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不會, 曉白應(yīng)該沒什么事吧……”周遙心情驟然低落, 那時是真不知,問題到底出在哪? 他還是太天真了。 十六歲的花季少年,沒多么廣闊的見識閱歷, 人生中就沒經(jīng)歷過多少風(fēng)浪。 當(dāng)天下午,聽他們一班的人說,有人過來學(xué)校宿舍樓,把葉曉白的鋪蓋用品都搬走, 辦理了退宿手續(xù), 交過一年的住宿費(fèi)學(xué)校不給退也不要了,總之曉白同學(xué)以后估計都不會在學(xué)校住宿。 那個星期隨后幾天,葉曉白都沒有來學(xué)校上課,說是請了病假。一夜之間, 許多事情仿佛就在他們的眼前,翻云覆雨,人事全非…… 周遙晚上照例準(zhǔn)時回家吃飯、復(fù)習(xí)功課、睡覺, 飯桌上魂不守舍。 周遙這人,一旦坐在書桌前手里不轉(zhuǎn)那根兒筆了,坐在飯桌上不到處扒拉菜,這就是心情都出問題了。 “吃紅燒rou,給你燉的?!彼鹠ama看著他,也不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您燉的rou啊?”周遙突然問。 “可不是我燉的么,還有你說你愛吃的蒜苗炒rou絲?!庇犰o之淡淡一笑,“不然指望你爸他能做飯?” “我還以為,您在樓下飯館買現(xiàn)成的呢。”周遙說。 “飯館里油太大,而且用的油都不干凈,我給你做得多干凈?!庇犰o之說。 “媽您也學(xué)著做飯了?!敝苓b這幾天難得笑出來,覺著挺新鮮的。 “是,你媽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么,以前工作忙也沒怎么關(guān)心你?!庇犰o之扒拉一碗米飯,“現(xiàn)在職稱評下來,課再怎么教就是那些學(xué)生,有數(shù)的工資,我為什么不多花點時間照顧你呢?” 周遙看著他mama,聽他mama說,“遙遙你永遠(yuǎn)是這個家里最最重要的”。 “我還上書店買了兩本菜譜呢,呵!”俞靜之相當(dāng)自信的,“我照著菜譜給你做,蒜苗炒rou能有多難?沒有什么是我學(xué)不會的?!?/br> 我為你都天天下廚做飯了,你還惦記去吃別人家的飯么。 “媽,您知不知道……”周遙叼著筷子,一肚子遲疑和猶豫,又不敢說出實情。 俞靜之:“什么?” 周遙說:“葉曉白幾天沒來上課,不知道怎么了,她生病了么?” 俞靜之眼睛沒看兒子,低頭夾菜:“不太清楚,明天去學(xué)院里我問問她家長吧?!?/br> 飯后一般都是小周負(fù)責(zé)洗碗和倒廚房垃圾,老周就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看報紙。 俞靜之拿眼神指揮她老公:“你去洗碗,讓遙遙回房間歇著,別太累。” 周遙還沒來得及回房間呢,腰間又響了。他迅速低頭一瞄,眼神一閃:“媽我……我下個樓,出去有點兒事?!?/br> 他一轉(zhuǎn)身。 俞靜之就站在客廳,喊了一聲:“周遙!” 周遙心急火燎,腳底下就沒停步已經(jīng)摸到大門:“就出去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 “你一會兒就回來,遙遙。”他mama看著他,“別走遠(yuǎn)了,必須回家睡覺。” “知道了么?!敝苓b點頭。 “外面很冷,你多穿衣服?!彼鹠ama拎過外套拋給他,目送他出門下樓。 周遙覺著,他老媽當(dāng)時那種眼神,就好像什么都是門兒清。 既知道他下樓要見什么人,也知道葉曉白“請病假”究竟怎么回事。 他mama多么精明能干、條理分明的一個人啊。 俞靜之女士做飯做家務(wù)了就是不正常,眼瞅著周遙掉魂似的把米飯粒吃到鼻子里去,也沒問他“怎么了”,就太不正常了。 外面是真冷,已經(jīng)下小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樓下的社區(qū)花園里寒氣四溢,是從冒著濕潤氣息的泥土里漬出來一股一股寒氣。 周遙跑了幾步,很快就在昏暗天色下找到等他的人。 瞿嘉。 瞿嘉這號人真的極少會跑到他家樓下找他,平時硬拖著都不樂意來,大爺?shù)募茏涌纱罅恕?/br> 指間的煙蒂被雨水打濕,瞿嘉跑得胸膛不斷起伏,雙眼不眨地盯著周遙。 周遙的頭發(fā)迅速也被樹上落下的幾滴大雨點弄濕了。他把瞿嘉往旁邊一帶:“你怎么了?” 瞿嘉喘息,搖頭:“沒事?!?/br> “你就想見我?”周遙握住瞿嘉的手腕,“咱倆明天學(xué)校見?。 ?/br> “在學(xué)校我說不出來?!宾募温曇艉茌p,那神態(tài)就好像整個人都飄在朦朧細(xì)雨中。 “說什么?。课椰F(xiàn)在哪有心情么?!敝苓b完全誤會了就想歪了。 他還以為嘉嘉又抽了,又要對他說,我想你了,我就非要現(xiàn)在見到你,遙遙我喜歡你。 瞿嘉眼神也閃爍不定,嘴唇微抖,又拿出一根煙叼上,突然問:“你回家你mama跟你說什么了?” 周遙:“我媽?她說什么?” 瞿嘉:“你媽沒跟你提唐錚葉曉白的事?” 周遙莫名:“我媽能說什么???她都不知道學(xué)校里那些事?!?/br> “你們家怎么會不知道呢?”瞿嘉直勾勾地盯著他,“你們家跟葉曉白家那么熟的,會不知道唐錚為什么進(jìn)局子?……你父母肯定全都知道,就你和我傻逼,遙遙!” 周遙臉色就變了:“什么意思?” 瞿嘉緊蹙著眉,情緒似乎非常痛苦,道出他這些天憋在心里一直沒說出口的事:“葉曉白他們家長,應(yīng)該是恨透唐錚了,很厭惡吧……他們家里,不是一直還想著撮合你和曉白?” “他想撮合我還不樂意呢,我名草有主了你不知道???”周遙皺著眉頭打斷了。 “那天派出所的人來帶走唐錚,我追出校門外,看著他們車走的。”瞿嘉眼神恍惚,回憶當(dāng)時情形,“除了開走的那輛警車,胡同口不遠(yuǎn)處還停著一輛黑車,我就覺著特別眼熟。 “那輛車我見過。高一那時候,有一回葉曉白他家開車過來接,還找你說話,就在學(xué)校門口,我和唐錚都看見了……就是那輛黑車,跟著警車一起開走了。 “車后座坐的那人,我覺著就是,就是上次來過那個人?!?/br> “就是哪個?什么人???”周遙都不信。 “你問我?是你認(rèn)識的,你們還隔著車窗說過話?!宾募味⒅苓b,“我認(rèn)不清楚臉我不確定……葉曉白她爸?!?/br> 周遙那時也目瞪口呆得。 周身被一陣寒戰(zhàn)浸沒。 他一把抱住瞿嘉,連說了幾遍“不會有事的,嘉你別擔(dān)心,你別瞎想”。瞿嘉衣服是冷的,雙手也很涼,也抱了他,十根手指緊攥著,仿佛就是要從周遙身上汲取全部的溫暖。 倆人站在樹下,再次同吸一根煙,但那根煙就被雨點兒澆滅了,怎么點怎么滅。 瞿嘉把那根洇成濕漉漉的煙攥進(jìn)手心里,碾碎了,然后猛地欠身抱住周遙。 嘴唇、人中和睫毛都是濕的,罩住周遙,碾過周遙的臉,緊緊貼著,貼成一個人,好久都不愿撤開。因為和周遙分開,身上迅速就會冷了。 …… 周遙的那一年,也仿佛是在一夜之間,突然就成長了。他后來一直都認(rèn)為,自己和瞿嘉都是在十六歲那年正式“成年”。 他在十六歲時獲得愛情。 他也在十六歲那年遭遇這件挫折,領(lǐng)略了人間許多冷暖、坎坷與險惡。 有些事他從前不愛向瞿嘉交代,他們周家跟葉曉白家多熟??!母親是同事,平時電話、飯局、拜訪,太多次了,他怕瞿嘉吃醋所以都不說,把自己那點兒社會關(guān)系能藏就藏著。飯局吃過了也沒當(dāng)回事,私底下和葉曉白說話,都是互相拿對方男友開玩笑。 周遙會問,哎你們家錚哥那頭暴龍,會找你吵架嗎?不吵吧,是不是私底下特溫柔,特老實的! 葉曉白會笑著說,找我吵什么呀?我像會吵架的人么?他只找你們這些會吵架的人吵,比如找你們瞿嘉吵。 周遙然后會甜不唧兒地自己交代,瞿嘉就是在外人面前嘴特硬,他其實也慫的,我真生氣了要跟他吹了,他立刻就不敢耍橫了,還給我做飯吃呢,他每回主動給我做飯,就是討好我,跟我認(rèn)慫道歉呢! 周遙也見過葉曉白她爸很多次,每一次都禮貌地點頭,喊“叔叔好”。葉曉白他爸也會客氣一點頭,講話挺深沉的,“遙遙啊,你好?!?/br> 在大企業(yè)和部門里擔(dān)當(dāng)過一定職位,人的作派和風(fēng)度上總會有些官派和官腔,不會像周遙他爸老周同志那樣木訥內(nèi)秀,也肯定不像瞿連娣那樣快人快語坦率潑辣,葉曉白父親名叫葉中道,在周遙印象里,還算是挺和氣的一位父親。 話不多言,笑容內(nèi)斂,人心終究隔一層肚皮。 他們還真就沒見唐錚再回來上課,校園里開始風(fēng)傳一些小道消息,都說唐錚怎么樣怎么樣了。 課間cao來回的這一趟路上,就是整個兒高中部學(xué)生進(jìn)行八卦交流的“信息集散地”,很多人都在說這件事。 “唐錚好像真的被抓了,因為那天在學(xué)校里打了流氓?!?/br> “不是,根本不是因為打架,他以前也沒少打架誰管嘛,是因為有人告他耍流氓?!?/br> “告唐錚耍流氓?開玩笑呢,黑白顛倒了!” “四班那誰她媽是老師么,她跟我們說的,他們老師都在說這事,說漏嘴了,根本就不是因為打架,說是什么性sao擾。” 這詞兒尚比較新鮮少見,平時一般都不會用到,用到就是大事兒了。瞿嘉和周遙同時一回頭。瞿嘉臉色突變。 “唐錚把誰怎么樣了嗎?扯淡。” “就是他跟葉曉白那事兒唄?!?/br> “他倆不是一對么?誰都知道他倆‘好’著呢?!?/br> “這也叫性sao擾?哎呦,咱們年級里多少男生女生都在互相sao擾啊?!?/br> “葉曉白不會是那個什么了吧,總是請病假不來上課,不會那么嚴(yán)重吧?” “……” 瞿嘉突然扭頭就跑。 周遙趕忙掉頭就去追,生怕又出事。 瞿嘉就是一路又跑回教學(xué)樓,直闖高二一班的教室。 高二一班教室里空蕩蕩的,座位上只坐了一位女生,就是葉曉白。別人本來也都去上cao了,只有葉曉白以“病假”的理由,避開班級外面的一切八卦視線,就把自己像關(guān)牢籠一樣關(guān)在教室里。最近也總躲著周遙他們,在校園里遇見也不跟他們講話了。 葉曉白雙眼望向窗外,望的也是她坐在牢籠里根本就望不見的人了。 “葉曉白我問你句話?!宾募芜M(jìn)去喊了一聲。 周遙從后面一把拽住瞿嘉胳膊。 “葉曉白你起來!”瞿嘉面色發(fā)白。 “嘉嘉……”周遙把瞿嘉往回?fù)В祸募斡昧σ话阉﹂_,甩出好幾米。 葉曉白站直了看著瞿嘉,眼角浮現(xiàn)淚痕,表情仍是倔強(qiáng)的不甘心的。 “唐錚為什么出事兒了,他人呢?”瞿嘉就是問,“……誰說他性sao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