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jié)
江予奪扶著車頂彎腰,盯著老爸看了一會兒:“叔叔下午好?!?/br> 這句問候讓所有人都愣住了,老胡都轉(zhuǎn)過了頭,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么,程恪突然非常想笑,對于江予奪想要說什么,他已經(jīng)完全不關(guān)心了。 “我今天對你這么不客氣,是因?yàn)槲矣憛捘?,你和程懌,”江予奪說,說的內(nèi)容有些直白,但聲音很穩(wěn),“你想就這么把程恪帶走是不可能的,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不是三歲,你別說是他爸,你就是他爺爺,也不能這樣?!?/br> 程恪沒敢看老爸的表情,只是迅速轉(zhuǎn)開了頭,怕自己會笑出來。 老爸沒有說話,一般這種情況下,他都是冷著臉一言不發(fā),讓說話的人不知道是該繼續(xù)下去還是該停下。 不過江予奪明顯沒有受到影響,他根本不需要老爸有任何反應(yīng)。 “我不知道今天這是為什么,估計(jì)又是從程懌那兒聽到什么了,別的我不說,就這一點(diǎn),”江予奪指了指街兩邊人行道上或蹲或站的他那幫兄弟,“我們混街面兒的,出了什么事兒,都不會只聽一方說,得找到個中間人,雙方當(dāng)面兒說清楚,是錯是對當(dāng)場分清,是砍手是捅刀,大家都有數(shù)……” 程恪一聽這句,趕緊往老爸臉上掃了一眼,老爸還是冷著臉,但皺了皺眉,能讓老爸有表情,也算是江予奪有本事了。 “你這一大把年紀(jì)了,活得還不如一幫混混,你要繼續(xù)裝傻,當(dāng)我沒說,你要想兩邊兒都聽聽,我這兒有錄音。”江予奪直起身拍了拍車頂,“行了我說完了?!?/br> 這句話讓老爸終于有了大的反應(yīng),他轉(zhuǎn)過頭看著程?。骸笆裁翠浺??” 程恪沒說話,震驚中保持了沉默,他不知道江予奪說的是什么。 “你問他沒用,他不知道,”江予奪說,“他要能有這心機(jī),就不至于讓家里趕出門了。” “關(guān)于什么?”老爸?jǐn)Q著眉問了一句。 “放心,”江予奪退了一步站到程恪身邊,“不是什么商業(yè)機(jī)密,也不是什么敲詐勒索,只是他可能不想讓你聽到的東西?!?/br> 老爸轉(zhuǎn)臉看著江予奪。 “但這東西要不要給你,程恪說了算。”江予奪從兜里摸出了一個u盤,放到了程恪手里。 程恪差不多已經(jīng)猜到了這是什么錄音,大概就是在離開清吧時被程懌堵的那一次。 程懌二十多年里唯一一次,撕下了偽裝,剝?nèi)チ恕昂玫艿堋钡男θ?,暴露了自己?nèi)心的想法。 這的確不是什么可以拿來做文章的東西,但對于老爸來說,哪怕曾經(jīng)有所覺察,也依舊可能是他從未見過的程懌。 “聽完了給我打電話?!崩习终f。 “好?!背蹄“製盤放到了自己兜里。 “開車?!崩习终f。 助理關(guān)上車門,回到副駕,車就那么破著一扇玻璃開走了。 “三哥!”陳慶跑了過來,“沒事兒吧?解決了嗎?” “嗯,沒事兒了,”江予奪應(yīng)了一聲,“你就不能拿一把三角釘扔過去嗎?弄這一堆破爛?!?/br> “講點(diǎn)兒道理啊,你那么急,我上哪兒找去,這都一路過來的時候去工地上撿的,”陳慶說,“反正能攔著車就行。” “行吧,”江予奪看了看四周的人,“讓他們散吧,要不一會兒警察真該來了?!?/br> “行,那我們先走了,”陳慶轉(zhuǎn)身揮了揮手,“散了,東西帶上,我跟斌哥請大家吃下午茶去?!?/br> “先進(jìn)屋吧?”江予奪說。 “嗯?!背蹄↑c(diǎn)點(diǎn)頭,捏著兜里的那個u盤,走了樓道。 江予奪一直屋就直奔冰箱,從冷凍室里拿了個冰袋出來,用毛巾包了:“你用這個?!?/br> 程恪坐到沙發(fā)上,感覺疲憊得很:“不用了,我不想動?!?/br> “我?guī)湍?,”江予奪坐到他旁邊,指了指自己的腿,“來?!?/br> 程恪猶豫了一下,躺下去,枕在了江予奪腿上。 “你現(xiàn)在別照鏡子,”江予奪把包著冰袋的毛巾輕輕按到了他臉上,“你爸手太重了。” “是么?!背蹄@了口氣。 江予奪不說他還沒覺得,這會兒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左臉大概是腫得有點(diǎn)兒嚴(yán)重,老覺得左眼被腫起來的rou擠得視野都縮小了。 “那一巴掌下去,”江予奪皺了皺眉,“這條街都能聽見響了?!?/br> “放屁?!背蹄⌒α诵?,又抽了口氣。 進(jìn)屋暖和起來以后,臉上的燒灼感變得清晰起來,這一笑,扯得他從嘴角到太陽xue都是疼的。 他真沒想到,老爸這個年紀(jì)了,手勁兒居然還能這么大,他要是陳慶那種體格,估計(jì)能被一掌扇飛了。 “那個錄音,你錄的?”程恪問。 “不是,陳慶錄的,”江予奪說,“我都不知道他錄了音,就程懌沖你吼的那一段,他都錄了,你要愿意,就拿給你爸聽聽,讓他知道程懌背地里都他媽想什么呢,你要不愿意,就扔了,陳慶那兒沒有留底,我讓他刪掉了?!?/br> “嗯。”程恪應(yīng)了一聲。 “你爸今天找你什么事兒?”江予奪把毛巾拿起來,換了個方向重新按在了他臉上。 “他就是……想讓我回家?!背蹄≌f。 “為什么?”江予奪問。 “大概……”程恪這會兒腦子還是有點(diǎn)兒亂的,居然不能馬上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是因?yàn)槲野??”江予奪說。 “什么?”程恪立馬緊張起來。 “程懌把我是……精神病的事兒告訴他了吧?!苯鑺Z說,說到“精神病”三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一下低了很多。 “你是什么都不關(guān)他們的事?!背蹄≌f。 “沒有誰愿意自己兒子跟個精神病在一起吧,”江予奪說,“別說兒子了,就陳慶要是談個姑娘是精神病,我肯定……肯定會罵他。” 程恪抓住了江予奪的手:“我不是陳慶,我也不是那些‘誰’的兒子,我當(dāng)然知道我爸會擔(dān)心,我也能理解他會擔(dān)心,但是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不是任何一個別人?!?/br> “嗯?!苯鑺Z沒再多說別的,拿著冰毛巾在他臉上換了個地方按著,輕聲說,“如果我是別人就好了。” “放什么三角釘屁!”程恪說,“你是別人嗎?你不是!這種改變不了的事兒不去做假設(shè),沒意義,你就是江予奪,我就是程恪,咱倆就是碰上了,現(xiàn)在就這個情況了,有什么事兒就解決什么事兒,假設(shè)個屁呢。” 江予奪盯著他看了半天,輕聲說:“多虧是你,換個人這么跟我說話我直接給你掄出個三角釘屁來?!?/br> 程恪扯著另一邊嘴角笑了笑:“這話我信,今天你可真是……讓我爸開眼了。” “我不知道怎么辦,”江予奪皺了皺眉,“我要不攔著,我怕你就被帶走了,萬一……要是不回來了怎么辦?!?/br> “怎么可能不回來?!背蹄√衷谒樕吓牧伺?。 “我就是害怕,”江予奪低聲說,“我知道我不應(yīng)該這樣,就是控制不住,我不知道還能怎么樣?!?/br> “沒事兒,你也沒怎么樣,”程恪說,“不就是塊車窗玻璃么,用不了倆小時他就會讓人給換好了?!?/br> “他會覺得我真的就是個……瘋子,”江予奪很小聲地繼續(xù)說,“但我害怕的時候就控制不住,我那會兒還看到有別的人在,我知道沒有人,但是我就是看到了,就算我知道別人都看不到……” “江予奪,”程恪坐了起來,一只手捧著他的臉,“你聽我說……” “我要是好不起來一直這樣怎么辦?”江予奪抬眼看著他,“你會一直跟個精神病人在一起嗎?” “說了不做假設(shè),”程恪說,“我們不做假設(shè),只看眼下,沒到眼前的事你不用管,你知道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什么嗎?” 江予奪沉默了一會兒:“配合治療?!?/br> 配合治療。 很簡單的四個字,但程恪知道對于江予奪來說,卻是用了十年都無法做到的事。 配合治療的前提就是他必須直面痛苦,跟他給自己營造出延續(xù)出的虛幻的痛苦不同,這是真實(shí)的痛苦,回到了正常的世界里卻也依舊如影隨行的痛苦。 羅姐的意見是讓江予奪自己做出決定,不要強(qiáng)迫,因?yàn)榻鑺Z面對心理醫(yī)生時能很好地偽裝應(yīng)對,只要不是他自己情愿的,治療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程恪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看眼下。 眼下他陪著江予奪,眼下他還有一些事需要好好做。 他并不想向誰證明什么,只是想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去做。 一直到許丁和他的那個店開業(yè),老爸那邊都沒有什么動靜,程懌也風(fēng)平浪靜,開業(yè)的時候許丁出于禮貌邀請了他,他也只說有時間就來。 “開業(yè)啊,你不用穿得正式一點(diǎn)兒嗎?”江予奪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程恪。 “怎么正式?我最正式也就這樣了,”程恪說,“許丁問我要不要穿西服,我實(shí)在不愿意,石膏還打著呢。” 程恪今天穿的是件羊毛衫,江予奪快把袖口都撕了才把袖子從石膏上套了過去,再擼到胳膊肘上,外套是件薄呢短大衣,可以披一條袖子。 “我就不去了吧,”江予奪把喵撈過來放到自己腿上,“我去了也幫不上忙,說不定還添亂?!?/br> “你昨天晚上不還鬧著要去嗎?”程恪看著他。 “我改主意了?!苯鑺Z低頭看著喵。 “給你十分鐘想想,”程恪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腦袋,紗布已經(jīng)拆掉了,還留著幾條沒有完全愈合好的疤,“去還是不去都聽你的?!?/br> 程恪去倒了杯水喝完,江予奪站了起來:“我還是想去?!?/br> “那就走?!背蹄⌒π?,“三樓那個休息室你知道吧?” “嗯。”江予奪點(diǎn)點(diǎn)頭。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就去那兒呆著,”程恪說,“把門鎖上,不會有人打擾你的?!?/br> “好。”江予奪說。 “如果要我陪,我就跟你一塊兒呆著?!背蹄≌f。 “不用,”江予奪笑了起來,“那多……不好啊,人以為我們在里頭干嘛呢?!?/br> 程恪嘖了一聲。 開業(yè)挺熱鬧的,哪怕是這種看上去很高級的店,開業(yè)的時候也差不多一個樣,鞭炮,花籃,音樂,很多的人。 江予奪還沒有下車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緊張,店里開始不斷地有人進(jìn)來時,他就已經(jīng)退到了角落,等到店里全都是人而程恪準(zhǔn)備開始表演的時候,江予奪看到了在自己斜對角墻邊站著的人。 他開始后悔自己就這么跟了過來,他只是覺得,今天對于程恪來說是挺重要的日子,這是程恪想做的事,他只想跟著看看,在程恪重要的日子里留下自己的痕跡。 但他沖動了,這樣的環(huán)境他并不適應(yīng),幾乎每一個人,每一張臉,都是陌生的,強(qiáng)烈的不安讓他有些混亂,除了程恪和許丁,還有林煦之后的每一個人,都讓他覺得可疑。 他慢慢移到了后門邊上。 “今天手不方便,只能用左手……”程恪一直往江予奪這邊看著,他站到門邊之后,程恪的目光也跟了過來,他晃了晃手里的煙盒,程恪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家里有孩子在學(xué)的話可以錄下來鼓勵一下孩子,看,你的水平跟玩了十幾年沙畫的叔叔差不多……”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來,江予奪在笑聲中出了后門,靠著墻愣了一會兒之后點(diǎn)了根煙。 后門外面是一塊小的空地,許丁他們自己人的車都停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