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塵心情好，笑瞇瞇地往時亦南碗里夾菜：“你多吃點，等會吃完飯，我?guī)闳ネ嫣鴺菣C。”

    時亦南吃掉白一塵夾來的菜，聞言有些疑惑道：“跳樓機？怎么忽然想玩這個？”白一塵性格一向內(nèi)斂安靜，時亦南一直覺得他是不會喜歡這種刺激的東西的。

    白一塵勾勾唇角，說：“想玩很久了，不過我一個人玩沒有意思，要和你一起玩才好?！彼粋€人在那間出租屋里等得夠久了，沒必要再坐跳樓機去感受孤身一人的感覺。

    但時亦南不知道這些，他只以為白一塵只是單純想玩這個，就答應道：“好，等會吃完飯我們就去買票，你還有什么其他想玩的嗎？反正我們今天都到這里來了，你想玩什么都可以，摩天輪想坐嗎？”

    “可以啊?！卑滓粔m說，“等坐完跳樓機后，我們就去坐摩天輪吧，鬼屋那邊好像也挺好玩的，一會我們也去吧?！?/br>
    “好?！睍r亦南問他，“你現(xiàn)在喜歡上這些刺激的游樂項目了嗎？”

    “也不是喜歡吧……”白一塵沉吟了會，然后抬眸望著時亦南，笑著說，“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說完，白一塵眉眼又彎了彎，垂著眼睫說：“我們以前也沒怎么約會過吧？”

    “大學時明明有那么多的時間，結(jié)果我們都沒好好出去玩過?！?/br>
    “后來你走了……我就更加想你了?！?/br>
    白一塵聲輕柔，語調(diào)和緩，像是自言自語般絮絮叨叨說了些話，他話里沒有一絲埋怨，也沒有一點恨意，字里行間卻都像是藏著滿滿的委屈和難過，如同一把粗礪的沙石哽得時亦南喉嚨干澀，張張唇也說不出話。

    他和白一塵在一起的過程并不波瀾壯闊，也許用一見傾心，再見鐘情來形容會比較合適。

    白一塵喜歡他，他對白一塵也有好感，互相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深聊以后，兩人都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方竟然如此貼合自己，就像彼此的某片靈魂嚴絲合縫的嵌進對方的空缺，那樣的完整。

    所以他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他們是那樣地適合彼此，以至于在一起后從未有過爭吵，他們也不像異性情侶那樣顧忌太多，幾周后就滾上了床。

    然而rou體上的歡愉并不能彌補靈魂上的空缺。

    白一塵今天提起，時亦南才驀然發(fā)現(xiàn)，他和白一塵大學時相聚的時間要么是在出租屋，要么就是在圖書館，畢竟他們兩個人的專業(yè)不同，不可能在一起上課。而后來他開始著手創(chuàng)立自己的公司后，就更加沒時間和白一塵約會了，所以他和白一塵上了那么多次床，對彼此的rou體都十分了解，兩個人心貼心在一起交流的時候卻屈指可數(shù)。

    他低頭看向白一塵，青年垂眸望著桌面上虛空的某一點，低垂的眼睫很長，像是一柄鴉羽扇，遮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緒，時亦南只能看到他眼底由光線打下的一小片陰影，看不到他眼里還有沒有他的影子——曾經(jīng)那里面滿滿地全是他的倒影。

    溫柔的刺痛在他的胸腔心室間如同藤蔓般密密匝匝地瘋狂生長，絞得時亦南幾乎窒息，他忽然間害怕了起來——怕白一塵恨他，怕白一塵離開他。

    “一塵……”時亦南再次握住白一塵搭在桌面上的手，攥得緊緊的，喉結(jié)攢動，出口的聲音竟有些發(fā)顫，“明天是周六，我不上班，我以后每周都會空出一天的休息時間來陪你的，你想去哪里玩我都會陪你去?！?/br>
    白一塵聞言一愣，繼而笑道：“公司的事不要緊嗎？”

    時亦南說：“沒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白一塵笑了笑，直接道：“我愛你?！彼阅阏f什么我都信，以前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

    時亦南回應他，心里卻在發(fā)慌：“我也愛你?！?/br>
    等他們吃過晚飯后，將墜的太陽的已經(jīng)收起了刺眼的光芒，只垂下金紅絲線般的晚霞，在天際編織出一席華麗的長袍。

    時亦南和白一塵一起去買乘坐跳樓機和其他游樂項目的門票，因為是傍晚時分，坐跳樓機的人較之白日里已經(jīng)少了很多。

    一路上，時亦南就像是怕白一塵離開他似的，一直緊緊地牽著他的手，全然不管走過的路人投來的訝然目光，直到他和白一塵都坐上跳樓機的位置，系好安全帶后仍然沒有松開。

    第30章

    工作人員只以為時亦南是太過緊張, 畢竟這樣的人他們見多了，不說上去前就腿軟發(fā)抖的妹子, 下來后吐得昏天地暗, 痛哭流涕抱著同伴走不動路的七尺大漢也比比皆是，所以像時亦南這樣一直牽著同伴手的人并不奇怪。

    他們旁邊甚至還有對情侶中的男生已經(jīng)哭了起來，對向一旁的女生說：“老婆我給你買口紅，買裙子，我們別玩這個了好不好？我恐高啊……”

    “這有什么好怕的啊, 你怕你就拉著我的手?！迸⒆影尊恋哪樕蠜]有一絲懼色, 相反還十分興奮，她安慰地拍了拍男生的手背, “你聽話啊，我們玩完這個, 再去坐云霄飛車，回去我給你買球鞋！”

    男生：“……”

    跳樓機上的其他人聽到他們的對話已經(jīng)忍不住笑出了聲，白一塵聞言也笑了笑，低頭看了眼時亦南一直緊握著自己的右手, 問他：“你也怕坐這個嗎？一直握著我的手。”

    時亦南聽到白一塵的聲音，這才從惘然中回過神來，又緊了緊握住白一塵的五指, 輕聲道：“我不怕?！?/br>
    此時跳樓機已經(jīng)啟動開始緩緩向上攀升了，這座跳樓機的落差有八十米, 足足有三十層樓那么高, 攀升到一半時就幾乎能將大半個南城游樂園盡數(shù)收在眼底了。

    白一塵的手指動了動, 反手攥緊時亦南的手指，聲音很輕：“但是我有點怕……”

    只是他們周圍有不少人在喧嘩尖叫，先前那個害怕的男生嗷嗷地大叫著，聲音蓋過了白一塵的。

    在跳樓機快要攀到最高點的時候，白一塵側(cè)頭望了一眼時亦南，而時亦南恰好也在看他，所以他一抬眸，就撞進了時亦南深邃的眼中。

    那雙黑色的眼睛幽邃晦暗，像是藏匿著了一切光線，任何事物都無法從中逃離，所以白一塵在上面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他的心臟已經(jīng)呯呯地瘋狂跳躍了起來，那速度幾乎是它平時的兩倍，撞擊得肋骨像是也跟著痛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緊張，所以白一塵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卻看到了自己身影。

    他躺在樓底，周遭都是發(fā)紅的血液，像極了他院子里那叢卡羅拉玫瑰。

    然而躺在那里的本該是他的母親，那個跳樓死去的女人——他的身影和她的尸體重疊在一塊，幾番變換后她的臉龐就成了他。

    白一塵深吸一口氣，嘴唇顫抖，手指緊緊攥著時亦南的。

    他的確是害怕的，平時連坐電梯里那短暫的失重感都會覺得眩暈欲嘔，更別提是現(xiàn)在，他甚至都不敢睜眼看一眼腳下的地面，可是如果要回去——或者說是路過他和時亦南曾經(jīng)住過的那個地方，就必須坐上這座跳樓機。

    跳樓機在八十米高的地方短暫地停留了一瞬，就在重力的作用下加速朝地面沖撞而去。

    在周圍人和心臟一同的嘶啞尖叫聲中，白一塵感覺自己的血液幾乎沸騰了起來，它“呯呯呯”地在胸腔中震顫跳動，好像下一刻就會破裂般的亢奮。

    他本應該是恐懼的，在這令他眩暈作嘔的失重感中，可是時亦南一直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他不像其他乘客那樣厲聲尖叫，雖然他也在叫喊著，可是他卻是在對白一塵大聲喊道：“別怕——我在這里！”

    白一塵閉著眼睛聽到了他的聲音，那一瞬世界似乎寂靜了下去，只有時亦南的聲音清晰響亮，回蕩在他的骨骼血液之中，他眼淚涌出眼眶，在呼嘯的風聲中迅速變冷，短暫地劃過眼角離開。

    四年了，一千四百六十多個日夜，他困守在這個孤寂的城市等待時亦南那么久，現(xiàn)在他們終于回來了。

    他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在回憶中凝視時亦南，而回憶里的時亦南同樣在凝望著他，深情又溫柔。

    恍惚間，白一塵覺得他們都回到了原點，回到了他們的小出租屋，回到了四年前時亦南離開的那一天——那個人在早晨離開，在傍晚下班時分又回到了他們的小家，他等回了時亦南，他四年里的一切遺憾、痛苦、郁悒都匯聚到眼淚中，隨著呼嘯的風聲消逝在空中，再也沒有任何憾恨了。

    跳樓機在離地面幾米高的距離時便懸空了，放慢速度緩緩落到地面上。

    時亦南剛剛看到白一塵哭了，所以等跳樓機停穩(wěn)后他馬上就解了安全帶去看白一塵，迭聲喊著他的名字：“一塵？一塵？”

    白一塵低著頭解安全帶，但是站起來后就直往地上滑，時亦南見狀連忙抱住他，以為他是腿軟了，攙扶著白一塵往旁邊的木椅放向走，想把他扶到椅子上讓他緩緩。

    然而在走到一半時，白一塵卻忽然抬起雙臂抱住他，下一刻柔軟的嘴唇就貼了上來。

    時亦南被白一塵親得愣了下，但白一塵卻不給他猶豫的時間，箍著他的脖頸急促地喘息著，隨后時亦南發(fā)覺，白一塵身體貼著他腿部的地方觸感有點不對——白一塵好像……石更了？

    坐跳樓機坐石更了的人，時亦南還是第一次見。

    他錯愕不已，抱著白一塵的腰身喊了一聲：“……一塵？”

    有人說，憤怒和欲望僅有一步之遙，強烈的憤怒會增強人的欲望，同樣的，因為緊張而導致的心跳加速，也會給人一種情動時心臟狂跳的錯覺——所以恐懼和情欲之間，也只有一個吻的距離。

    白一塵在跳樓機上的時候怕得不行，他現(xiàn)在雙腿也還是發(fā)軟的，可是他心臟狂跳致使渾身血液都朝著腦袋涌去，讓他產(chǎn)生了強烈的欲望，所以他現(xiàn)在瘋狂地想和時亦南做，想和他的身體交融在一塊，在近乎死亡窒息的巔峰中大汗淋漓渾身脫力。

    于是白一塵攬著時亦南的脖頸，抬頭又朝他吻了過去，他吻著時亦南的嘴唇，想要得到他同樣熱烈的回應，但時亦南仍是滿臉怔愕，像塊僵硬的木頭似的望著他。

    白一塵輕輕地咬了口他的下唇，微微離開他，問他：“你為什么不親我呢？”

    也許是因為剛剛哭過的緣故，白一塵眼角洇著一層輕紗似的薄紅，眼眸中像是蓄著一池水，瀲滟的波光一圈一圈蕩進時亦南心里。

    他望著白一塵，喉結(jié)攢動，片刻后勾起唇角，有些僵硬地解釋道：“周圍有人?！?/br>
    “你以前不是最害怕周圍有人的嗎？”

    “那會人多的時候我親你，你就會不高興了。”

    “那是以前，現(xiàn)在我不在乎這些了?！卑滓粔m聽著他的解釋樂不可支，拽著時亦南的領子將他拉朝自己這邊，仰頭去咬他的下巴，“那我們?nèi)ラ_個房吧？好不好？我想要你?！?/br>
    白一塵的聲音像是裹著一層蜜，又甜又黏，時亦南根本無法拒絕他，只能扔掉其他還沒來得及去玩的游樂票，半摟半抱著白一塵朝停車場走去。

    兩人都開了車過來，但時亦南上了白一塵的車。

    停車場收費的女人看到他們兩個親昵地走過來，頓時愣住了，她顯然記得之前白一塵和她說的，他在等他的愛人。白一塵也記得她，驅(qū)車離開時還朝她揮了揮手算作告別。

    舟安公園也算是南城一個有名的游樂景區(qū)了，周圍酒店多得是，他帶著時亦南選了一家?guī)е短煊境氐木频昃妥×诉M去。

    而他們剛一刷卡進門，白一塵就亟不可待地去扯時亦南，咬了一口沒什么反應的他，問道：“你愣著做什么？幫我月兌衣服啊……”

    時亦南像是被召回了魂頓時回神，猶豫著說：“可是我們昨天才做過，你的身體……”

    “沒事……快來……”白一塵吻著他的喉結(jié)含糊道。

    時亦南聞言停頓幾秒，他看白一塵實在很想要的樣子，只得順著白一塵的意思陪他躺上床。

    他們相逢至今，每次做的時候都是在夜里，還是關(guān)著燈進行的，所以今天他們還是重逢后第一次在有光線照射的地方做。時亦南能清楚地看到白一塵動情的反應，他泛紅的眼角，緊蹙的雙眉，濕軟的唇瓣……青年身上的一切，都曾經(jīng)像是世間最劇烈的春藥吸引著他。

    可現(xiàn)在時亦南看著這綺麗曖昧的畫面，卻根本沒有什么興致，他的血液平靜地在血管中流動，甚至連呼吸都沒有紊亂，只是俯下身輕輕吻了下白一塵覆著薄汗的額頭。

    之后，白一塵癱軟在床上喘著氣，幾綹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他的鬢邊，時亦南伸手將它們撥至耳后，卻被白一塵握住了手。

    “很累嗎？”時亦南低頭湊到他耳邊，“我抱你去洗澡吧？”

    酒店里有露天游泳池，還有個小型溫泉熱水池，時亦南和白一塵在溫泉里泡著，他讓白一塵趴在池邊，給他揉肩。

    揉了一會，白一塵卻起身蜷進他懷中，貼著他的胸膛問：“你今天心情不好嗎？怎么一直不說話，剛剛你好像也沒什么興致?！?/br>
    時亦南本想說他沒有什么不高興，可他眼神一瞥，看見白一塵手腕上十字狀的疤痕，就啞聲問他：“……這里，怎么會割成這樣？”

    “有人告訴我，橫著割死不了，要豎著割才行?！卑滓粔m摸著手腕笑了笑，隨后又將手滑進水中，“不過好像也沒什么用?！?/br>
    時亦南聽著他的話，胸膛急促地起伏了兩下，臉上的表情在昏沉的夜色和燈光中更加晦暗難辨。

    第31章

    “一塵, 我……”時亦南開口，從喉嚨間發(fā)出的聲音粗哽喑啞, 像是籠中困獸無力的掙扎。

    “我不是真的想死?！卑滓粔m打斷他的話, 仰頭望著時亦南的臉龐上只有溫柔的笑意，“只是那段時間我心情不太好，腦子有些混亂?！?/br>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我還想和你在一起很久……怎么舍得死呢？”

    說到后面，白一塵的聲音越發(fā)輕了, 更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

    時亦南勒緊他的腰肢, 用力到甚至讓白一塵覺得有些疼了，但是他非常享受這樣被時亦南緊緊抱在懷里的感覺。

    白一塵掬了一捧溫熱的泉水, 撲到臉上，感慨道：“這溫泉好舒服啊……要是我們以后也能經(jīng)常這樣出來玩就好了?！?/br>
    “會的?！睍r亦南抓住他的手指, 緊緊地握著，“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的?！?/br>
    時亦南的甜言蜜語總像是不要錢似的，一點都不珍貴，白一塵聽了只是勾勾唇角, 他不想聽這些，他想要的是時亦南的承諾。

    因為時亦南不是一個輕易會承諾的人，但是他如果承諾了, 就一定會做到。

    年輕時的白一塵不知道，覺得兩個男人在一起不需要什么承諾, 雖然他本身就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可他愿意相信時亦南說的一切, 直到后來他們分開了，白一塵才驀然發(fā)現(xiàn)，時亦南從頭到尾都沒有承諾過他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