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意剛好洗完澡出來，沈卓不陰不陽，“這錢你放的？嫖|資？”

    喬意一張嘴，用嗓過度有些沙啞, “昨晚都是我一個人在出力，你干什么了，還要錢？”

    沈卓咬著后槽牙, “我出硬件了。”

    喬意回頭看他一眼，“噢，那就當(dāng)是買“硬件”的錢吧?！?/br>
    沈卓下床捉住她，“你再說一遍試試！”

    喬意雙手?jǐn)n著濕頭發(fā), 扭著腰推他，“去洗澡，洗完澡我有話跟你說?！?/br>
    沈卓倒聽話, 乖乖放開她去浴室, 房間雖然開著暖氣, 還是冷的, 兩人這樣鬧是要感冒的, 他們現(xiàn)在可生不起病。

    沈卓洗完澡喬意已經(jīng)穿好衣服在收拾行李，沈卓從背后箍住她，“又想一個人走？”狠狠在她肩上咬一口。

    喬意吃痛，“別鬧?！鞭D(zhuǎn)個身，面對著他，“公路已經(jīng)解封，桌上的錢是做營銷剩下的，剛好夠買機(jī)票?！?/br>
    沈卓眼底幽幽暗暗，“一張？”

    “下了飛機(jī)就是你的地盤，身無分文的沈先生靠刷臉也能回家?！弊蛲頍崆樗苹饍蓚€人恨不能融為一體，今天的冷若冰霜一下就把他推開十萬八千里開外，沈卓盯著她，“你不要我的那天起，我就沒家了?！?/br>
    他總能找到喬意最柔軟的位置，讓她痛，可是，現(xiàn)實終歸要面對。大雪封路，她可以當(dāng)是無奈和他困在一起；幫客棧起死回生，她可以當(dāng)是為生存與他并肩協(xié)作。這一段時光是他們偷來的，偷來的東西總是要還回去的。

    喬意手掌貼到他心臟，“你別急著拒絕，我?guī)闳ヒ娨粋€人你再決定。如果那個時候你的心意還是現(xiàn)在這樣堅定，我們就在一起?！?/br>
    沈卓心臟猛的跳動一下，“好?！?/br>
    老板娘舍不得喬意，雖然只相處短短數(shù)十天情誼已經(jīng)勝過十年。人生四種情誼最深厚：一起同過窗，一起打過仗，一起下過鄉(xiāng)，一起蹲過班（房）。

    老板娘哭得稀哩嘩啦，“今天都二十九了，過了除夕再走不行嗎？”

    喬意搖搖頭，“哪一天都一樣?！?/br>
    “那你們要去哪里？”

    喬意看一看沈卓，“我想帶他去見個人?！?/br>
    “是你說要找的那個人嗎？”老板娘問。

    喬意點點頭。

    “那你們以后還會回來這里嗎？”

    “不知道?！眴桃獠幌腧_她。老板娘更傷感，一直到喬意和沈卓上車，車開出很遠(yuǎn)還能看見她站在雪地里揮手。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每個人都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也許下一個路口就要離開。

    老板娘是過客，她和沈卓何嘗不是。

    班車穿過叢山，沿路沒有城市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只有茫茫白雪和零落的幾戶碉房，遠(yuǎn)處山脈云霧繚繞。

    喬意拿出錢包，從最里層翻出一張便簽，已經(jīng)發(fā)黃了，應(yīng)該是保存了很多年。

    “是什么？”沈卓問她。

    喬意手指摳進(jìn)rou里，“一個地址?！?/br>
    “誰的地址？”

    喬意沒回答，展開便簽，看上去像一家小飯館的地址。

    因為春節(jié)交通管制，公路限行，班車中途停靠，讓旅客休整吃飯。

    小飯館四十平米，一層做店面商鋪，二層是臥室。門口用大鋁盤堆滿了牛、羊rou，鋁盤旁邊支著一口鐵鍋，里頭鹵汁翻滾。店里瓷磚黑漆漆的已經(jīng)刷不出白色，鞋底踩在上面都粘腳。說是小飯館其實是以賣鹵味為主，全年營業(yè)無休，所以越是過節(jié)生意越火爆。店里除了一個收銀的男人，就是打包的小伙子，買鹵味的點餐的，嘈雜聲要把小飯館擠爆。

    人太多，沈卓拉了一把喬意，發(fā)現(xiàn)她手心都是冷汗。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沈卓摸一下她額頭，“早上洗澡著涼了嗎，有點熱?！?/br>
    喬意只是搖頭，不說話，眼睛在尋找什么。

    招牌餐羊腸面供不應(yīng)求，收銀的男人朝后廚喊了聲，“羊腸洗好了嗎，動作怎么這么慢！”

    “好了好了?！迸祟^頂已經(jīng)生出白發(fā)穿著厚厚的棉襖笨拙的抱著大鋁盤出來，臉上生了凍瘡紅一塊紫一塊，一雙手因為長時間浸在冷水里都變形了。女人嫻熟將洗好的羊腸放進(jìn)鹵鍋，還是免不了被收銀的男人咒罵，“只會吃，不會做的東西，動作這么慢，客人都等不及走了，是想老子的店關(guān)門大吉嗎。”

    女人不反抗，麻木的繼續(xù)手里的活。

    收銀男人轉(zhuǎn)個身面對客人立刻換上笑臉，“姑娘要點什么？”輪到喬意點餐，她怔怔盯著鹵鍋旁邊的女人像是沒聽見，后頭排隊的人煩躁催促。沈卓拉一拉她，“兩碗羊腸面。”

    “打包還是在這兒吃？”

    “在這兒吃?！鄙蜃坷瓎桃庹伊藗€相對干凈一點的位置坐下，“你怎么了？”

    喬意還是不說話。

    “兩碗羊腸面?！迸硕松蟻?，店里人手不夠，她一個人要兼顧很多活。

    “謝謝?！鄙蜃恳恢笔呛媒甜B(yǎng)，大概太久沒人對女人這么客氣了，她笑一笑眼角都是歲月的磨礪，“你們是外地來的吧，是旅游還是探親？”

    “尋親?！边@一句是喬意答的。女人的目光終于落在喬意臉上，那一眼，女人麻木的眼睛里有一絲驚訝的光彩，慢慢的變成不敢置信……

    “又在偷懶，還不快滾過來干活！”收銀男人朝女人吼叫，女人最后一個眼神包含了太多復(fù)雜的情緒，轉(zhuǎn)身回去鹵鍋邊。

    沈卓張一張嘴，想問，喬意已經(jīng)低頭認(rèn)真吃面，面太燙，熱氣熏得她眼淚都掉下來。沈卓什么都不問了，默默遞給她紙巾。喬意胡亂擦一把，“再幫我買一碗羊腸面。”沈卓起身去付錢。

    還是女人端上來的，“剛出鍋的面，燙……要慢慢吃?！迸说穆曇粜⌒囊硪恚麦@碎了夢一樣的畫面。

    “我很好。吃得飽睡得好，有人疼有人愛?！眴桃庀袷枪室庖f給她聽，“我有家，有愛我的男人，我不是一個人?！毖廴€是紅的。

    女人深深看一眼沈卓，“……那就好。你們要……好好的。”

    喬意突然起身，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倒到桌子上，“我吃飽了，走吧?！彼ゾo沈卓的手往外走，沈卓感覺得到她的手在發(fā)抖。

    “多了，錢給多了。”女人手忙腳亂撿上錢追出去。

    喬意腳步越走越快，沈卓都要跟不上。女人一直在后面追。沈卓拉住喬意，“有些話現(xiàn)在不說，以后可能就沒機(jī)會了?！?/br>
    女人氣喘吁吁追上來，“這一頓我請，不收錢?！币话彦X遞到喬意面前，喬意看著那雙皸裂的手，鼻子堵得難受，她吸口氣，“我可以帶你離開這兒，你……”

    女人搖頭，“你要好好的。”錢塞到她手里，轉(zhuǎn)身，沒有一點留戀。

    喬意努力忍住的眼淚在女人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掉下來，皺巴巴的紙幣被寒風(fēng)吹得四處零落。她咬住自己手臂，盯著女人離開的背影，不讓自己哭出聲。沈卓心疼，整個人把她擁進(jìn)懷里，“她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想哭就哭出來?！?/br>
    四十平米小飯館里，煙熏火燎的后廚，女人摸出貼身珍藏的照片，對著發(fā)黃的照片親了又親貼在臉上，淚流滿面，“寶貝，mama的寶貝……mama不能跟你走，mama沒臉見你啊……你一定要好好的，mama會一直為你祈福，祈求你這一生都平安喜樂?！?/br>
    任你家財萬貫還是泣血追悔，這世上買不到后悔藥。

    所以，喬意不想沈卓后悔。

    除夕夜唯一一家小旅館在營業(yè)，沒熱水沒暖氣，床單被套上84消毒液的味道刺鼻得人想吐。外頭天剛黑，鞭炮盛宴已經(jīng)拉開序幕，煙火花團(tuán)錦簇，烈火烹油，襯得小旅館那方寸之地更加寂寥。

    兩人擁緊彼此互相取暖，被子不暖和，黑白電視一會兒有聲音一會兒沒聲音，一整句拜年吉祥話都聽不全。

    幸好，你還在這里，我還在你身邊；幸好，這一刻我們還有彼此。

    “我們這像不像相依為命？”沈卓笑著說。

    “沈先生應(yīng)該穿著西裝金光閃閃的參加各種宴會，在花枝招展的名媛里穿梭，現(xiàn)在卻跟我擠在這破旅館里說相依為命。”喬意趴在他胸口，說話時連帶著他的胸腔也在震動。

    沈卓手指纏一縷她長發(fā)，“金光閃閃的沈先生和身無分文的沈卓，你選誰？”

    “我，從來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喬意自嘲苦笑，哭過的眼睛干澀得生疼，“她還是不要我……即使她不要我，即使到現(xiàn)在，我還貪戀虛妄的親情?！彼哪樎襁M(jìn)沈卓胸口，好一會兒，她抬起頭看著沈卓，“十二歲那年，爸爸生意失敗，我媽跟我爸離婚，要嫁給一個有樓有店有地的土豪。記得，那一天我放學(xué)回家，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搬空了，我在家徒四壁的空房子里待了一整晚才知道，我被遺棄了……我恨過她，越想越恨，那個地址從我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的那天就有了，我拼命要爬上高位，要過最好的生活，要比她這輩子都過得好。我以為看到她拋棄我的結(jié)果這樣落魄會高興……”喬意捂著心臟，“我好難過，比身敗名裂，比……跟你拿離婚證的時候還難過，你能明白嗎？”

    沈卓親吻她的眼睛，“我明白?！?/br>
    喬意搖頭，“你不明白。沈卓，你不明白?！?/br>
    “我被丟下，被遺棄，還是渴望親情……你mama，不管她做過什么，她只是太想保護(hù)你，我不想你后悔，沈卓，我不想你后悔！”

    沈卓抱緊她，“我不后悔，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喬意痛苦搖頭，“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你?！?/br>
    “你mama一直在看心理醫(yī)生你知道嗎？長期家暴，親身經(jīng)歷丈夫車禍去世，你mama一直被惡夢折磨。害怕你變成你爸爸那樣，害怕失去你?！?/br>
    沈卓無法形容心里的震撼，仿佛一直以來的某個信念突然崩塌。

    “家暴？長期？”

    “你mama，比我更需要你?！彼K于，還是說出來了。她不是沒想過，就這樣，昧著良心找一處誰也不認(rèn)識他們的地方和沈卓在一起。

    她試過，不行，她做不到。

    他不應(yīng)該被困在這種地方，他的才能不應(yīng)該用在一家小客棧。說到底她也是大俗人一個，她一見鐘情的真的是光有一張臉庸庸碌碌的沈卓嗎？不是，她一見鐘情的是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氣度，是他運籌帷幄時閃閃發(fā)光的模樣。為了生計被現(xiàn)實壓得喘不過氣，甚至低聲下氣，那不是她要的沈卓。

    愛情的模樣有千萬種，愿你光芒萬丈，我默默仰望，就好。

    第四十九章

    電視里春節(jié)晚會已經(jīng)零點倒數(shù), 漫長的沉寂, 層層翻涌的情緒在全國各地的歡呼中平靜降落。

    十、九、八、七、六……

    “新年快樂?！鄙蜃框唑腰c水在喬意臉頰，“新年吻。天大的事, 我想和你過完這個除夕，只有我們倆?！?/br>
    喬意張嘴，還沒發(fā)出聲音，沈卓吻上她的唇，“我愛你?！?/br>
    喬意抵著他額頭，交頸而臥，越纏綿越悲傷。

    明年, 你還愛我嗎？

    陳奕迅的演唱會提前一年售情侶票，情侶各執(zhí)一半門票 ，明年演唱會必須憑著一張完整門票才能入場, 門票被一搶而空 。但是到了第二年，演唱會情侶席位來的人寥寥無幾。

    “明年除夕，我們還會在一起嗎？”喬意枕在沈卓肩上喃喃說。黑暗中只有電視熒幕的光倒映在沈卓臉上，他張嘴想回答。

    為什么不會？喬意自問自答。

    每年今日, 我都會送一首歌給你。

    我真恨你。

    為什么？

    因為我再離不開你了。

    如果每年有一首歌，我的一生里，最多只可以得到六十首歌。

    也許是八十首。

    沒有可能的, 我沒有可能活到一百零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