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風(fēng)說到這里，忽然停頓了一下，目光瞥到白秋身上細密的傷口，便從袖中取了上藥，借仙氣替她大致包扎了一下。

    白秋一愣，盡管她有靈舟仙子的紗衣護體，受傷的地方大多不是太嚴重，但終究還是受了傷的。沒想到齊風(fēng)仙君出來就出來，身上還帶了藥，顯然是早就想好要來幫忙……白秋心存感激，等他隨手幫她弄好，便道了謝，接著，目光又著急地投向妖王洞府之中。

    齊風(fēng)仙君見狀，沉了沉聲，神情未改，只問：“將軍已經(jīng)進去了？”

    白秋擔(dān)心地點頭。

    齊風(fēng)向來是有話說話的人，他稍稍一頓，便也直白地道：“仙子你體力已經(jīng)耗盡，若要再上戰(zhàn)場，只怕比較困難。我先前聽其他軍事談起過，仙子的劍術(shù)也不是太好，本來年紀小倒也無妨……只是再回戰(zhàn)場上只怕要成拖累。仙子同其他人不同，若是情況緊急，似乎可以用仙術(shù)，立刻離開這里?！?/br>
    白秋聽得沮喪，卻知道齊風(fēng)說得是實情，可是正因為是實情，她才難受得連沒放出來的耳朵都垂了。

    齊風(fēng)仙君在這個時候這樣說話，白秋也聽得明白，應(yīng)當(dāng)是在勸她回去。

    正因如此，白秋在原地有些坐立不安，覺得齊風(fēng)下一句就應(yīng)當(dāng)是讓她回外面去。然而，誰知齊風(fēng)果然是立刻又開了口，但停頓片刻后，出口卻是問道：“……所以夫人，你可想進洞府里看看？”

    “……誒？”

    白秋愣了一瞬，收回了緊緊凝視在洞府大門前的目光，下意識地回頭看齊風(fēng)仙君。

    第107章

    若要說關(guān)系, 白秋同齊風(fēng)仙君實在稱不上熟。因為在外界的這段時間, 白秋沒有見過齊風(fēng)仙君, 他對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人。哪怕是這段時間在妖境的營地之中, 他們說話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 若要說比較正式或者比較長時間的交談, 大約也就只有初次見面之時, 和之前在桃花園中偶遇之時。

    故而現(xiàn)在，齊風(fēng)仙君主動向她搭話, 并且詢問了這樣的問題，白秋還是有一點意外的。

    她愣了一下，問道：“你愿意送我進去？”

    齊風(fēng)似乎稍稍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回答道：“是?！?/br>
    話完，他稍微停頓片刻, 解釋道：“如果夫人想進去的話，我們在這里稍作休息之后，我可以用仙云將夫人送到妖王洞府之內(nèi)。”

    白秋坐在柔軟的仙云上, 聽得有一點發(fā)愣。

    白秋當(dāng)然也是想進妖王洞府去看看奉玉神君的情況的, 若不是為了這個, 她剛才也不會有意無意地使勁向洞府大門的方向移動, 可是……

    可是齊風(fēng)仙君這番話沒頭沒尾，倒弄得白秋有些疑惑, 便問道：“若是我進去了的話, 你怎么辦？”

    “……妖王洞府之中, 也未必沒有惡妖防守?！?/br>
    聽到白秋這么問, 齊風(fēng)仙君倒是微怔了一瞬，但他似乎早就已經(jīng)將說法想好，見白秋問起，便自然地回答道：“我可以在外面替夫人抵擋一二，若是有必要的話，可以吸引惡妖，盡量不要讓其他妖物察覺到你?！?/br>
    “……！”

    白秋聽到齊風(fēng)說出“吸引惡妖”這四個字，心里已是一驚，偏偏齊風(fēng)本人說得十分波瀾不驚，像是單純在敘述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聲音一如既往得沉穩(wěn)。

    這里的妖物是何等之多、何等之難纏，白秋已經(jīng)充分見識過了?！拔龕貉边@四個字的分量，絕不是齊風(fēng)仙君說得這么輕描淡寫，也不是他臉上這般平靜的表情。

    然而相比較于白秋的吃驚，齊風(fēng)倒是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

    他看著白秋吃驚的臉，頓了頓，不著痕跡地淡笑了一下，接著神情不改，穩(wěn)重地解釋道：“那些惡妖，因為很多都是妖王的神魂憑自己的意念造的，并非我這般幻境中原來就有的記憶，所以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腦子都不是太好使，無非是遵循妖王的命令行動。如今妖王的命令是阻攔天軍，我也是天軍中的一員，既然如此，就會有辦法?！?/br>
    他似是斟酌似的將聲音稍稍一沉，又道：“夫人現(xiàn)在體力已經(jīng)不太能夠跟得上這里的戰(zhàn)爭節(jié)奏，即便回去也幫不上太大的忙，但并未受傷，反應(yīng)也比較靈活。且夫人不是通過一般途徑進入妖境，若是想走，可以隨時離開，來去自如，將軍這幾日看來亦比較聽得進夫人的話……妖王洞府中的情況無人知曉，要是想要進去看看，我覺得夫人應(yīng)當(dāng)是最合適的人選。”

    說著，齊風(fēng)的目光同樣緩緩向妖王洞府望去，四起的強風(fēng)帶起了他的長發(fā)，鼓起的衣袂在風(fēng)里搖晃著。

    齊風(fēng)是有點嚴謹?shù)拈L相，即便是笑也恪守著一定的禮節(jié)，此時他側(cè)過臉去，眉頭卻是舒展，眉目間竟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輕松之色。他手中持劍，明明不是個武將，長風(fēng)一鼓，他神情里竟也有些瀟灑。

    “可是——”

    齊風(fēng)說得坦蕩，白秋卻是被嚇了一跳。

    她為人有些遲鈍，但并不是聽不懂話，齊風(fēng)仙君口中說“可以引惡妖”，好像是還沒有定下來的事一般，可是莫名的，白秋看著齊風(fēng)仙君的神色，心里便安定不下來。

    她忙道：“若是真引惡妖的話，哪怕有天兵天將幫忙，你也應(yīng)付不過來，可能會——”

    白秋著急的神色，明顯令齊風(fēng)仙君有一瞬間的錯愕，他一頓，繼而笑道：“仙子莫不是忘了，我并非是真實之人，妖王一死，本也是要跟著消失的?！?/br>
    “……！”

    白秋又是一驚，驟然說不出話來。

    “除我之外，這里的人個個都是血rou之軀。我雖不是活人、沒有魂靈，但人在天軍營中，卻也有效命之心?！?/br>
    齊風(fēng)仙君平淡地道：“正如我先前所說……我本就要命喪此處，倒不如為將軍盡一份力?！?/br>
    說著，齊風(fēng)仙君頓了頓，問：“仙子可是休息好了？若是仙子點頭，我便將你送到洞府中去。”

    白秋原本愣著，直到此時才恍然回過神，她一頓，忽然急問道：“仙君，你身上有沒有記號？！”

    “……記號？”

    齊風(fēng)仙君遲疑了一剎，方才應(yīng)答，神情像是有不解之色。但他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前后，倒有些驚訝，繼而撩起袖子，淡笑了一下，答道：“我手臂上有個月牙形的疤痕，是之前出征時，被修為極高的妖獸留下的。因是小傷，便沒怎么同其他人說過……”

    話到此處，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抬眼看白秋道：“這種傷疤多少有些前塵往事的因果，同仙子額間這般天生的神印不同……大多是會隨著轉(zhuǎn)世輪回而成胎記的。雖說概率不是太大，不過仙子若是遇見了……也歡迎仙子過來尋我?！?/br>
    白秋見齊風(fēng)仙君一下就理解她突然的想法，倒有些不好意思，但聽對方提到自己額間的紅印，卻又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

    她額間這一道豎紅，是從母親那里繼承來的，聽說不大會隨主人投生轉(zhuǎn)世，若是下凡歷劫，可能就看不見了。白秋都沒注意到這種天生的東西帶不下凡，難為齊風(fēng)仙君特地解釋一番。

    白秋臉上一紅，抬頭卻見對方含笑望她，倒是又更有幾分羞窘，連忙抓緊時間在齊風(fēng)仙君胳膊上看了兩眼。

    那里的確是有一道月牙兒似的印記，約莫一指長，最寬的地方約莫半寸，中間寬，兩頭尖尖，有點彎。

    很好辨認。

    白秋確定自己記下，微微點了頭后，齊風(fēng)就重新將袖子蓋上，對她笑道：“出了此間后，將軍就托給仙子照顧了……若是日后有緣相見能夠識的，也不枉相識一場?！?/br>
    白秋聽得也有些悵然，但不知為何齊風(fēng)仙君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而且因他為人耿直刻板，像這般倒確實少見，看得白秋有點意外。

    然而，還不等她歪歪腦袋多問，就聽齊風(fēng)仙君問道：“仙子可是休息好了？若是可以，我們現(xiàn)在便往妖王洞府中去?！?/br>
    白秋一愣，連忙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先前因為透支而不好控制的仙氣已經(jīng)漸漸平復(fù)，手臂還是酸疼不已，但齊風(fēng)仙君帶來的藥大約多少有點作用，現(xiàn)在拿劍已經(jīng)沒問題了，要大戰(zhàn)不行，但是發(fā)現(xiàn)不對馬上逃跑，或者立刻解開仙術(shù)回現(xiàn)實中，還是沒有問題的。

    想到奉玉，她心中就焦慮得要命，恨不得馬上過去看他。

    于是白秋趕忙道：“我可以的！勞煩仙君！”

    齊風(fēng)仙君“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話，只熟練地用仙氣帶動仙云移動。

    天兵天將那里斗得比之前更厲害了，白秋從云上往下看，看得都有幾分心揪。這時，只聽齊風(fēng)仙君道：“到了！”

    白秋精神一凝，連忙集中精力朝齊風(fēng)仙君所說的方向看去。他們已經(jīng)飛到妖王府邸上空，四處飄散著的劇烈涌動的妖氣化作云霧般的實體，使得他們從上面很難看清里面的狀況。

    她和齊風(fēng)飛得雖高，但既然要到妖王府邸里去，肯定還是要下降的，一旦高度降低，現(xiàn)在被天兵天將纏住的妖物中，肯定會有過來試圖攻擊他們的。

    白秋的精神保持著高度警惕，齊風(fēng)緩緩抽出腰間的劍。

    意外地，到了此時，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已隱隱能看得清地上之人的相貌，齊風(fēng)仙君才壓著聲道：“一會兒進了妖王洞府之中，若是見到將軍狀況不好，還請仙子將將軍一并帶離此處……將軍有時候甚是愛逞強，其實我們這些兄弟，也是同樣靠得住的?！?/br>
    白秋聞言，這點分寸她自然知道，連忙點了點頭。

    終于，仙云接近于地面。

    齊風(fēng)仙君淡淡一笑，立劍于身前，道：“小夫人，就此別過了?！?/br>
    白秋的心臟驟然一跳，緊接著再看齊風(fēng)，卻只瞧見齊風(fēng)仙君攔在她面前的背影。他執(zhí)劍立于地，光線穿透衣袍間的間隙，明明是個天官，不知為何卻有堅毅之感。

    ……

    片刻之后，白秋獨自穿梭在妖王洞府之中。

    齊風(fēng)仙君上戰(zhàn)場之后，白秋反應(yīng)也很快，幾乎是立刻就從仙云上跳了下來，沖入妖王洞府中。

    她原本已經(jīng)做好了交戰(zhàn)的準備，可是出乎意料的事，妖王府邸中好像的確沒有別的妖獸，四處都很安靜。

    于是白秋走了幾步就慢下來，她本來想憑感氣確定奉玉的位置，可是稍稍一感之后，才發(fā)覺四處都是充盈而混沌的妖氣，十分干擾意識，探知不遠。盡管這次早有準備，但白秋還是被妖氣嗆得咳嗽了兩下。

    這個地方給她一種奇異的熟悉之感，這個地方應(yīng)當(dāng)就是她第一次用仙法進入妖境之時降落的地點……盡管未必就是她與妖王碰面之處，但是周圍的陳設(shè)和草樹花木安置的風(fēng)格位置，都同當(dāng)時十分相似。于是她定了定神，盡量沉心下來……世間的宅邸多種多樣，但格局總算還有些規(guī)律，白秋大致分辨了一下這里的位置，就尋著經(jīng)驗和之前隱約留下的一點記憶，往洞府深處摸去。

    即便白秋修為不高，但好歹是天生有九尾的仙狐，跑得還是很快的。她見周圍沒有會忽然攻上來的惡妖，索性變成了小巧易于躲藏的狐身，往里走了好幾步。忽然，她的爪子微微一頓，前腳比先前的步子微重幾分地踩在散落的樹葉上，發(fā)出除了自己之外無人能聽見的“咔嚓”一小聲，白秋的耳朵抖了抖，接著，她迅速做出反應(yīng)，立刻朝聽到聲音的方向跑去！

    白秋跑得很快，但很輕巧，腳下幾乎沒什么動靜，她很快就沖到了一處殿宇中，里面明顯地有兩個人影。白秋深呼吸一口，小心翼翼地蹦過門檻，注意沒有發(fā)出動靜。她是特意從后門繞進來的，借著屋內(nèi)擺設(shè)遮擋，謹慎地探出頭去——

    借著，白秋的心臟瞬間跳得快了起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伏下|身想要捂住胸口，免得自己心跳的動靜驚動了屋中之人。

    奉玉顯然是直接從正門進來的，正筆直地站在她面前，右手緊緊握劍，整個人如同弦上的箭，隨時便要萬箭齊發(fā)。

    妖王似乎就坐在對面，以白秋的視角，只能看到他隨意歪著的頭以及披散下來的黑發(fā)，還有閑散地撐著腦袋的右手。

    妖王依舊是上次白秋見到他時那身衣服，兩人似乎已經(jīng)大戰(zhàn)過一場，他的頭發(fā)和衣衫都有些凌亂。奉玉亦是如此，他身上沾了血，明顯有傷，只是不知道這般多的血跡，是他自己的，還是妖王的。白秋在旁邊看得擔(dān)心得要命，但這種時候總不能出來，只能惴惴地縮著尾巴等著。

    妖王斜坐在他的椅子上，奉玉已經(jīng)站在對面，但他似乎并不怎么怕，還有些慵懶之意?？諝庵杏縿又环N詭異的安靜氛圍，忽然，白秋看到妖王動了動，接著，便聽他開口道——

    “神君，你究竟是為何，非要與我為敵？”

    第108章

    饒是妖王的聲音, 白秋上回已經(jīng)聽到過一次, 這一次聽到，仍是下意識地怔了一瞬, 接著往遮擋物后躲了躲, 像是害怕被他聽到。

    那是一個清澈明朗的男子之聲, 從聲音的感覺來說，甚至算得上清冽。

    與白秋原本想象的不同, 明明眼下已和奉玉面對面站著，妖王說話時卻絲毫沒有畏懼之感，反而隱約有幾分饒有興味的隨意。

    他見奉玉沒有立刻答他，倒也不惱, 只淡淡一笑，悠悠地拿起手中羽扇，輕輕拍了拍。

    他道：“你我相識至今，算來也已經(jīng)有七千余年，哪怕是過命的朋友, 也少有我們這般糾纏不清。我被困于此間這么多年來，早已不知外界是何樣貌，唯有閑暇過路之人偶爾作伴……皆不長久。如此說來，這世間滄海桑田，只有你我二人始終不變……神君，你說我們可擔(dān)得起‘宿敵’二字？”

    奉玉向來不屑于多言, 他那一雙鳳眸淡淡地掃了眼妖王的神情, 便緩緩說道：“為何為敵, 閣下心里難道不清楚嗎？”

    “要說清楚卻也清楚，要說不清卻也不清，就看心里是何說法。”

    妖王笑笑，道：“但即便是你，想來也不能否認，以我們相處的年歲，這世間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我來得了解你……因此，我一直覺得奇怪，奉玉，若是旁人與我為敵也就罷了，為何偏偏是你?！?/br>
    奉玉：“……”

    奉玉未答，只靜靜地看著對方。

    妖王手中的扇子忽的在掌心一拍，停了下來，他道：“神君……我原以為，我們應(yīng)當(dāng)是同道中人。”

    “……！”

    妖王這句話，沒讓奉玉露出什么變化的神情，卻著實叫藏起來的白秋嚇了一跳，差點腳底踩歪，弄出聲響。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奉玉身上，卻見他對妖王的話絲毫不以為然，只立刻將長劍立起，一劍劈出，頓時仙氣涌動、狂風(fēng)四起！白秋一見就曉得他是直接用了比較強的仙法，怕被波及到，嚇得趕忙躲到厚重的石屏之后，用尾巴捂著自己——

    這個時候，妖王似是對奉玉的猛攻也有所準備，白秋聽到他似是輕輕笑了下，接著只見妖王手中的羽扇高高舉起，如斬劍一般向下用力扇去，剎那間妖氣也如颶風(fēng)一般卷起、凝聚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