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不過奉玉怕白秋尷尬,便也沒有直說。他只是頓了頓,道:“秋兒。” “嗯?” 白秋本來看奉玉不說話,暗搓搓地準備跑,結(jié)果聽他喊自己名字,下意識地有點緊張,就看了過去。 只聽奉玉道:“其實我字寫得也不錯?!?/br> “……誒?” 奉玉看著白秋一時茫然的臉,自己也覺得自己的焦躁毫無道理。他抿了下唇,又道:“你來,我寫給你看?!?/br> 白秋走近了兩步,就見奉玉給她騰出了位置,這才意識到奉玉的意思是教她寫,于是坐了過去。 下一刻,她便感到男子的身體貼了上來。 幾乎是瞬間,白秋身體繃緊,很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只覺得渾身都突然敏感起來。 明明是和文之仙子一樣的姿勢,可奉玉做來感覺卻截然不同。區(qū)別于文之仙子身體的柔軟和身上那股能讓人感到同性氣息的令人安心的花香味,奉玉明顯要來得高,他握著她的手很有力,即使白秋能察覺到他有意識地在保持溫柔,可是那股冷硬的男性氣質(zhì)卻沒有辦法完全隱藏。 奉玉寫了好久才停下。 白秋有點僵硬地看過去,然后怔住。 她又不是沒看過奉玉的字,其實是知道他寫得好的,只是見奉玉把所有字體都在同一張紙上一口氣寫一遍,還是第一次。 他握著她的手,在紙上寫了一整排的“秋”字。 下一刻,白秋只聽到奉玉淡淡地在她耳邊問道:“你覺得哪一個‘秋’比較好看?” 第20章 奉玉的聲音貼著耳畔響起,白秋后頸緊張得一顫,手差點拿不住筆。 他雖然寫完字提了筆,可握著她助她握筆的手卻未松,手指寸寸都扣在她的手上,兩人靠得極近,白秋覺得自己仿佛是被奉玉抱在懷中,她稍稍動一動后背就會貼上奉玉的胸口、稍稍抬頭鼻尖就會碰到他的下巴。此時奉玉為了與她說話而略微低了頭,哪怕還沒碰到,白秋也能感到他的嘴唇應(yīng)當離她的耳側(cè)極近,說話聲響起時就在耳畔,氣息也靠得很近。 故而白秋一動都不敢動,她能嗅到他衣服上一點點清雅的熏香味,但不敢看他。桌上是奉玉剛剛執(zhí)她的手寫下的那一排不同字體的“秋”字,他寫得自然是漂亮的,只是天下明明有那么多字,奉玉卻偏偏要挑這一個,白秋看著那一排工整的“秋”字,心跳得厲害,總覺得他話里好像有深意,腦袋亂成一團。 她局促了一會兒,還是答不上來,焦躁地微動了一下,慢吞吞地低了頭,耳朵尖卻靜悄悄地紅了。 奉玉看著她原本白皙的耳朵上漸漸染上粉色,心尖一動,忍不住低頭靠近過去。她整個人都被他攬在懷中,無意識地、羞澀地縮著,奉玉俯首想去親她泛紅的耳尖,然而下一刻,他懷中忽然一空,就看見白秋化的小白狐慌慌張張地從他膝蓋上跳到了桌子上,不知所措地轉(zhuǎn)了兩圈,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小心翼翼地先把嘴里叼的筆放回筆架上。 白秋把筆放好了,但還是不敢看奉玉,盯著桌面上的紙匆匆道:“我、我、我覺得……” 奉玉:“……?” “我覺得都挺好看的!” 白秋焦急地道。即使她此時是狐貍,奉玉也能從她晃得毫無章法的尾巴和閃爍的神情上看出她的驚慌與惶恐,不禁微怔。 只聽白秋低著頭接著說:“神、神君,我……我要回去陪文之仙子了,我答應(yīng)她馬上就回去的……” 奉玉看著她低垂著的耳朵,還有不自覺地在桌上挪來挪去的爪子,即便沒有親見,卻也能猜到白秋此時白毛底下定是整只狐貍都紅了。奉玉一愣,自是覺得她為他害羞是可愛的,心軟了幾分,情緒也有些變好了,但他臉上卻不顯,只頷首道:“嗯?!?/br> 聽到他這一個“嗯”字,白秋頓時如釋重負,趕緊慌亂地從桌上竄下去跑走了。奉玉看著小白狐拖著尾巴跑掉,按捺著的嘴角總算上揚了些,一笑,又柔和地望著她跑掉的地方看了許久,這才慢慢收回了視線。 …… 自這一天之后,白秋有好一陣子不敢天黑了再去找奉玉,好在第二日奉玉也恢復了常態(tài),一般就安安靜靜地縱云載著她飛,沒有再動手動腳。倒是文之仙子那晚坐立不安地等白秋回來,結(jié)果沒想到等得比想象中久不說,這狐貍回來了還慌慌張張地繞著客棧跑了兩圈才肯上床,一上來就團成一個白團子死活不肯動了,弄得文之仙子對她口中的“神君”愈發(fā)狐疑,動不動就要擔心地問幾句。 三人在路上緊趕慢趕行了一月有余,終于勉強在年前幾日到了長安。 無論何時,長安總歸是熱鬧的,尤其是如今到了年關(guān),城中洋溢著與尋常不同的氣氛。白秋跟著奉玉從云上往下望,俯視著久違的長安城,不知為何,忽然有恍然隔世之感。 從奉玉出征后,她就沒有好好待在家里,一轉(zhuǎn)眼離開長安竟然已有數(shù)月。 白秋下意識地就往他們所居的將軍府看去,長安依舊,只可惜物是人非。奉玉死在戰(zhàn)場上,他又無親人子女,將軍府便重新收歸天子,如今仆從早已四散而去,華美的亭臺樓閣皆換了新主,繁榮依然,但已不是舊人。 白秋看著此景,心里莫名有些難過。她抿了抿唇,不禁抬頭朝奉玉看去,只是奉玉神情仍是沉靜得很,他往前看路時,似也注意到了將軍府,只是眼神不過在那里停駐一瞬,就淡淡地移開了,似是根本不在意,反而是察覺到白秋的視線,他轉(zhuǎn)頭問道:“怎么了?” 奉玉對那個將軍府自然是不在意的,他從誕生以來早已不知過了多少年頭,下凡又不是第一次,無論人間天上,住過的宮宇殿閣不計其數(shù),自不會再有所留戀。再說,那座將軍府中唯一需要帶出來的寶貝現(xiàn)在就在他身邊跳來跳去的,看起來還挺精神,除了一直不給親、偶爾不給抱,別的都挺好。 白秋對上奉玉的眸子,總覺得他看著自己時眼中有笑意,頓時一慌,回答道:“沒、沒什么……” 說著,她便趕忙將視線又投向正在凡間走動的文之仙子,不敢再看奉玉。 文之仙子此時已經(jīng)入了城,她背后還背著書筐,以及沉甸甸地大包小包,距離春闈還有數(shù)月,當務(wù)之急便是要找地方住下來,只是長安寸土寸金之地,又如何能這么容易找到? 白秋見蘇文之站在城門口左顧右盼,她同她一起住了這么久,是曉得蘇文之身上帶有多少錢財?shù)模⒖堂靼姿碾y處,一頓,便下意識地伸手到袖中摸索,打算想找找有沒有什么能給她換錢財?shù)姆参?,只是白秋才剛一動,手就被奉玉一下子捉住?/br> 奉玉搖了搖頭,道:“不可。” 一頓,他又道:“文之仙子下凡到底是歷劫,我們即便助她,也要論分寸而行。你若有心助她,我教你便是?!?/br> 白秋一愣,點點頭,目光卻不覺落在奉玉握著她手腕的手上。 他若只是想制止她幫倒忙,只要稍稍停住她的動作便是,然而奉玉看上去根本沒有放開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他牽著她的手將她拉到身邊,扣了十指,未松開就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指點她道:“文之仙子此番下凡是為自立文星,劫難避無可避,所謂的從旁相助,無非是在她自己無論如何無法把控的事情上給她些運氣和助力,引她往命途上走,別的不必多做?!?/br> 白秋微怔,便想起剛才進長安城門時,因長安城通查比一般城鎮(zhèn)要嚴許多,蘇文之看起來很是緊張,不過輪到她通關(guān)時,奉玉似是抬了一下袖子,讓兩個守衛(wèi)忽然被別的事吸引了注意力,揮揮手就過了,并未詳查。 所謂的給些運氣,想來便是如此。 這時,只聽奉玉一頓,示意她往下瞧,道:“……你看?!?/br> 白秋應(yīng)言看去,就見文之已經(jīng)自己尋著地圖往寺院的方向去了,臉上樂呵呵的,倒是沒什么為難的地方。 有些寺院的確是接受讀書人暫住讀書的,相比較于客棧酒店,也無需什么錢財,給些膳食費和善財還可以吃寺院里的齋菜。 白秋見此景便松了口氣,也曉得是自己多慮。奉玉掃了她一眼,又道:“以后亦是如此,我們只需讓她在春闈期間莫要被發(fā)現(xiàn)女兒身便可,其他事無需多慮、只做旁觀,能否考上、考到幾名,皆要看她自己?!?/br> 白秋認真地點頭,看得入神,也就暫時忘了奉玉還緊緊扣著她的手。 于是奉玉看了看她,便又握得緊了幾分。 第21章 寺院要比客店酒樓好住些,只是位于城中香火鼎盛的大寺也是不輕易給人住的,故而蘇文之走了許久才找到一個相對偏僻的小寺院,主持知道她是準備考試的舉子,便允她住了下來。 寺院的客房雖小,卻干凈整潔,周圍安靜,有微微的禪意。蘇文之對此很是滿意,等她放好東西,安頓下來,一回頭,便看見白秋跑來找她。 蘇文之眉眼一彎,溫和地笑道:“秋兒。” 白秋其實是同奉玉一起進來的,不過蘇文之看不到奉玉,也就沒有必要多提。她看到文之仙子,立刻下意識地加快步伐小跑了兩步,高高興興地上前打招呼:“文之!” 白秋向來不大擅長掩藏情緒,看到自己親近的人,即使沒有可以亂擺的尾巴,眼睛也是發(fā)亮的。這會兒她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被奉玉握住的手、又是什么時候分開的,一溜煙地功夫就竄到了蘇文之面前,然后等白秋看到文之仙子手上抱著的那一大捧東西,便怔了下,道:“這是你要送出去的文章?” 蘇文之淺笑了下,左臉的酒窩彎出一點弧度,她本就生得溫婉干凈,這一笑,整個人便仿佛有了幾分夾雜著春風醉意的和煦氣質(zhì)。她頓了頓,回答道:“是?!?/br> 本朝不禁舉子拜訪考官,不少應(yīng)試之人本就是有名聲的才子,原本是考官的學生、門生或是世交子弟的都不少見,故而在正式考試前就可有公開推舉,稱“通榜”,舉子們也常常將作品送給朝中有聲望的官員或名士,憑此來提前宣揚自己的名聲、提高聲望,并謀求被推薦給主考官,稱“溫卷”。正因如此,考試雖然在春日,但競爭卻早已開始,有時狀元之位及進士排名在科考前就已定好,考官會與名聲顯達、仕途光明的舉子互為知己,考前的各種交際,無論是拜交達官顯貴,還是同長安舉子文人的詩會茶會,都萬萬疏忽不得。 這些白秋在路上就因好奇從文之口中聽說過,也知她在路上就寫好了數(shù)十篇文章以及詩歌若干,準備投遞。只是大多數(shù)舉子早在秋冬交替之際就出發(fā)來了長安,推薦交友都已有了雛形,蘇文之此時才到,實在是家道中落囊中羞澀,光論時機,已落了下乘。 白秋自是擔心文之仙子,正要開口詢問,然而恰在此時,她忽然感到一旁始終默默無語的奉玉神君摁住了她的肩膀。白秋一頓,將要出口的話就吞回了肚子里。 接著,她感到奉玉輕輕攤開她的手,用拇指在她掌心里一筆一劃地寫字。因他寫得小心,動作幅度很小,白秋雖然緊張,卻也沒露出破綻,過了片刻,就反應(yīng)過來奉玉寫的是個人名—— 秦澈。 白秋一愣,這個名字她并非沒有聽說過,也就瞬間明白了奉玉這樣寫字的意思。 這是奉玉當初在凡間時作為左膀右臂的下屬的名字,正是見過白秋的那個文官。奉玉之前說過蘇文之既然能看到她,便是說明她們二人之間有緣,有些話或許可以讓她幫忙傳達,現(xiàn)在想來就是這個意思。 這時,蘇文之看不見奉玉,卻看得出白秋張了張口就忽然不動了,擔心地湊上去問道:“秋兒,你沒事吧?” “沒事。” 白秋回過神,連忙搖了搖頭,有了奉玉的提點,她趕忙將之前想說的話都咽了,看著文之仙子,重新問道:“說起來,文之,你想好要拜訪的對象了嗎?” 被問及此事,蘇文之倒是愣了一瞬,這才從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張小紙條,赧然道:“說來慚愧,我對長安城里的官員文人的確不太熟悉,來前倒是調(diào)查過一番,但路途遙遠,性情偏好這種事,終歸怕誤傳。我不確定我遞出去的文章他們當真會看,故而是準備用用笨辦法。” 說著,她便將事先準備好的紙條給白秋看,只見上面列滿了據(jù)說是愿意提攜寒門舉子、性情溫良公道的長安文人墨客的名字,白秋粗略一掃,就曉得里面有真有假的,但因奉玉之前對她說過不可幫得太過,也不敢太直接地幫她把人一一排除,只按照奉玉提點地道:“我知道有一個人,或許你可以優(yōu)先去遞文章。” 文之好奇地問:“是何人?” “秦澈?!?/br> 白秋到底是按照奉玉所說的在行事,怕自己拿捏不好程度,有些緊張。 “原先是奉玉將軍手下的文官,平定邊疆之后,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長安了?!?/br> 蘇文之不曉得跟著白秋的神君是奉玉,但她顯然知道凡間那位奉玉將軍的名字,聽到白秋這么提及,便微怔了一下。 白秋看她的神情以為是文之仙子將信將疑,怕自己是做錯了,忙道:“不過我也不是很確定的,只是提個建議。保險起見的話,你還是該往別的府中也遞帖子試試?!?/br> 蘇文之看她慌張,笑著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知道你口中那位秦侍郎。聽說他常年隨奉玉將軍出征,所以長安城內(nèi)的消息不是很多……我本也考慮過要去試試,只是他此番戰(zhàn)勝歸來之后,在朝中的威望頗高,我原沒抱什么希望……不過,既然你都如此說了,我定是會首先去試試?!?/br> 話完,她又謙和地朝白秋拱手行了一禮,溫和道:“多謝你,秋兒。” “……不客氣?!?/br> 白秋一怔,靜靜地看著蘇文之向她道謝一禮后,直起身子。因近日為了尋住處已耽擱了一段時間,而從到長安至春闈期間的時間已經(jīng)很緊,蘇文之便朝她道了別,抱著她的作品們出了門。等文之仙子的身影看不見了,她才同奉玉又一同登了云追過去。 白秋本還在忐忑,忽然便察覺到奉玉神君抬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笑道:“你做得不錯?!?/br> “當真?” 白秋一下子開心地抬頭,可對上奉玉帶笑意的眼睛,突然就紅了臉,趕緊又扭回來看人間,方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我沒有處理得太過火吧?” “沒有?!?/br> 奉玉答,他稍微停頓了片刻,又道:“我曉得秦澈的人品,讓文之仙子將作品交給他,會比交給旁人好得多……再說,文之仙子來長安的時間晚了些,其他文官那里應(yīng)當早已塞滿了舉子送去的文章,而秦澈也是剛剛從邊關(guān)回來,他會看的可能性也要大些。” 白秋似懂非是地點頭,她終歸還是擔憂文之仙子,便一直低頭看著。 只見蘇文之背著書筐,果真第一位便去尋秦澈。只是對于這種到處送文章的無名舉子,各個府邸都不可能人人都放進去,因此蘇文之過去后,雖然對方收下了文章,卻并未邀她入內(nèi),只說主人無暇招待,就請她離開。 蘇文之對這樣的碰壁多少有心理準備,因而對對方的婉拒并不在意,反而愈發(fā)有禮地朝他們行禮道了謝,這才帶笑離去。 白秋見蘇文之儀態(tài)得體,盡管遺憾她未能被直接進入府中,卻也為她松了口氣,心里放松了些。然而這個時候,她低頭看著人間的文之仙子,卻不曉得奉玉亦低頭看著她,見她眉宇間有開朗之意,便亦笑了笑。 …… 要將所有文章都遞出去并非易事,除了秦澈府中那一份之外,蘇文之還往其他府邸中也遞了作品,碰壁數(shù)次,總算將最后一篇也送了出去。 這日,蘇文之將最后一篇文章送出,時間還是上午。她擦了擦額上的汗,便回頭對今日難得來陪她的白秋笑著道:“如此一來就算可以了,剩下的,唯有聽天由命了?!?/br> 白秋一愣,連忙回過神,朝蘇文之笑笑。 蘇文之自己許是不知道,但這幾日她和奉玉一直在天上看著,其實是曉得的。因為天下來得舉子太多,來送文章的也太多,不少府邸里接了文之的作品之后,看看署名是全無名氣的文人,就直接將她的文章同成堆的其他舉子送來的東西一般,垃圾似的丟出去了,連主人的面都不曾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