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這就好?!贝罄硭虑渲毖詥柕溃半x京在外的日子,可曾被人追殺?” 董飛卿想一想,“有過?!标愭虒λ玫恼袛?shù)是誅心,對蔣徽用的招數(shù)才是追殺——但不論怎么算,這答案都沒錯(cuò)。 “那么,可曾抓到過行刺之人?” “沒有。”董飛卿笑道,“那種事又不是每日來一回,事發(fā)時(shí)都是猝不及防,況且我只身在外,摸不清對方深淺,怎么可能把人擒獲?!?/br> 大理寺卿微微頷首,心里卻想著: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離開董家是必然,轉(zhuǎn)投你的叔父不就得了?瞧瞧,在外過的都是什么日子……斂起思緒,他說道:“你若是到了公堂之上,也會知道,陳嫣指證董夫人是雇人追殺你的元兇——對這一點(diǎn),你怎么看?” 他怎么看?他想見到了,覺得這樣很好。 本來么,董夫人要是不盼著他死在外面,怎么會給陳嫣物色人手? 兩個(gè)狼狽為jian的人,就該一起下十八層地獄。 他笑一笑,“我不知道該怎么看。說心里話,我與董夫人不熟?!?/br> “……”大理寺卿愣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董飛卿說與董夫人不熟,這都是很客氣的說辭了吧?但凡董夫人對他好一些,他在很多年里,又怎么會很少回家???或許有不戀家的人,但不應(yīng)有不戀家的孩子。 第63章 家散 大理寺卿問完案情相關(guān)的問題, 董飛卿在證供上簽字畫押時(shí),嘀咕道:“以前從沒想過, 我這名字會寫在這種地方。” 大理寺卿忍不住哈哈大笑, 隨后與董飛卿閑談一陣,方告辭離開?;氐窖瞄T, 他開始著手傳喚、詢問曾府和董府一些下人, 并核實(shí)黃大夫的供詞, 力求做到陳嫣供述的每一件事都證據(jù)確鑿。 沒錯(cuò),這只是一樁命案, 但因被殺的生前是朝廷命官, 卷入其中的又是次輔夫人,又牽連出高中過探花的人被追殺——已是一樁分量太重的大案。辦好了,能立一功,辦砸了, 皇帝不定把他打發(fā)到哪兒去。 炎炎夏日, 大理寺上下人等忙得不可開交。 董志和向皇帝遞了一份折子, 請罪之后告假,說家眷卷入命案,他理應(yīng)回避、等候發(fā)落, 加之雙親都病倒在床,要在床前侍疾。 皇帝準(zhǔn)了。事情鬧成這樣, 他便是有心讓次輔繼續(xù)在內(nèi)閣行走, 董志和說的話也會失去分量, 言官御史更會沒完沒了地彈劾——在比不在麻煩得多。 董志和回到府中, 便召集下人,正色敲打了一番:來日若是被大理寺傳喚到公堂,定要謹(jǐn)言慎行,不然的話,董家好不了,誰都別想得著好。 下人齊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稱是,只有陶城和薛mama在垂頭時(shí)面露無奈:這些話,比之董飛卿的手段,是小巫見大巫。在此之前,董飛卿便派人吩咐過他們了,他們亦是當(dāng)即應(yīng)允下來。 陳瀚維、陳夫人過了女兒帶來的傷心、失望、置氣之后,去監(jiān)牢探望陳嫣。 相見之后,夫妻二人對著女兒,半晌無語。陳瀚維滿面愁容,陳夫人潸然淚下。 陳嫣平靜地望著父母,“不用難過。圣上英明神武,不會因?yàn)槲业陌缸舆w怒陳家。那些罪行,都是我在夫家被人脅迫著做的。” 陳瀚維閉了閉眼,“徐道婆見過我們,說了不少事情,聽得出,你怨恨我們。說說吧,我們在你眼里,做錯(cuò)過哪些事?” 陳嫣望著父親,好一會兒,微微一笑,“您想知道,我就告訴您。 “我想救穆先生和阿錦的時(shí)候,你們是什么態(tài)度?怎么做的?如果你們及時(shí)請錦衣衛(wèi)幫忙,她們母女就算身死,錦衣衛(wèi)也會查出是董志和殺害了她們。 “董飛卿請你們主動(dòng)退親的時(shí)候,你們在乎的是什么?權(quán)益。 “退親之后,我說不想嫁人了,求你們別再給我張羅婚事,就讓我在家里多待幾年,我會找到穩(wěn)妥的營生養(yǎng)活自己。你們是怎么說的?說那豈不是真就成了笑話?董飛卿抵死不娶的女子,真就是嫁不出去的貨色。 “曾鏡死后,你們讓我離開曾家再嫁,說再嫁的事如今比比皆是,留在曾家也實(shí)在沒個(gè)盼頭。我要什么盼頭?我又有什么盼頭? “過繼了承宇之后,你們說什么?這樣也好,賺個(gè)貞節(jié)牌坊,曾家世世代代都會尊敬我、供奉我,可我要那個(gè)東西做什么?我只是不想再受任何人擺布。 “你們總是那樣,平日里寵愛呵護(hù)、小恩小惠,卻實(shí)在是經(jīng)不起事,也是打心底認(rèn)為我就該為你們帶來益處吧? “程閣老要是跟你們一個(gè)心思,如今能有與他齊名的又一代奇才唐意航么?能有與唐意航不相伯仲的陸開林、董飛卿么? “他只是明白,別人家的孩子,也值得心疼。 “你們從不會理會別人家孩子的生死安危,對自己家的孩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陳瀚維聽了,傷心不已,“你說的或許有道理,可你也不想想,程閣老那樣的人,怕是幾百年都出不了一個(gè)!哪一家不是像我們家這樣過的?” 陳嫣微微揚(yáng)眉,語氣有些重了:“沒錯(cuò),程閣老那樣的奇才,幾百年都出不了一個(gè)。但是你命好,你趕上了奇才輩出的好年月,連有樣學(xué)樣都不會么?你便是不能心懷天下,對萍水相逢的人多點(diǎn)兒仁厚之心又能怎樣?” “……”女兒的話,讓陳瀚維無言以對。 “不說了?!标愭唐v的一笑,“說出我的脾氣來,陳家就別想置身事外了?!?/br> 她知道,自己瘋起來、毒起來,比任何人都狹隘自私偏激,沒資格指責(zé)任何人;而平靜的時(shí)候,什么道理都明白。 只是明白,無法奉行。 蔣徽吩咐劉全:“今日起,每隔三日,廚房會特地準(zhǔn)備一些像樣的飯菜,你送去大理寺,請獄卒送給陳嫣?!蓖R煌?,補(bǔ)充道,“她得吃得像樣些。身子骨若是垮了,便沒力氣整治董家了。是公子吩咐我的。” 劉全恭聲道:“小的明白?!?/br> 蔣徽取出一個(gè)錢袋子,拋給他,“是打點(diǎn)獄卒的銀錢。這種事,別走賬了?!?/br> 劉全笑著接過。 蔣徽又取出幾張銀票,“幫我存到銀號去。程閣老、程夫人賞我的嫁妝。” 劉全數(shù)了數(shù),忍不住咋舌,“閣老、夫人這手面……擺明了是把您當(dāng)女兒啊?!?/br> 蔣徽開心的笑了。 凝香閣那邊,先是有董飛卿友人家眷捧場,派人買回去一些香露、香料,用著的時(shí)候,覺出了的確是好東西,便向親友推薦——倒是都沒提過是蔣徽開的。這樣一來,鋪?zhàn)映跗诘纳獾挂策^得去,每日會有一些生客光顧,買點(diǎn)兒香料帶回家試用。 名聲要慢慢地闖,鋪?zhàn)忧熬暗降缀貌缓?,要等三兩個(gè)月之后再看。 在西山的葉先生回到了城中的宅子,派人喚董飛卿過去一趟。 “有事找你商量?!比~先生遞給他兩份名單,“消息傳了出去,不少孩子跑到西山去找我,為的是來日到書院求學(xué)。我跟他們說了,你和解語也會在書院當(dāng)差?!闭f到這兒,她笑起來,“原本想的是,你們倆那名聲……定會讓一些孩子打退堂鼓,哪想到,他們說就是聽到這消息,才一定要去?!?/br> 董飛卿斂目看著名單,一份列著少年人、士子的名字、出身,已有二十來個(gè);另一份列著一些閨秀的名字、出身,居然有十五名之多。 他摸了摸下巴,這是他從沒想到的情形。先前他以為,到書院求學(xué)的女孩子,等到開課的日子,能集齊十來個(gè)就不錯(cuò)。 “這些人,是把我跟解語當(dāng)珍禽異獸了吧?——以前沒好好兒看過、琢磨過,等到看慣了、熟了,他們也就該跑了?!彼f。 葉先生笑著用團(tuán)扇打他一下,“胡扯。男孩子都是沖著你來的,我們的董探花,是怎樣的人物啊?都想著讓你得空指點(diǎn)一二,有助于他們科考。女孩子都是沖著解語,有幾個(gè)想跟她請教琴棋書畫,更多的是想跟她學(xué)寫詩詞、話本子?!?/br> 董飛卿牽了牽唇,心說這話也就哄哄您,我是不信。但是,有心求學(xué)的人多,總是好事,人們不把他和解語背離家門的事兒當(dāng)成大逆不道的行徑,更是好事。 他思忖之后,說道:“開課之前,怎么也得選拔一番,您說是不是?”見先生點(diǎn)頭之后,繼續(xù)道,“眼下誰想去,都應(yīng)下。到選拔的時(shí)候,實(shí)在是不合條件的話,也不能怪我們不收。”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葉先生這才道出喚他過來的初衷,“我是怕你憑著喜好收人、攆人。你要真是那樣,那書院就不用開了——我是不摻和了,你和解語收幾個(gè)孩子解悶兒就好?!?/br> 董飛卿朗聲笑起來。 葉先生問道:“解語呢?那個(gè)沒良心的,今兒怎么沒一起來?” 董飛卿和聲解釋道:“說了,過兩日就過來看您。她不是開了個(gè)香露鋪?zhàn)用??每日帶著一群人做香露香料,跟月宮里那只兔子似的,一天到晚拿著個(gè)小錘兒鼓搗花草藥材?!?/br> 葉先生聽他說的有趣,忍俊不禁。 董飛卿陪著先生用過午飯,告辭回家。 蔣徽坐在書房的涼床上,身邊幾冊話本子,手里拿著一本。 “寫的怎么樣?”董飛卿走過去,歪在她身側(cè)。 蔣徽彎了彎唇角,“有一兩本有些意思。” “好幾年了,你都沒正經(jīng)動(dòng)筆寫過東西?!倍w卿道,“是真的沒那份兒興致了?” “有興致,”蔣徽誠實(shí)地道,“只是沒有想寫的故事。這一段過來,倒是起過動(dòng)筆的心思?!?/br> “那就寫?!彼麘B(tài)度爽快,“七事八事的,家里這么多人,交給我們就是。香露香料的方子,交給郭mama就是。她總會為了你,帶著人盡心竭力地做好?!?/br> “等心里有譜了再說?!笔Y徽道,“眼下總有心里打鼓的時(shí)候:所謂的文采,到底是用詞清麗亦或華美,還是平實(shí)直接,拿不準(zhǔn)了?!?/br> “怎么順手就怎么寫?!彼f,“總會有人喜歡有人厭。你就把心放下吧,再過多少年,也是有人夸你,有人貶你?!?/br> 蔣徽笑出來。 有小丫鬟在門外通稟:朱玉來了。 夫妻兩個(gè)起身,到廳堂見客。 朱玉落座后,先是問董飛卿:“上次給閣老的折扇——” 董飛卿失笑,“閣老說很不錯(cuò),手法很細(xì)致,扇面兒也不錯(cuò)。正好到夏日了,他用得著。讓我跟你說,辛苦了?!?/br> 朱玉喜上眉梢,嘴里卻訥訥地道:“那就好,閣老瞧得上就好……” 董飛卿強(qiáng)忍著才沒笑出聲。 朱玉過了興奮勁兒,說起來意:“葉先生要開書院的事兒,姐夫也沒少跟著張羅,日后是不是也會到書院教書?” 董飛卿道:“只是湊湊熱鬧,領(lǐng)個(gè)差事?!?/br> “那就好?!敝煊裱郯桶偷赝拔夷懿荒芤踩鹤x書?” 董飛卿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你去做什么?家世擺在那兒,你又不用考取功名?!?/br> “這話說的。”朱玉笑道,“不科考就不能多長點(diǎn)兒學(xué)問見識么?再說了,你要是在書院有差事,不定何時(shí),閣老就會過去瞧瞧你,我也能順道多瞧見閣老幾回不是?” “……”董飛卿無語。 蔣徽莞爾而笑。 “jiejie,我說的對吧?”朱玉眼含懇求地望著她。 “聽你姐夫的?!笔Y徽不需與朱玉見外,便笑著起身,“你這回過來,我也瞧出來了,沒我什么事兒。你們說話,我失陪了。” 朱玉實(shí)誠地道:“也行。” 蔣徽笑著睨了他一眼,心說你個(gè)孩崽子,真是有了姐夫不要jiejie啊。 朱玉磨煩了董飛卿大半晌,到底是得償所愿,走的時(shí)候眉飛色舞的。 晚間,唐修衡邀董飛卿到別院說說話。蔣徽不需想也能確定,要談的定是曾鏡一案相關(guān)諸事,因此,只是叮囑董飛卿:“早點(diǎn)兒回來?!?/br> “晚不了。”董飛卿撫了撫她的頸子,大步流星出門。 蔣徽想著,修衡哥要他在別院相見,大抵是想與他好好兒喝一場。她從不會反感這種事,覺得就算是女子,要是有投緣又都愛喝酒的人,時(shí)不時(shí)聚在一起喝幾杯,也是一樁美事。 但是,得給董飛卿備下醒酒湯。 她去了廚房,親手給他做了酸筍鯽魚湯,隨后有了下廚的興致,做了兩葷兩素,一道湯。 走出廚房,喚人擺飯,到了天井的時(shí)候,她聽到兩道腳步聲,還有友安滿帶歡喜的語聲:“夫人,夫人,大、大公子來了!” 這小子磕巴的時(shí)候,都是有喜事。蔣徽循聲望過去,就見身形頎長挺拔、俊朗之至的男子笑微微地走向她。 “哥?”蔣徽喜形于色,“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