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白秋當(dāng)然也想念奉玉,他這么快就已回到旭照宮來,甚至已經(jīng)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帶回了東陽宮和天軍營,想也知道肯定費了不少功夫。白秋連忙抓緊時間瞇著用力在奉玉臉上蹭了兩下,然后看了眼天色。 此時再回長安肯定來不及在天亮?xí)r抵達(dá)了,但白秋想想奉玉的性情,他若是了解情況后,肯定不會在意天色早晚,于是白秋在蹭完奉玉的臉后,趕忙去扯他的袖子,道:“神君,神君你快跟我來一趟,我有重要的話要和你說……” 奉玉剛被白秋親昵地蹭過,原在失神之中,看著她在自己胸前跳來跳去也覺得可愛。他一邊隨著白秋往她示意的方向走,一邊不疑有他,笑著問道:“什么事?你要讓我看什么?” “邊走邊說!” 因為說來話長,白秋怕趕不及,連忙將奉玉先拉上了仙云,推著往長安的方向去。 仙云乘著風(fēng)往北方行著,白秋一邊幫奉玉駕云,一邊努力地解釋。 ……數(shù)個時辰后,漫天星光之下,白秋拉著奉玉進(jìn)了秦侍郎居住的府邸。 奉玉當(dāng)初自是不可能沒有進(jìn)過秦侍郎的住所,而秦侍郎的住處一直未變。此時,奉玉從白秋口中得知了情況,看著周圍熟悉的布景,還有在夜色中點著一支幽幽的小燭、披著單薄的外衫,正坐在桌案邊上秉燭書寫的熟悉的人,他竟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白秋將她一直護(hù)得很好的那盞蓮燈小心翼翼掏出來,放到秦侍郎面前,秦澈無知無覺,仍是自顧自地書寫,時不時低頭痛苦地咳嗽兩聲,但蓮燈卻在夜色中清幽地發(fā)著光。 現(xiàn)在秦侍郎不是在夢境中了,因此蓮燈受他的神魂影響不是那么強(qiáng)烈,但若是仔細(xì)看,卻還能看到一點點變化。它明顯有試圖聚集神魂的跡象,焰苗在燈座中一閃一閃的,與在蓮池中死氣沉沉的樣子,大相徑庭。 白秋解釋道:“文之仙子說,她在凡間的彌留之際,就有感到一點點與尋常不同的神魂之氣,那或許就應(yīng)當(dāng)是秦澈身上屬于齊風(fēng)仙君的魂靈……而且秦澈手臂上有齊風(fēng)仙君當(dāng)初在戰(zhàn)場上留下的傷疤,如今成了胎記,形狀一模一樣……” 白秋所言,無一不是在說明秦澈與齊風(fēng)仙君之間有所聯(lián)系的證據(jù)。 奉玉抿了抿唇,稍稍頷首,卻是心情復(fù)雜。 這個時候,他并沒有感覺到秦澈身上有一絲一毫的仙氣,平心而論,他長得也同齊風(fēng)仙君并不相似。但白秋對文之仙子口中的仙氣不太清楚,他卻是一聽就明白了。 文之仙子是下凡歷劫,與他當(dāng)初神身下凡不同,文之仙子是**凡胎,卻有著仙魂,與秦澈此時的狀態(tài)更為相近。齊風(fēng)仙君仍在凡間是凡身,仙身未復(fù),那么神魂便是死魂,同凡人一般,尋常神仙察覺不到……但文之仙子不同,她在凡間與秦澈一起的時間很長,神魂之間多少有些聯(lián)系,且回天時那種九死一生、半生半死的狀態(tài),有一剎那會接近與死魂,也正是在那一刻,令文之仙子感到了異樣。 白秋見奉玉良久不言,有些擔(dān)心,仰頭看他,問道:“……怎么樣?” 奉玉沉聲,看了眼在他身邊擔(dān)憂地望著他的秋兒,又看向秦澈……良久,他道:“想不到就在這么近的地方……我竟是一直不曾發(fā)現(xiàn),幸好有你……替我覺察到了?!?/br> 第140章 春末夏初清冷寒夜中,奉玉望著燭燈下的人影, 心中有話, 卻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七千年光陰何其之長,人間十年為一代, 百年為一世,三百年為一朝,山河異位, 舊制改新,千年光陰便可歷遍盛世亂世, 經(jīng)百位帝王。 齊風(fēng)仙君當(dāng)年為天下蒼生而戰(zhàn), 為天軍營百萬軍眾而死。不只是他,仙妖之戰(zhàn)上萬天兵天將乃至天官皆是如此,拋頭顱灑熱血, 只為還一片人間凈土。 奉玉將他們的神魂以蓮燈安葬在天臺仙池中, 只盼天道悠悠,終有一朝再聚。一轉(zhuǎn)眼便已千秋萬代, 滄海桑田,不知不覺時至如今, 他竟是未察, 昔日好友就近在咫尺。 奉玉道:“我原先還在凡間時, 也常與他一起議軍事、談兵法, 同他如過去一般下棋把酒……離得這般近, 居然絲毫未曾察覺?!?/br> 白秋一聽, 忙安慰他道:“你那時沒有記憶, 只當(dāng)自己是凡人,沒有察覺也是正常的。” 奉玉卻搖搖頭,說:“我從不知他手臂上有傷,亦不知他如今身上有胎記。天軍營中受傷者甚眾,想必是覺得這點小傷無礙,便不必告訴我,若非大事便不被說。事實亦是如此,即便我曉得,多半也難以顧及。如非是你與文之仙子,只怕我始終不會曉得?!?/br> 說著,他的視線緩緩放在白秋身上。 萬年光陰太久,他早已將世間之事都當(dāng)作平常,凡間愁,凡間劫,歷過百遍千遍,再歸入無邊的記憶里也作尋常。但秋兒與他不同,她善感溫柔,善味他人之情,一雙眼睛望得近萬物,她自己許是未覺自己與旁人不同,還當(dāng)偶然,可世間萬物卻已偏愛她幾分。 齊風(fēng)本不欲將自己身上有傷之事告知他人,卻最終令白秋知曉。 文之仙子原不過萍水之交,白秋卻未察覺是自己令她吐露心聲,并讓兩人成為好友。 她生得這般晚,七千年前之事本與她無故,她不知齊風(fēng)仙君,不識妖王,不曾見文之仙子,甚至也未從自己夫君想起見過一次的神君,但如今種種因果,終被她片片拼起。 她在天軍營短住期間,近乎人人愿意助她,人人愿教她劍、與她談天。 即便是奉玉自己,也被她融了心,化了情。 天道自然本為一鏡。 以誠待之,其必將以誠還之。 以善待之,其必將以善還之。 這個時候,奉玉凝視著白秋,白秋并未意識到他心中所想,只是經(jīng)奉玉一提醒,這才想起之前的確是沒有人說過齊風(fēng)仙君手臂上有受傷留下的痕跡。不止奉玉,還有長淵仙君、靈舟仙子也不曾有提及……不過這世間事,本來就有很多是旁人不問就不會主動說,更何況齊風(fēng)仙君隕落時也未想到自己會轉(zhuǎn)世輪回,如何能提前將自己身上的標(biāo)記告知他人? 白秋想了想,便擔(dān)心地看向秦澈,問道:“那秦侍郎以后會如何?他如今還是凡人,即便身上還有仙魂,可仙魂已死,不再成仙便不能復(fù)生……總不能現(xiàn)在再勸他上山修道成仙吧?” 秦澈比在凡間的奉玉還要年長好幾歲,且不說未必說得動這等官員,正經(jīng)修道飛升者皆隱于山林間,極少現(xiàn)世,不會收這般年紀(jì)的弟子。 奉玉被白秋拉來之時,未想到白秋會告訴他齊風(fēng)與秦澈本是一人,因此此前未曾考慮過,這會兒也沒有主意。 此事著實不算好辦,他想了想,說:“現(xiàn)在還不好說,待我回去后,去查查他這一世是何命數(shù)、是否有機(jī)緣造化,看看是否可以在他命數(shù)將近時將仙魂收入蓮燈中育養(yǎng)……若是可行,或許還可以請合適的仙友將他收入仙門中作弟子,從頭修煉,再等飛升之日?!?/br> 白秋一驚,問道:“可以嗎?還可以這般收入仙門中嗎?” 奉玉頷首,答道:“齊風(fēng)原本就生在仙門中,有師門父母……想必他們會愿為此事,只是怕心是有心,卻沒有緣分?!?/br> 白秋膽戰(zhàn)心驚,世間最怕“無緣”二字。她的視線緩緩落在秦澈秦侍郎身上,奉玉亦是跟著一同望去,看到秦澈又用拳頭抵著口,吃力地咳嗽了好幾聲,咳得喉中已有撕裂之聲……寒夜深深,他身上只披單薄的外衫,雖已到了春末,但天氣多變,北方到了夜間還是涼的。 奉玉的眉頭不禁蹙了蹙,他這種時候無法干涉凡間之人,也無法提醒秦澈須得自珍才能活得久些,但奉玉扭頭看見白秋還孤零零的一只毛團(tuán)蹲在一旁的小臺上,她擔(dān)憂地望著秦澈,一只耳朵垂著,卻未察自己也在窗前風(fēng)口。奉玉一頓,將自己的衣衫脫下,走過去將白秋整個裹起來,揣進(jìn)胸口。 “嗷嗚……” 白秋先前沒意識到奉玉的動作,輕輕叫了一聲。奉玉的外衫上還帶著他身上的神君氣息和溫暖的體溫,她當(dāng)初被奉玉渡過氣后,身上便沾了點他的氣,亦對奉玉身上的仙氣愈發(fā)熟悉親昵,被這樣一裹,便如同被他擁在懷里抱住一般。白秋周身一暖,掙了兩下,將腦袋掙扎出來后,便忍不住放軟身子,瞇起眼睛不再動了,反而乖巧地湊過去蹭蹭他。 奉玉道:“今日我們便先回去吧,天色這么晚,你平日里早該睡了。你先在我懷中睡會兒,我抱你回去,明早醒來,便該是在家里了?!?/br> 白秋懂他的意思,但穿著奉玉的外衫還被這般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她終究不好意思,正要說她毛毛厚著呢,用尾巴裹一裹就行了,好將衣服還給奉玉……可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奉玉已將衣服往她身上蓋了蓋,放軟動作拍拍她的背,哄道:“睡吧,晚安?!?/br> 說著,他將白秋的尾巴亦往外衫中放了放,將她整個裹好。白秋連著兩日奔波,本已疲憊,今日早已過了睡覺時間,的確是因齊風(fēng)仙君之事未了才強(qiáng)撐,被奉玉的聲音這么哄,又被包裹于他的體溫和仙氣中,白秋眼皮竟真的重了起來,試著撐了兩下就掙不開了,她往奉玉的方向一歪,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奉玉將她在懷中抱緊,又往秦澈所在之處望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神君之氣強(qiáng)盛,且他與奉玉的確淵源更深,秦澈似是有所感,果真抬眸望奉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過的確只是看了一眼罷了,兩人隔著空氣對望一瞬,秦澈便重新低下頭,執(zhí)筆飛快地在文書上書寫,近乎筆落文成,不必思索。 他右手寫著,左手卻還握拳掩著嘴,靜謐的一室空幽中,唯有他孤寂的咳嗽聲。 奉玉一頓,抱著白秋飛快地騰風(fēng)而去,不久消失在夜色中。 奉玉離開,秦澈卻還獨自留在室中。 他白日已經(jīng)睡過,以他近日的失眠之癥,自是不必再睡。說來也怪,他白日里那一瞬間安心安神,就像是幻覺一般,不過持續(xù)那短短片刻就不再有,一切恢復(fù)如初。 他仍舊是獨自一人。 窗外天邊一輪孤月,猶如黑布銀刀。 這一年長安花依舊,卻再不會有人與他徹夜談軍中事,談復(fù)國境收邊城,在東方初明時對弈一局棋。 窗邊也再沒有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笑著執(zhí)筆與他說天下論古今,神采飛揚(yáng)地與他講如何利民助民。 如今天下大定,長安已是盛世,可他的盛世卻已消失,不復(fù)再來。絕望以后,本以為會再有一絲明曦,卻不想天邊還未亮起,伊人已逝,光明遂滅,終究陷入黑暗。 年華將逝,燈下卻終只有一人獨影。 胸中劇烈不痛,一口悶氣不知從何處涌來,秦澈猛地抬袖,用力咳嗽一聲,再低頭,袖上已是鮮紅一片。 奇怪的是,見此,他心中居然全無波動,一片平靜。 文之是血盡而死,死前,想必眼中所見,也便是如此。 秦澈頓了頓,未管袖上鮮血,只繼續(xù)持筆將剩下的句子寫完,等最后一句落成。他見窗外晨光微亮,便起身到屋內(nèi)換了干凈朝服,帶上東西,按部就班地往宮內(nèi)走去。 又是一日。 待早朝結(jié)束后,他有事要單獨奏給圣上,便留下來,將物件呈上,該說的都說好后,他低眉垂目地直著腰行了一禮,便要告辭。 少帝坐在上位,見他要走,便受了他的禮,只在他臨走前,似是一頓,繼而出聲問道:“侍郎,你今日眉目不展,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澈自己都未察覺有這些異狀,聽天子提起反倒一愣,稍稍停頓片刻,緩聲道:“臣昨日……夢見一位故人成仙,醒來惶惶,便有些失神?!?/br> 座上之人一頓,問道:“……何人?” 秦澈一頓,卻未答。 座上之人見狀,安靜了片刻,卻終是沒有再問,只讓他離去。秦澈躬身一禮,緩步走出殿外。 待秦澈走后,金殿書室里空無一人,主事之人早已屏退左右,只孤身坐在桌案后,有如了無生氣的石像。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一動,華美富麗的金袖發(fā)狠從桌案上掃過,茶盞書臺盡數(shù)倒下,噼里啪啦落地,瓷器木具碎裂之聲在靜默響起,無異雷震。 年輕的天子從桌案后站起,走了幾步,撩起小心地用于遮蔽的華幕,望著后面露出的神壇,眼中流出兩行淚來,悲道:“你為何不入我夢!你為何不入我夢!文之,你可是恨我嗎?” 第141章 晨曦天邊微亮, 仙霧氤氳, 浮玉山云霧之上, 仙宮佇立,朦朦清光從半掩的花窗間透進(jìn)來。 白秋在奉玉上神仙意氣息的包裹中醒來,周圍十分溫暖, 她在奉玉包裹她的氣息中迷迷糊糊地動了動,揉了揉眼睛,緩緩睜開眼,抬起頭, 然后便迎上奉玉那雙漂亮的鳳眼。 意識逐漸清醒,白秋這才意識到她被奉玉神君抱在懷中,腦袋底下枕著他的手臂。她凝視著奉玉那雙鳳眸, 眨了眨眼,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出聲喚道:“奉玉?!?/br> 說著, 她的手在奉玉胸前動了動。 “嗯?!?/br> 奉玉悶聲應(yīng)道,白秋能感到他的胸膛隨著聲音震了震。他微微直起身子湊近她,用手捧住她的臉, 聲音略帶溫柔地貼著面頰而來, 輕聲問道:“醒了?” 白秋點頭, 剛要應(yīng)答, 便不由自主地“唔”了一聲。 齒間被吻住, 奉玉的仙氣迎面襲來, 臉頰被捧住, 輕柔的吻點在唇上。白秋被他含住了唇,她看到他英挺的鼻梁,還未回過神,就被留戀地親了一口。 這一吻可謂溫柔,他抬頭見白秋眨巴著眼睛往他似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不由一笑,便又低下頭啄她。 柔軟的唇瓣廝磨,感受彼此交融的溫度,白秋被他親得瞇起眼睛,暖軟的小狐貍不知不覺縮到盡頭,卻被他的手臂困住。奉玉趁機(jī)棲上去,兩人更緊密地貼在一起,讓她自然地將他抱住。白秋雙手摟著奉玉的脖子,攀在他身上,身體羞澀地往后退著,拖在身后的九條雪白的尾巴卻意識朦朧間悄悄往奉玉身上纏去,偷偷卷住他的手臂,掛在他的腰上,把兩個人偷偷摸摸地裹在一起。 一吻又是一吻,淺嘗接著廝磨。 清晨晨芒淡淡,朦朧紗帳間卻有一室溫光,兩人依偎,盡是慵懶繾綣之意。 白秋靠在奉玉懷間,被他身上溫柔的仙意弄得化成一汪水,想要貼在他身上抖毛。兩人即便分開尤是不舍,她摟著他的肩膀脖頸,彼此擁在一起,白秋忍不住抬頭蹭他下巴,撒嬌地親他。她身上的衣服換了,已不是昨日一直穿著的外衫,而是干凈單薄的里衣,白秋一直窩著睡,也不知是何人替她換的,但這會兒也無暇顧及,只想著法兒的蹭他親他,由著奉玉抱著她親咬她的耳朵。 耳朵到底敏感,被帶著點別的意味的嘴唇碰了碰,白秋便“嗚”了一聲,下意識地蜷成一團(tuán)。奉玉低頭看著窩在他胸口的秋兒,唇角一彎,不覺淺笑。 她昨晚人形睡著,卻睡夢間自己放出了尾巴拖著,可見睡得極是放松,絲毫沒有警覺之心。奉玉感到他抱著的軟軟的小狐貍正拖著尾巴在他懷里費勁地動來動去,打哈欠伸懶腰揉眼睛磨磨蹭蹭,心中軟成一片,不覺又想低頭尋她的唇親她咬她。 兩人又親昵一會兒,白秋懶洋洋地不愿起來,慢吞吞地問道:“現(xiàn)在幾時啦?” 奉玉由著她動,回答道:“已經(jīng)快過巳時了?!?/br> ——那不是都快到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