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仰著臉道“先生不就是教人讀書的么，你能把一天學(xué)都沒上過的教會了，才顯的先生能耐大呀！”

    王秀才不欲理他，正想趕他出去，南楓腦袋一熱，她道“那假如我學(xué)會了呢，你用什么打賭？”

    那孩子眼睛一亮“你愿意？”接著大方道“那你說好了，你能背的出，你要些什么，假如背不出，你又怎么辦？”

    南楓道“我不要你什么，我背出了，以后你聽先生的話，不要調(diào)皮，我背不出，先生就不罰你抄寫，如何？”她看著王秀才。

    王秀才摸著胡子思考，秀才娘子剛巧出來了一會兒，聽見了幾人的談話，她手里拿油紙包著幾塊餅，對王秀才道“就讓他們試試吧，也無傷大雅！”

    王秀才見老妻同意，只好點頭道“那我就教半個時辰，然后鐵蛋再背?！?/br>
    拿出先前的文章給南楓看，南楓一看原來是論語的開篇，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到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也。短短幾句。

    上輩子這些東西接觸過，所以她也背過，現(xiàn)在再溫習(xí)一遍倒也簡單，王秀才不指望她能全部記住，能記上幾句就不錯了，畢竟是個從未上過學(xué)的孩子。

    那調(diào)皮孩子倒是拿著秀才娘子的餅吃了起來，還對著師母撒嬌。

    不到半個時辰，只不過默念了幾遍，南楓道“先生，我能背了！”

    王秀才道“你不要逞強，再多念幾遍?！?/br>
    南楓微微一笑，合上書，開始備起來“子曰……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其為人之本也”一字不差。

    那孩子嘴里叼著餅，不可思議的看著南楓，猶豫道“你以前背過？”

    王秀才一開始也被她的天賦驚住了，一聽那孩子的話，覺得也像，正要詢問，南楓笑道“我跟著我爹逃難來云州，長到這么大沒翻過這些書本！”

    反正這輩子就是沒翻過這些書，算不得說謊！

    王秀才激動起來，這可真是讀書的好苗子啊！那孩子倒也爽快“好吧，我輸了，我回家就抄去！”

    孩子對著王秀才和師母行了禮，對著南楓做了個鬼臉，然后跑了。南楓拿著餅，道過謝，也離開了。

    半路遇見那個孩子，那孩子特意等著她，對南楓道“我叫魯耀宗，你叫鐵蛋是吧，我看你讀書很厲害啊！……”巴拉巴拉不等南楓回答，他都能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南楓靜靜聽著，嘴角帶著笑意，這孩子不是個熊孩紙，只是性子調(diào)皮了些，看樣子他家境不錯，衣服整潔干凈，小臉紅潤潤的，身材胖乎乎的。

    到了岔道口，魯小胖道“前面我就到家了，你走好，下次找你玩呀！”南楓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回到鐵大虎的攤子，南楓把錢和餅都交給鐵大虎“餅是師娘送的，你嘗嘗?！?/br>
    鐵大虎把錢小心翼翼放好，把餅推給她“你先吃，吃剩下的給我?！?/br>
    南楓沒把剛才那個小插曲放在心上，她把餅?zāi)贸鰜沓粤艘粋€，余下都給了鐵大虎“我飽了，你吃?！?/br>
    鐵大虎摸摸女兒的頭，兩三口就吃掉了餅。又干了一段時間的活，眼看太陽西沉，父女兩收拾好攤位回家。

    第二天，兩人又去出攤，南楓還是打打下手，不一會兒王秀才就趕了過來，他拉著鐵大虎一頓說，還對著南楓指了一下，

    鐵大虎一個勁的搖頭，王秀才急了，拉著他不撒手，南楓走近一聽，原來王秀才希望南楓到他那里去開蒙念書。

    南楓對王秀才道“先生，我們家沒多余的錢交束脩，你別拉著我爹了，他也沒辦法的。”

    鐵大虎一臉尷尬的看著南楓，王秀才愣了一下，忽然咬牙道“我不要你的束脩，還管你一餐飯，如何？”

    南楓傻了眼，她看著鐵大虎，眼神表示“我找不出理由拒絕，該你上！”

    哪知道鐵大虎眼睛一亮，反過來拉著王秀才的手道“先生可是說真的？”

    王秀才摸著胡子道“我一個有功名的秀才，騙你作甚！”

    鐵大虎一口應(yīng)下“那我兒子明天就去先生那里念書！”

    南楓吃驚的看著鐵大虎，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王秀才已經(jīng)滿意的走了，臨走前還對南楓說“明天卯時末來念書，可別忘了?！?/br>
    等王秀才走遠，南楓到“爹你又糊涂了，我怎么可以去念書，你又不是不知道……”

    鐵大虎憨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念個書么，不要錢，還有頓飯吃，王秀才家的吃食肯定比我們家好，你也可以養(yǎng)養(yǎng)身子了。”

    南楓無奈道“念書不是這么簡單的，除了束脩，還有買書和筆墨紙硯的錢，這些錢不比束脩少，先生免了束脩，難道這些也要先生出嗎？”

    鐵大虎摸著腦袋道“不知道念個書要這么多東西呀，可是都答應(yīng)了，要不你先去個幾日，到時候再回來唄，好歹能吃幾餐像樣飯食，爹沒本事……”

    南楓聽不得鐵大虎說這些，趕緊道“爹，你很好，好了好了，我先去幾日吧，你別說這些話了。”

    父女兩說定，又開始干活。

    第二天早上南楓吃了早飯，早早趕到王秀才家，王秀才見她沒遲到，微笑著點點頭，指了一個位置讓她坐。

    南楓兩手空空的坐在案前，不一會兒工夫，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來了，這個小小的私塾里便坐滿了人，那個魯耀宗正好是南楓的同桌，看見南楓還做了個鬼臉。

    等人到齊，王秀才道“先把昨天教的背起來！”

    小孩子們開始搖頭晃腦的背書“子曰……”

    南楓對魯小胖道“你的書能借我看下嘛？”

    魯小胖大方的遞給她，她在郎朗的讀書聲中翻開書本溫習(xí)。

    王秀才注意到南楓兩手空空，他這才知道這孩子啥都沒有，他去挑揀了一番，把一支筆一塊墨，還有自己的一本論語遞給她。

    南楓搖頭不想要，王秀才道“我都能倒背如流，你拿著用吧?！?/br>
    南楓只能接過，倒是招的魯小胖一陣羨慕。不論好壞，畢竟是先生的東西呢。

    早讀完畢，王秀才把孩子們一一叫到前面來查驗功課，余下的孩子就練字。

    南楓學(xué)過毛筆字，那時還是弟弟去上興趣班，上了幾節(jié)就吵著不愿去，南楓干脆一起去，陪著弟弟練了毛筆字。

    所以她會用毛筆寫字不假，可是她墨不會磨，擱現(xiàn)代誰寫毛筆字還要磨墨的？

    費了半天勁，臉上都染黑了，她的墨還是沒磨成，最后還是魯小胖給她磨好了墨。

    南楓道了謝，開始寫大字，好長時間沒用毛筆寫字，她寫的歪歪扭扭，魯小胖還像模像樣的教她。

    等所有孩子都問完，王秀才最后叫了南楓。

    他看了南楓的字，點點頭“第一次能寫成這樣，不錯了?！比缓笥纸o南楓一本三字經(jīng)，一本千字文，一本對韻，道“他們在學(xué)論語，你沒念過字，先念這三本，都讀通會背了我在教你別的，不會的你來問我?！?/br>
    南楓很不好意“還讓先生破費?！?/br>
    王秀才摸著胡子道“你好好念書就行了！”說著先教南楓讀這三本書，一字一句的教她，發(fā)現(xiàn)這孩子記性和悟性特別好，很多都是教一遍就會。

    王秀才怕她是短時記憶，還不停的拿前面教過的問她，發(fā)現(xiàn)南楓居然真記住了，不由得摸著胡子不住點頭。

    這些書對南楓而言并不復(fù)雜，繁體字多看看也就習(xí)慣了，從頭背出來也只是多用些心。

    課間活動時，別的孩子嬉戲打鬧，南楓是融不進去的，她就在角落里背書“清對濁，美對嘉，鄙吝對矜夸……”

    魯小胖一直搗蛋“鐵蛋，別背了，來玩呀！”

    南楓搖頭道“我還是背一會兒書，我不像你們，這些都學(xué)過了，我還要更認真才行呢?！?/br>
    魯小胖搖頭道“先生說了，要勞逸結(jié)合！”

    南楓看著他，笑著繼續(xù)背“半窗花月，錫影依依是道家?！?/br>
    魯小胖搖頭“呆子！”

    王秀才在一邊看著，欣慰的摸摸胡子。

    第3章 想通了

    幾天下來三本書已經(jīng)可以背的八九不離十，這倒不是南楓原來背過的原因，這具身體的記憶力特別好，雖然不是過目不忘，看個一遍倒是可以記得七七八八。

    南楓不想顯得太過突出，就把書帶回去繼續(xù)背。

    鐵大虎看見女兒，就笑的傻乎乎的，問道“念的怎么樣？”

    南楓到“還行吧，先生說不錯?！?/br>
    鐵大虎馬上就高興了“我兒子當(dāng)然不錯！”

    南楓“……”你是不忘記我的性別了？

    等七天后，當(dāng)南楓把論語都背出來，她去找趙秀才背另外的三本書。

    聽著童音把三本書一字不落的全背出來，王秀才激動直摸胡子“好好好，太好了。”過于激動，胡子都拔了幾根下來。

    王秀才道“鐵蛋啊，你念書極有天賦，這個字也要練起來，不可間斷。”

    南楓想“我這個家窮的啥都買不起，拿什么練字？”面上卻恭恭敬敬的答應(yīng)下來。

    接著王秀才又考教了三本書里面的內(nèi)容，確定她都理解了，開始給她講論語。

    這個蒙學(xué)里的孩子，南楓只和魯小胖能講幾句話，其他的小屁孩有些排外，又看不起她，常常給她下絆子，不是潑了她的墨就是想弄污她的書。

    這些伎倆在成人眼里不夠看的，南楓往往只是冷淡的瞥一眼，就讓這個熊孩紙心里發(fā)虛，再說南楓也不是吃虧的性子，你潑她的墨，她就把你的墨倒了。

    你想弄污她的書，她先把你的書搶過來準備撕，那冰冷的小眼神，配上一邊高挑的眉毛，還有她放出的狠話“放學(xué)了我追著你打！看你逃到哪里去！”很能震懾這些孩子。

    也有不信邪的，哭哭啼啼去告訴王秀才告狀，說鐵蛋欺負人，南楓一臉誠懇“都是我的錯，不該不讓你抄功課，不該你想絆倒我時，我躲了過去！我認錯！下次你想讓我?guī)湍阕龉φn，我一定做好了交給你，你想絆倒我，我就先倒在地上?！?/br>
    在這個孩子一臉的呆滯中，南楓完勝，幾個回合下來，她也順利的被這些孩子孤立了。

    南楓完全不放在心上，這學(xué)也不是她想上的，卻不過王秀才的情面罷了，人家好心免束脩，又送書本筆墨，你還矯情的不來學(xué)？

    南楓覺得最多上個幾個月，到后面王秀才看到她是一個填不滿的大窟窿，自然也就不愿教了。

    古代念書可不是一般人家負擔(dān)的起的。鐵大虎每天打鐵的生意其實還不錯，溫飽總能達到，可惜這個時代賦稅很多。

    南楓也是到了這里才深刻明白了什么叫苛捐雜稅，就拿他們住的屋子來講，租的屋子，付些租金也就罷了，不對，這房屋稅你們住的人也是要交的，還有什么人頭稅了，各種攤派稅了。有些稅名她都沒聽說過！

    你想養(yǎng)幾只雞改善下生活，可以啊，交稅！你想養(yǎng)只豬增加些收入，可以啊，交稅！這么雜七雜八交下來，還不如不養(yǎng)呢！南楓都覺得這么多的稅壓下來，老百姓還能活著就是個奇跡。

    鐵大虎賺的錢一大半交了稅，一小半勉強餓不死罷了，南楓覺得這個世道讓人絕望，干脆搓根麻繩上吊還簡單些。

    她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鐵大虎要她冒充男孩也罷，王秀才想讓她念書也罷，她都不去多想，隨遇而安，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蒙學(xué)里魯小胖和她關(guān)系最好，那也是魯小胖自己覺得。南楓是你只要不找我麻煩，那就是好的。

    王秀才發(fā)現(xiàn)鐵蛋是個讀書的料子，只是感覺這個孩子沒有活氣，不是說他死氣沉沉，就是這個孩子眼里看不到希望，有些暮色。

    他又自己笑自己，一個孩子罷了，哪里來的這些情緒，看著他頗有進益的字，王秀才不覺又點了點頭。

    其實只是南楓找到了前世的感覺罷了，字寫的還退步了。她家里又不練，能好才怪。

    鐵大虎勤勤懇懇的工作，得來的收入大半入了衙門的口袋，南楓看的略微有些不忍，她又沒辦法改變，稍微問了一句“云州交這么多稅，別的地方怎么樣？”

    哪知道鐵大虎道“云州交的還是少的，還能留些讓我們吃飯，原先在定縣，十份里要交九份的稅，那時候才慘呢，我們做一年活，過年連rou都吃不到一口！云州這里還是大人老爺慈悲，讓我們吃口飽飯吶！”

    南楓越發(fā)覺得前途無光，很想再去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