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他轉身往回走。 蕓笙急道:“大少爺,您去哪兒,車夫正等著呢?!?/br> 然而柳雁歡什么都聽不進去,他只顧往前廳走,正好看見賈正霆引著秦非然出門。 秦非然昂首闊步地走著,而賈正霆卻點頭哈腰地跟在秦非然身后,臉上還帶著討好的笑意。 柳雁歡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他就這樣站在道上,不再挪動一步。 秦非然隔得遠遠地就瞧見了柳雁歡,柳大少爺整個跟燒開的熱水壺似的,大老遠都能瞧見他頭頂哧哧冒著煙。 “槐先生,借一步說話?!绷銡g擋在秦非然跟前。 秦非然蹙眉看看手表:“改天吧,今天我約了人。” 柳雁歡沒說話,腳下也沒挪動半步。 秦非然看著無端倔強起來的人,將身上的格子大衣脫下,披在他的肩頭:“隆冬天里穿這么薄,當心風寒?!?/br> 瞬間,柳雁歡被羅勒、香橙和蜜桃的香氣包裹著,再回神秦非然已經(jīng)走遠了。 身后,氣喘吁吁的蕓笙止不住抱怨:“大少爺,您是怎么了?繞了這么一大圈,怎么又回到原點。” 待他看清柳雁歡身上的衣服時,不由地驚詫道:“這……這不是秦先生的衣服么?” 柳雁歡看著他,姣好的臉蛋、帶著靈氣的雙眸,還有那被凍得通紅的鼻頭,輕聲道:“你說得對,繞了這么一大圈,該償命的人卻逍遙法外,可不就是白忙一場么?” 同一時刻,秦非然坐上了私家車,手下郭斌恭恭敬敬地喚了聲:“三爺,資料拿到了?!?/br> “城東柳家的大少爺?”秦非然翻閱著卷宗,卻始終想不起寧城還有這么一號人物。 “您沒聽說過也正常,那柳雁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吃喝嫖除了賭樣樣精通,今天跟在他身邊的那個戲子,就是他新近的相好兒,聽說還將人往家里帶。柳老爺一氣之下險些把人給打廢了,在床上躺了個把月,剛好了傷就忘了疼,又到戲班子里找人了。” 秦非然閉眼靠在后座上,腦子里卻不其然地閃過柳雁歡那雙倔強卻清明的眼睛。 第8章 藍調時光 上了人力車,蕓笙緊緊倚著柳雁歡,執(zhí)拗地攥著他的手臂,細細打量他身上的格子大衣。 “嘖,這些時興的洋貨,我瞧著就不如您身上的褂子,體面又暖和?!?/br> 柳雁歡心里藏著事兒,壓根兒沒聽清他說什么。 瞧著他冷冷的臉色,蕓笙識趣地閉了嘴。人力車行至戲班門前停下,兩人剛一下車,卻見不知從哪個旮旯竄出個滿臉褶子、鑲著金牙的老男人。 這會子正斜眼瞅著蕓笙:“我說呢,怎么我來尋了好幾回人,回回都吃了閉門羹,原來是傍上新主顧了,倒瞧不出你還是個有手段的。” 蕓笙一見來人就白了臉,說話的聲音打著顫:“樸……樸老板……” 樸耀廉是從東南沿?;貋淼模荒遣恢胁谎蟮娘L氣熏陶了幾年,別的本事沒學會,凈摸透了男人那點子不可告人的心思。帶著幾桶金回到寧城,開始創(chuàng)辦刊物。 他別的不做,就做那些個艷情雜志,皺巴巴的封面上印著露骨的漫畫與充滿噱頭的文字。一經(jīng)刊發(fā)雖然一片罵聲,可銷量卻十分可觀。于是便這樣心安理得地做起了買賣,算起來還是柳家書局的競爭對手。 蕓笙剛登臺那會兒就被他看上了,他那性子也不是個喜歡聽戲的。戲散場后便直接將人叫到身邊,抬手揩了把油。 蕓笙想躲,奈何樸耀廉和班主有交情,每回都摸到后臺來。 直到柳雁歡的出現(xiàn),才止住了蕓笙的噩夢。 柳大少出手闊綽,和蕓笙又正是蜜里調油的階段,哪里舍得看人受委屈。索性花銀子買清凈,戲班子收了錢,兩頭都不敢開罪。 眼下樸耀廉是瞧出端倪,專門在這兒候著興師問罪來了。 “怎么著?蕓笙不介紹介紹,你的新主顧是何方神圣?”樸耀廉猥瑣的目光挪到了柳雁歡臉上。 一時間卻被柳雁歡的長相唬住了,抬腿走到人力車旁,放輕了聲音道:“郎君今日要登臺子么?若是登臺樸某就將場子包下來。”樸耀廉從腰間掏出銀元晃了晃,就想去牽柳雁歡的手。 怎料連柳雁歡的衣袖都沒碰到,反倒是臉上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 樸耀廉捂著臉倒退了幾步,唇邊溢出血來。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星子:“呸,你敢打人。” 柳雁歡松了松筋骨,抬手拽著樸耀廉的衣領,又將人提溜到跟前來:“打的就是你!” 說著,一手攥成拳,作勢又要打。 樸耀廉瞬間慫了,眼里雖閃著兇狠的光,嘴上卻十足討好:“不知閣下是?” 戲班主連忙上前救場子:“這位是城東柳家的大少爺?!?/br> 樸耀廉臉上的謹慎小心瞬間變成了說不出的怪異笑容:“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柳大少,很好,很好!” 柳雁歡松開手的時候,樸耀廉踉蹌著退開去,嘴上卻罵罵咧咧的:“柳家,很好,爺我記住你了!” 蕓笙見人走了,心虛地走上前,低頭傾首道:“大少爺,您信我,我自打跟了您,跟那人已再無牽扯了?!?/br> 柳雁歡瞧著他,大概是平日里常勒頭的緣故,蕓笙的發(fā)際線有些高。柳雁歡伸手在他腦門上撫了一把:“我知道?!?/br> 多余的話一句也沒有了。 眼看人力車跑遠,蕓笙卻還呆立在門前。 他分明感覺柳雁歡跟換了個人似的,從前的柳雁歡,面兒上擺闊,性子也混,內(nèi)里卻是個軟芯兒,像打人這種事,柳大少決計做不出來??裳巯碌牧銡g,卻是蛇打七寸,不辨喜怒,讓人越發(fā)摸不透瞧不清。 蕓笙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車影,直到什么都瞧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抻了抻脖子。 柳雁歡回到柳府,隔著老遠就聽見搓牌的聲音。 “太太,您這手上的香氣真好聞。”三姨太馮蘊輕聲說。 “瞧我這記性,雁麟前些日子給我?guī)У难┗ǜ啵勚上懔?,回頭也給你們送些。”陳桂芳說著,臉上凈是驕傲。 “多謝太太了?!瘪T蘊丟了張牌,陳桂芳登時眉開眼笑:“胡了胡了,今兒個手氣挺好?!?/br> 四姨太郝憐楓輕哼一聲:“可不么,太太這手氣一貫是好的。不是我說,三姐兒要好好向太太學學,就你這牌技,回頭嫁出去了,別人該說柳家小氣,教出的女兒連牌都打不好?!?/br> 柳雁歡的三妹柳景芝漲紅了一張臉,垂著頭不敢說話。 眼看三姨太馮蘊的臉色沉了下去,陳桂芳打圓場道:“啊呀,景芝還小,我倒覺得小小年紀能上桌已經(jīng)很不錯了。”說著,又轉頭問馮蘊,“我記得三姐兒的生辰就在這個月?” 馮蘊感激地看了陳桂芳一眼,點頭道:“正是?!?/br> “那正好,聽雁麟說,現(xiàn)在的年輕女孩兒,都講社交,生辰之日在家里辦什么……派……派對。” “景芝雖然年紀小,將來嫁到席家也是要獨當一面的,該多跟年輕一輩的女孩子結交才是。你要是同意,我就讓雁麟和雁均找?guī)讉€關系好的女同學,來家里cao辦cao辦?” 馮蘊禁不住喜形于色:“多謝太太了,景芝,還不快謝謝太太?!?/br> 柳景芝道謝的聲音很小,大家也都習以為常,歡歡喜喜地開始摸牌。 柳雁歡走進廳中時,臉上掛著得體的淺笑:“母親在打牌?” 陳桂芳聽見聲音,忙起身拽著柳雁歡:“歡兒回來了,剛好我也有些乏了,你替我打幾圈吧?!?/br> 說著,躺到了一旁的榻上,又問道:“今日如何?可是把人哄回來了?!?/br> 柳雁歡前世并不精通麻將,可一坐上牌桌,身體里的記憶卻緩緩復蘇。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調整牌序的空檔,還能分神回應陳桂芳的問題:“您放心,都將人哄好了,總歸不是什么大事兒?!?/br> 陳桂芳望著自己鮮紅的指甲,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那就好?!庇址愿缽N娘,“今日老爺回來,菜單上多加一道蟹黃豆腐,一道清蒸桂魚。” 末了還安撫柳雁歡:“歡兒先玩著,回頭老爺?shù)郊伊耍泖牒脱憔铝藢W,咱們就開飯?!?/br> 第9章 藍調時光 柳雁歡一面聽,一面心下冷笑:這柳家的男兒做買賣的做買賣,上學的上學,就他一個在這后院打牌。陳桂芳這個“母親”也是十分盡力地將他養(yǎng)成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了。 而原身也不負眾望地成了一個沒有半點能耐的紈绔。 柳雁歡手下做著牌,眼神卻望向坐對面的柳家三小姐柳景芝。 “景芝的生辰,可有想要的禮物,哥送你?!?/br> 柳景芝嚇了一跳。身為大哥,柳雁歡的脾氣驕縱又霸道,柳景芝是有些怕這位大哥的。 “我……我想不出來,一碗長壽面?” 柳雁歡輕笑出聲,看著身側恬靜溫婉的女子,心下卻有了主意。 傍晚時分,柳明崇沉著臉進了家門。陳桂芳趕忙迎了出去,接過他手中的披風。 女人的直覺十分敏銳,見柳明崇臉沉如水,心知他心情不爽,忙指揮下人布菜。 今日的柳雁歡,不僅牌技好,哄人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倸w他的月錢都是二姨太掏的,他也不心疼,明著暗著給柳景芝和四姨太送牌。 四姨太正笑容滿面地把玩著手上的玉鐲子,突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怒吼:“你這個逆子!” 惶然回頭,就見柳明崇手中舉著棍棒,眼看著就要砸下來,她尖叫一聲躲開了。 “老爺,老爺,這是怎么了,有什么話好好說,別和孩子動手?!?/br> “是啊老爺,大少爺犯了什么錯,總該有個說法吧?!?/br> 柳明崇喘著粗氣:“說法……說法,我看就是你們平常太慣著他,慣得他無法無天。你知道紅香居是什么地方,居然到那兒買書看?你讓我們柳家的臉往哪兒擱?” “紅香居!”柳明崇話音剛落,屋里眾人的神色都不對了。 “歡兒,你糊涂啊,那種地方,哪里是個斯文人該進的?!?/br> “紅香居?”柳雁歡疑惑道,“那是什么地方?” “逆子,你還裝蒜,要不是樸耀廉的人找到我說明情況,我還不知道你竟然荒唐到這個地步!” “你們不要攔著我,今天我要將他打死,為民除害!” 柳雁歡一聽這個名字,瞬間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他情急道:“父親且慢?” “敢問紅香居,是不是一家書局?” “逆子,你還敢提?腦子整日想著那下三濫的東西,居然還讓人告到家里來,我……我抽死你!” 幸好柳老爺被三個姨太太拉著,棍子最終沒有落到柳雁歡的身上。 “父親,請您聽孩兒解釋,我想其中定然有些誤會。我聽聞紅香居專賣一些情色雜志,雖然名聲不佳,銷量卻很好,是以存了向樸老板取經(jīng)的心思……” “旁門左道!好的不學,凈學些旁門左道!”柳明崇吼道,“咱們就算揭不開鍋,也絕不沾染這等低俗糜爛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