地埋在地底?” “既然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還能怎么做呢?”墨從安說得云淡風(fēng)輕,但是眼睛里卻是驚濤駭浪,暗地里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多少次心理斗爭。 清虛點點頭,大掌按壓在他的肩膀上,“我相信你,你會好好處理這件事。” 說著側(cè)過臉,余光看見一截白衫,“從安,師叔曾經(jīng)深深地愛過一個女子,我也是為了她才被趕出師門,她和元梓筠真的很像,所以每次看到元梓筠的時候,我忍不住錯認(rèn),好欺騙自己,她還沒有死。你們在一起了,就好好的。別像我,世界上哪有后悔藥?!?/br> 墨從安被清虛觸動了,“她怎么死的?” “我醫(yī)術(shù)不精,治不了她?!鼻逄摰难劢欠褐鴾I光,抿了抿唇。 所以他才拼命學(xué)好醫(yī)術(shù),可是她再也回不來了啊。 兩個男人交付著最沉重的過往,墨從安沉默半響然后開口,“我會和她好好的?!?/br> “嗯?!鼻逄摲旁谒绨蛏系氖钟佑昧?。 * 清虛給他留了些藥,墨從安繼續(xù)躺著,猶豫著要不要將那件事同元梓筠說得一清二楚。 一名侍女前來稟告,“夫人要入宮?!?/br> 墨從安想起元梓筠說過,她不是嫁給他就非他不可,頓時驚慌失措,掀開棉被就要起身。 侍女上前準(zhǔn)備阻止,墨從安卻不管不顧地往外走,他渾身只著了件中衣,甚至來不及拿件披風(fēng),凍得臉更加蒼白。 元梓筠一腳剛登上馬車,就聽見墨從安的聲音。 “梓筠,你真的要走?” 她偏頭看見了遠(yuǎn)處的墨從安,他哪里還有當(dāng)初那驚為天人的模樣,眼眸中的焦慮都快溢出來了,見他這樣冷的天氣還穿得這么少,縱然心疼,她面上仍舊不顯,“回去吧。” 墨從安走到她面前,“別走?!?/br> 那一刻,他和她久久地對視,墨從安甚至想把那件事全盤托出,但是被元梓筠的話語給打斷了神思。 “不是走,是接思君回來?!?/br> 墨從安先是欣喜得像個孩子,片刻后臉上的喜悅慢慢地褪掉,“你真的不走?” 元梓筠冷著臉,“當(dāng)然是真的?!?/br> “早點回來?!?/br> 元梓筠看著他,“我還是你的光么?” 墨從安愣了一下,補充道:“唯一的光。” 元梓筠偏回頭進了馬車。 她坐在馬車?yán)锟床灰娡饷娴哪珡陌玻瑓s早就不是方才那副冷漠的樣子了。她希望他別站在外面,別被這寒風(fēng)侵蝕。 馬車快要駛離駙馬府的時候,元梓筠還是忍不住掀開帷裳探出頭往后看,一眼望去就看見墨從安站在紅門前。 觸及她眼光時嘴角還浮出一個淺淡的笑。 元梓筠仿佛驚嚇到的小獸趕緊縮回了馬車?yán)锩?,想到剛才的場面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她不住地哽咽著,又不想讓別人窺見她的脆弱和難過,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難以宣泄的悲傷讓她無聲地哭泣。 到了皇宮時,她早就平靜了下來,但是卻沒有去戚桃言那兒,而是拜見了元梓文。 一見到元梓文她就開門見山,“我想辭官?!?/br> “先前從安也同朕說辭官,朕也允了?!痹魑霓D(zhuǎn)過身背對著元梓筠,“皇姐也有此意?” 元梓筠愣了一下,想要說出那件事卻如鯁在喉,過了半晌才問,“他怎么說的?” “從安說待過些日子平定了叛賊便辭去官職。” 元梓筠點點頭,“先前我同他說好,等到都城沒有我們牽掛的事情就一同歸隱?!?/br> 元梓文嘆了口氣,“那朕這江山可就剩朕一個人了啊?!?/br> 元梓筠心里還想著當(dāng)年那件事,她心里猜想元梓文定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府上的那位很有可能就是皇弟下的毒手,墨從安若是想動手,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手了。元梓筠沒有開口驗證自己的疑問,她唇邊泛起淡淡的笑,“你一定不記得當(dāng)年我走的時候了吧?!?/br> “朕那時不記事?!?/br> 元梓筠笑得愈加燦爛,卻讓人能品出濃郁的悲傷,“都道我這公主是父皇命中沒有的,要在皇城外養(yǎng)到二九之年才能保住性命。但是梓文你自是不知道,當(dāng)年父皇之所以將我送到子弦谷,是因為那道人說我若不在皇城外養(yǎng)到二九,便會危及到你的皇位。而這什么長公主的殊榮,也是因為父皇對我的愧疚才會有的?!?/br> 元梓文瞪大了眼睛,為當(dāng)年這隱秘的真相而震驚,末了才說,“皇姐恨么?” 元梓筠嗤笑了一聲,“恨?親生父親,如何去恨?這皇城是張著血盆大口的野獸,只是苦了你,梓文。” 元梓文眼角隱隱有淚光,“皇姐,是朕對不起你?!?/br> “沒有誰對不起誰,我們到底是姐弟?!痹黧藓袅艘豢跉猓爸x謝你為我找到了墨從安?!?/br> 他對她的愛,有些幼稚,讓人啼笑皆非,可是又那么讓人純粹,讓人動容。 她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眼里都是她。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最幸運的人。 “皇姐跟朕說了這么多,是真的要永別了么?” 元梓筠微笑,“孤王,孤王,自是高處不勝寒。梓文,以后不要再心慈手軟,那樣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br> 她轉(zhuǎn)過身,聲音越來越淡,白色的身影也漸漸遠(yuǎn)了。 元梓文瞪大著眼睛看她走遠(yuǎn),卻什么都改變不了。所有人都走了,碧棠、皇姐、墨從安,果然是,高處不勝寒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