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見他如此上心，很是欣慰，暗想他若能繼續(xù)保持，勤于政務(wù)，克己奉公，待到日后登基立極，于國于民，都是莫大幸事。她思及此處，不由抿唇而笑，而便是此時(shí)，少年猛地抬起眼來，正對上了徐三的笑意。

    二人于燈燭之下，相對而望，徐三怔了一下，隨即緩緩抬袖，收起地圖，含笑說道：“殿下自京中趕來，鞍馬勞頓，遠(yuǎn)路風(fēng)塵，如今天色已晚，不妨早些歇息罷。似你這般歲數(shù)，若是睡得早些，個(gè)頭兒還能再往上竄竄。有甚么要緊事兒，明日再說，也是不遲?！?/br>
    宋祁直直地盯著她，半晌過后，扯了下唇角，低聲說道：“原來三姐喜歡那人高馬大，與其余女子，皆是不同?！?/br>
    徐三挑了下眉，瞥他一眼，卻見少年忽地傾身向前，瞇眼而笑，好似被激怒的貓兒一般，有心挑釁，故意輕聲說道：“可惜了，薛菡的個(gè)子，還不如我呢?！?/br>
    徐三許久不曾聽過薛菡這名字了，怔愣了一下，才想起宋祁所說的乃是貍奴。她有些好笑地看了宋祁兩眼，見那少年緊抿著唇，眼神古怪，盯著她不放，還以為宋祁誤解了她方才之言，以為她是嘲笑他個(gè)子不高，所以才故意提起貍奴，挑釁于她。

    她只當(dāng)宋祁是少年心性，懶得同他計(jì)較，一邊閑閑起身，收拾桌案，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貍奴近來如何了？”

    她此言落罷，卻遲遲不見宋祁答復(fù)。徐三心中詫異，正欲抬眼看他，哪知便是此時(shí)，宋祁手心的油燈忽地一斜，遽然之間，便有紅彤彤的蠟油傾落而下，直直澆到了徐三那雪白的細(xì)腕上去。

    徐三反應(yīng)不及，只覺腕上猛地一燙，緊接著便是灼痛襲來，疼得她不由皺起眉來，緊咬下唇，立時(shí)將手縮了回來。

    宋祁卻是眉頭緊皺，一把將她欲要收起的手腕抓住，細(xì)細(xì)探看她的傷處，仿佛十分心疼，口中則懊惱道：“三姐，是我不好，失手傷著了你?！?/br>
    徐三勉強(qiáng)笑了一下，稍稍用力，將手腕自他手中掙脫而出，接著微微皺眉，低低說道：“無妨，小傷而已。玉藻剛給我寄了傷藥過來，正好派上用處了?！?/br>
    她頭也不抬，持起巾帕，咬緊牙關(guān)，小心將蠟油拂去，口中則對著宋祁催促道：“不用cao心我了。你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議?！?/br>
    宋祁立于一側(cè)，低低唔了一聲，緩緩垂眸，瞥向她腕上的燙傷，只見她傷的果然不輕，哪怕及時(shí)抹藥，也定然會(huì)落下瘡疤，而這傷處，又是在極顯眼的腕上，無論如何，都是遮掩不住的。

    思及此處，少年瞇起眼來，微不可見地勾唇冷笑。

    這女人，又是和那閹人書信往來，又是和那賤奴暗通曲款，合該好好教訓(xùn)一番！韓小犬倒是聰明，早早逃到了紅塵世外。若是那小子還在，哪怕他跟他交情不淺，一旦他找著了機(jī)會(huì)下手，也定要將其誅而殺之！

    百種相思，千種苦恨，積攢于少年心頭，竟使其生癡生念，生嗔生怨。

    在京中之時(shí)，他軟硬兼施，使出百般計(jì)策，好不容易才將陛下說服，讓她派遣自己奔赴邊關(guān)。一路趕來，他晝夜兼程，幾日幾夜，未曾合眼，只盼著能盡快站在她的面前，對她喊一聲三姐。

    可當(dāng)他真的來了，真的親眼看見她時(shí)，他心中只有滿腔恨意，如怒波狂濤，歲晚霜風(fēng)，不住地奔涌叫囂。

    年少之時(shí)，他的幻想不過是咬住她肚兜兒的紅線，細(xì)細(xì)含吮那一蕊紅梅，然而今時(shí)今夜，他更想用手死死扯著她的發(fā)髻，朝那玉雪凝脂處，澆下更多的guntang紅油，逼得她乞哀告憐！

    宋祁此處，瞇起眼來，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他緩緩垂手，將燭盞放下，接著又依到徐三身邊，裝作十分自責(zé)，又是認(rèn)錯(cuò)，又是關(guān)切，甚至還說為了賠罪，要給她親自上藥，整一出戲，演的是像模像樣。

    徐三被他纏得無法，只得由了他去，可那小子卻故意沒輕沒重，涂藥之時(shí)，使力按了幾下，疼得徐三面色微變，好不容易才將他打發(fā)了去。

    待到宋祁掀帳而去之后，徐三收起笑容，緩緩抬眼，盯著案上不住搖曳的燭火，又看了看自己腕上瘡痕，不由得苦笑搖頭，無奈而嘆。

    自打徐三這右手手腕被宋祁燙傷之后，她挽弓使箭，吃飯用筆，多少都受了影響，但凡使些力氣，那傷處便又有痛意襲來。而幾日過后，她這傷才結(jié)了一層薄痂，便到了兩軍交戰(zhàn)，鳴鼓行戈之時(shí)。而這一仗若是能勝，便可攻取都城，生擒國主，對于整個(gè)戰(zhàn)局都是尤為關(guān)鍵。

    這一日天方破曉，徐三手握紫韁，身披明甲，浩浩蕩蕩，揮軍北上。哪知待到大軍行于城下之時(shí)，卻不見炮火轟天，亦不見箭矢齊發(fā)，只見城門一開，便有兩名女子，身著官袍，手捧詔書，緩步而來。

    徐三坐于馬上，便聽得那兩名女子念了詔書，說是陛下黷武窮兵，嗟悔無及，如今為救城中百姓，為免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愿棄甲投戈，拱手而降，自此之后，上京都城，便由大宋統(tǒng)轄。而金元禎為表誠心，并未出逃，已在宮中備宴迎候，引頸受戮，只等主將赴宴，共結(jié)來緣。

    金元禎這詔書，乃是用漢文寫就，言辭懇切之至，好似開心見誠，無所隱伏，大宋軍中不少人聽過之后，都深信不疑，面露喜色。而徐三卻對這詔書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半點(diǎn)兒不信，心知金元禎絕不是坐而待斃之人，今朝詐降，必定留有后手。

    她勒馬而立，遙望著上京城門，忍不住冷笑起來。

    無論真降還是詐降，今日這一仗，怕是打不起來了。人家都投降了，備下了美酒佳肴，自己還洗干凈了等著被殺，徐三若非要再打，定會(huì)失人心而致危亂。不但城中的官民百姓，都會(huì)對此怨聲載道，便連軍中將士，也定會(huì)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

    日后若是上京生亂，民變四起，那么朝中必會(huì)有小人攻訐，將這禍端扣到徐三頭上。金元禎這一招以退為進(jìn)，可謂是反客為主，完全令徐三陷入被動(dòng)，打也不行，不打則更不行。

    而周文棠身為男子，向來無法隨軍出征，只能留守后方陣地，徐三便是想征詢他的意見，此時(shí)也是無路相問，只能召來將士，讓她回去通傳。孰料便是此時(shí)，千軍萬馬、煙塵四起之中，有一人緩緩引馬上前，抬手便將那降書接了下來，這意思無疑是接受了金元禎的投降。

    此人不聽主將號令，擅作主張，自然不會(huì)是軍中將士，而是才來了營中沒有幾日的宋祁。徐三本不愿讓他隨軍，哪知宋祁卻搬出了官家的親筆書信，說徐三若不讓他上戰(zhàn)場，那就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徐三無奈之下，只好將宋祁收入軍中，又命人給他送去盔甲刀槍，將他伺候得分外周全。如今宋祁接了詔書，逼得徐三騎虎難下，進(jìn)退兩難，偏偏又說他不得，心中多少有些不大痛快，只得薄唇緊抿，皺眉看向宋祁。

    而那少年手握韁繩，坐于馬上，手中把玩著詔書，不慌不忙，對著徐三低低笑道：“三姐，你我都心知肚明，這一紙降書，非得有人接下不可。你和那姓周的，定然都疑心有詐，不敢擔(dān)下這罵名，但我既然來了，我就擔(dān)得起，也只有我能擔(dān)！”

    他緩緩抬頭，看向徐三，仿佛又憶起那年秋末，淡煙微雨之中，尚還是個(gè)孩子的他隱于柱后，看見金元禎與徐挽瀾并肩候于殿外，而那個(gè)金國男人則偷偷伸手，隔著衣衫，摸了她的細(xì)腰。

    他心中不解，忍不住向她追問，而她卻隨便拿話兒搪塞了過去，而他，彼時(shí)竟然當(dāng)真信了。

    金元禎也好，周文棠也罷，在少年的心中，都有著與旁人不同的象征意義。韓小犬、唐玉藻、貍奴之流，宋祁雖然嫉恨，卻不曾放在心上，然而金、周二人卻是不同。

    他們手握大權(quán)，決人生死，哪怕周文棠是個(gè)閹人，權(quán)力也使其不怒自威，令人不敢小覷。宋祁雖不愿承認(rèn)，可心底卻仍是生出向往——他羨慕他們，也渴望成為他們。他們是他成人之路上，必須打倒的假想敵。

    今日金元禎無論是真降還是詐降，宋祁都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對面，直視著他的雙眼，仿佛自己也站在權(quán)力之巔，也擁有了可以與之匹敵的力量。這是他的成人禮，足以令他熱血沸騰。

    作者有話要說：　　考完試了！開心！下一章爭取把金國這條線完結(jié)了

    第202章 一統(tǒng)山河際太平（二）

    一統(tǒng)山河際太平（二）

    徐挽瀾與宋祁，從來都不是一路人。徐三深思遠(yuǎn)慮, 好謀而成, 有時(shí)難免顯得姑息優(yōu)柔, 婦人之仁, 而宋祁，天生便是狠愎之人、虎狼之輩, 乖戾而又貪婪。因此如今金元禎擺出鴻門宴來, 徐三不愿赴宴, 而宋祁，卻是一定會(huì)赴宴。

    金元禎頒下詔書，宋祁接了詔書, 二人這一來一回，徐三便是心中遲疑，也無從反駁, 只能一聲令下, 率領(lǐng)大軍，縱馬入城。而上京府中, 因禍亂交興之故, 已是西風(fēng)殘照, 百業(yè)蕭條, 雖有不少民眾夾道聚觀, 但其中大多數(shù)人都是貧寒女子，似那有錢有勢的、還有那男子漢大丈夫，早就聞風(fēng)而逃, 不知去向。

    似城中這般形勢，徐三一路北上，早已見過不少，雖不覺得稀奇，卻仍覺得唏噓。

    她心知肚明，對于絕大多數(shù)的普通百姓來說，女尊王朝，并不是一個(gè)深得人心的政權(quán)。就目前而言，宋國之所以能征服金國，單純靠的是武力壓制，以及那效力十足的朱芎草，而非令人信服的政治制度，抑或意識(shí)形態(tài)。

    雖說是新辟疆土，但是金國這塊地方，著實(shí)是個(gè)燙手山芋。放眼觀去，朝中上下，文武百官，雖有不少小官，為了讓官品再往上升個(gè)幾等，而毛遂自薦，愿意來新打下來的北地做官，但那些個(gè)官階不低的、有點(diǎn)兒本事的，幾乎沒一個(gè)愿意過來的，一個(gè)個(gè)伸頭探腦，遲疑觀望，只想讓旁人先投石問路，試試深淺。

    攻城容易，守城卻是難上加難。這北邊可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在別的州府當(dāng)官兒，當(dāng)?shù)貌缓?，頂多也就是被貶謫他地，但在北邊，若是沒將官民百姓治得服服帖帖，到時(shí)候眾怒難任，民變四起，怕是連小命都保不住了。

    徐三思及此處，忍不住暗暗一嘆。她抬起眼來，挑眉一看，便見大金宮城，已然近在眼前，雖說這制式氣派，與宋朝皇宮，完全不可相提并論，但也算是層樓疊榭，飛閣流丹，與常人住處全然不同。

    徐三坐于馬上，瞇眼一掃，瞧著這宮城內(nèi)外，不像是有重兵埋伏，姑且算是放下心來。她接著又喚來麾下副將，讓他們兵分多路，按著先前定下的部署，去城中各處一一把守，如有異狀，便點(diǎn)燃煙火，通報(bào)其余人等。

    至于徐三自己，則留下了一支精銳之師，讓這些精兵猛將，跟著自己和宋祁入宮赴宴，以防枝節(jié)橫生，遭了埋伏。

    而此時(shí)的宋祁，手握韁繩，騎在馬背上，仰頭望著宮城匾額，目光灼烈，早已按捺不下心中熱血。待到徐三安排妥當(dāng)之后，少年勾起唇角，意氣風(fēng)發(fā)，使力一夾馬身，便令身下那黑髯駿馬，在大道上疾馳如飛，一馬當(dāng)先。

    時(shí)值七月初旬，赫赫炎官張傘，啾啾赤帝騎龍。少年策馬而上，一路煙塵，及至宮中正殿，遙遙便見飛檐之下，有一人身著緋袍，高冠束發(fā)，孤身而立，頗有威儀之美，似是已等候多時(shí)。那人的相貌，與宋祁記憶中一般無二，正是令他耿耿于心的金元禎。

    宋祁勒住韁繩，卻又并不急著下馬，而是緩緩勾起唇角，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金元禎，接著一言不發(fā)，時(shí)不時(shí)扯動(dòng)韁繩，讓馬在庭院中不住兜來繞去，完全是在故意挑釁金元禎的威嚴(yán)。

    二人一個(gè)在馬上，一個(gè)在檐下，相對而視，個(gè)中微妙，只可意會(huì)而不可言傳。

    而這種局面，倒也沒維持多久。片刻過后，徐三便領(lǐng)著將士趕到，她瞥了眼金元禎，也未曾猶豫，當(dāng)即翻身下馬，踩著軍靴，大步上前，邊走邊對著金元禎冷聲道：

    “美酒，不必有了。歌舞，也不必有。殿下若當(dāng)真求和，不如獻(xiàn)上傳國玉璽，撤下宮中護(hù)衛(wèi)，再開這鴻門宴，也是不遲?！?/br>
    一語落罷，她站定在金元禎面前，直直地盯著他，當(dāng)真是大馬金刀，威風(fēng)凜凜，頗有大將風(fēng)范。

    而男人與她相對而視，卻是忍不住翹起了唇角來。此時(shí)此刻，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竟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愉悅感。

    嘖，到底是打過仗、殺過人了，與當(dāng)年那個(gè)靠嘴皮子功夫的小訟師、小幕僚、小文官相比，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個(gè)人。若再跟前世的那個(gè)“江笛”相比，更是從內(nèi)到外，從相貌到性情，幾乎沒有一處相似。

    他目光灼灼，有些貪婪地凝視著徐三，唇角噙著一抹淺笑，緩緩說道：“徐將軍信不過我？小人今日換了衣衫，改了稱謂，派遣官女子獻(xiàn)上詔書，早早便在殿前迎候，如此真心，天地可鑒?！?/br>
    男人言罷之后，又自袖中托出一朱紅小匣，雙手奉之，朝著徐三遞了過去。徐三瞇起眼來，故意不急著去接，上下打量了金元禎好一陣子，這才示意宋祁上前，接下紅匣。

    到底是傳國玉璽，她來經(jīng)手，總不如宋祁來得名正言順。

    而那少年，到底是心中急切，自金元禎手中接下小匣之后，看也不看徐三，兩指一叩，便解下金鎖，將那朱紅小匣打開了來。小匣一開，便是繡著龍紋的金黃罩布，再掀了黃緞布，赫然便是玉璽映入眼簾。

    宋祁斜瞥了眼金元禎，又掂了掂玉璽，來回看了一番，這便對著徐三點(diǎn)了點(diǎn)頭，意思是說金元禎給的這玉璽，大抵為真，并非作偽。徐三見狀，心中疑慮不但未消，反而更有幾分不安。

    她深深看向金元禎，對于眼中懷疑，毫不遮掩。而金元禎卻是一派坦然，微微含笑，側(cè)身請二人入內(nèi)。徐三緩緩抬眼，視線越過金元禎，只見大殿之中，酒案高張，宮女跪地，寶妝花彩，果品味香，瞧這意思，好似當(dāng)真是要設(shè)宴款待，她再收回視線，瞥了眼金元禎，干脆心上一橫，負(fù)手而行，大步上前。

    金元禎見狀，勾唇一笑，隨即跟上。三人一一入殿，又有大宋幾名副將隨行，不多時(shí)，筵席即起，千歌百舞，八珍羅列。這桌案之上，擺的盡是龍肝鳳腑、珍饈美饌，幾乎每一道菜都是十分之稀罕少見，便連嘗遍珍奇的徐挽瀾、在宮中長成的宋祁見了，都不由得嘖嘖稱奇。

    只是稱奇歸稱奇，徐三卻是分外克己，一筷子都不動(dòng)，端坐案后，眉目平整。而宋祁眼見得金元禎動(dòng)筷，自己也不愿輸了陣勢，便也挽袖抬筷，手執(zhí)玉箸，吃了起來。

    及至宴席過半，徐三緩緩開口，與金元禎談起了他日后歸宿，說按著官家旨意，他將以俘虜論處，押解入京，聽候發(fā)落。金元禎聽過之后，玉箸懸于半空，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含笑應(yīng)下，轉(zhuǎn)而指著一屜蒸餃，緩緩說道：

    “此物形似金錠，因此得名黃金餃。面皮是用南瓜染的色，里頭的餡兒，則是混了雞蛋花、蟹黃、韭黃等物，由里到外，皆是金澄澄的，實(shí)是巧思?！?/br>
    他的語氣，極輕又柔，而他的眼神，也不知放空到了何處。

    徐三聽了這一番話，有些詫異地瞥了他兩眼，完全不知他為何要在此時(shí)此地，忽地詳細(xì)介紹起這蒸餃的做法來。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沒多說甚么，正打算再提及正事，卻見金元禎緩緩笑了，笑中滿是感慨，轉(zhuǎn)過頭來，對她說道：“還記得嗎？多年之前，你我初見……”

    他話音未落，徐三眉頭緊皺，看了眼身側(cè)默不作聲的宋祁，立時(shí)不耐煩地出聲搶斷道：“殿下慎言?！?/br>
    眼下宋祁就坐在一旁，若是金元禎胡亂言語，提及前塵過往，宋祁聽了，定然會(huì)生出疑慮，到時(shí)候徐三可真是百口莫辯，無從道明。在這一點(diǎn)上，徐三還真有點(diǎn)兒怕金元禎口無遮攔，遺禍無窮。

    金元禎見她情急，不由勾起唇來，有些玩味地盯著她看。半晌過后，他稍稍湊近徐三，仍是開了口，不再用古文腔調(diào)，還是完全用上了現(xiàn)代人的說話方式，好似喃喃自語一般，輕聲說道：

    “你和我第一次見面，吃的是蓮香樓，港式茶點(diǎn)。那天你加班，來的晚了，我都打算結(jié)賬走人了，一抬頭，就看見有一個(gè)特別好看的姑娘，穿著吊帶裙，紅色的，尺碼小了，不太合身，但顯得你尤其胸大，腿長。我一看就不想走了，你遲到，我也不想怪你了?！?/br>
    他這聲音壓得極低，四下更有絲竹嘈雜，人聲喧鬧，宋祁雖有心偷聽，卻只能聽得模模糊糊，只言片語。

    徐三雖想讓他閉嘴，可也知道，嘴長在他身上，不是她管得住的，便只能微微垂眸，把玩著青瓷杯盞，聽他在耳邊低低訴說。

    “那天我們點(diǎn)的菜里，第一道上來的，就是這個(gè)黃金餃。你當(dāng)時(shí)笑了，說這是個(gè)好兆頭。可是后來，你把這些都忘了，你出差都不給我打一個(gè)電話，你和你的合伙人整天混在一起……”

    徐三見他絮絮叨叨，又開始老生常談，實(shí)在是厭煩不已，暗想這么多年過去，她連他前世的姓名都記不清了，哪知他卻還陷在舊事里，怨忿嫉恨，一如既往，一成未變。

    徐三皺起眉來，斜了金元禎一眼，忽地憶起了崔鈿來。她但想道，若不是金元禎因?yàn)檫@些新仇舊恨，因?yàn)樗^的遠(yuǎn)大抱負(fù)，而對大宋發(fā)起戰(zhàn)爭，崔鈿又如何會(huì)受盡折辱，慘死而終？這一樁罪過，非得賴到他頭上不可！

    官家想讓金元禎活，但她于公于私，都想讓金元禎死！金元禎若是不死，必將是養(yǎng)虎為患，貽害無窮。

    如今的問題是，該怎么殺死金元禎？

    找什么理由殺他？殺了之后，又怎么向官家交待？

    徐三緩緩眼，眸色冰冷，望向殿內(nèi)庭中。先前她雖說了不奏歌舞，但金元禎卻仍是一意孤行，令宮中女子奏樂起舞，從旁助興。眼下正在庭中裊裊起舞的，乃是一名身著金地服飾的少女，而她跳的這一支舞，則是金國當(dāng)?shù)氐摹爸槁奈琛薄?/br>
    所謂珠履舞，顧名思義，特別之處，就在于這一雙珠履。這珠履以琉璃為底，又在鞋掌鑲了鐵石，華美之余也格外沉重，踏地之時(shí)，篤篤有聲，倒有些類似現(xiàn)代的踢踏舞，難怪金元禎如此喜愛。

    徐三聽著這篤篤不休的珠履之聲，起初覺得很是吵鬧，擾得她無心思索，可漸漸地，她聽著這聲響，一下接著一下，不由得緩緩睜大雙眸，面色微變，薄唇緊抿。

    若是她未曾聽錯(cuò)，那么這宮殿底下，竟然，是空的！

    她心跳加快，攥緊雙拳，回過頭來，便見金元禎手舉酒盞，輕笑著看向她，那笑容之中，似是快慰，似是決絕。這笑容宛若尖刀，立時(shí)便將徐三刺醒，她眨了眨眼，假裝一不小心，碰翻玉筷，接著彎下腰來，前去撿拾。

    而當(dāng)她一低頭，一彎腰，離地磚近了幾分之后，輕輕一嗅，便聞到一股極為熟悉的硝煙味道，若有若無，輕輕淺淺，在鼻間縈繞不去。徐三一聞著這氣味，前后一想，心上不由咯噔一下，脊背上冷汗直流——

    金元禎，多半是挖空了地下，埋下了□□，要在宴上，和她同歸于盡！

    作者有話要說：　　白天還會(huì)有更新！

    第203章 一統(tǒng)山河際太平（三）

    一統(tǒng)山河際太平（三）

    金殿之中，絲竹之聲驟然轉(zhuǎn)急, 猶如水瀉玉盤, 急雨墮瓦, 嘈嘈切切, 徐三聞聲一驚，立時(shí)抓緊玉筷, 直起身來。

    她不動(dòng)聲色, 飛速想著脫身之法, 目光直直地盯著前方，只見庭中舞女急轉(zhuǎn)如風(fēng)，朱紅色的裙擺登時(shí)揚(yáng)起一面圓, 好似蓮花翩翩，愈旋愈開，又好似血色夢魘, 倏忽間便會(huì)如猛虎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