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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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官家送了密信,令我早歸京中,協(xié)理政務(wù)。從此以后,你便與三大王一同,暫駐上京,安民治亂。他雖旁聽朝政多年,自己也下了些苦功,但這國計民生,他不過只知一二。官家留他在上京,一是讓他積德累功,二來,則是讓你從旁輔佐,授業(yè)解惑?!?/br> 一聽說周文棠將要回京,又聽說自己將留在徐三身邊,窗后的少年自然是心中一喜,抿唇而笑。而徐三聽罷,卻只覺得十分突然,怔了半晌,才低低說道:“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待在北地。畢竟,你既會說金文,又熟悉民風(fēng)民情,而北地還如此缺人……” 周文棠聞言,垂下眼瞼,緩緩勾起唇角。男人擱了紫毫,整了整衣袂,接著故意將聲線轉(zhuǎn)為曖昧,眼神亦分外溫柔,定定地凝視著徐三側(cè)顏,輕輕笑道: “乖阿囡,我走之后,書信依舊否?” 往常聽他喚自己阿囡,倒也不覺得有甚么異樣,可今夜再聽,徐三卻很是不大自在。她清了清嗓子,竟有幾分不敢對上他的眼眸,只點了點頭,小聲說道:“嗯。那就依舊。每隔十日,書信一封?!?/br> 徐三稍稍一頓,又低低問道:“你何時動身?” 周文棠輕聲道:“明日一早?!?/br> 徐三沒料到他竟走得這般匆忙,心上很是有些不舍。她告訴自己,畢竟周文棠一走,那堆積如山一般的官務(wù),便都壓到她肩上來了,所以她才會心中難過。若是他不走,她便還能多偷懶幾日,不做徐將軍,只做徐挽瀾。 她低垂著頭,手持墨條,不住在墨硯中打轉(zhuǎn),磨得那墨色幾乎光可鑒人,分外黑亮。 周文棠微微偏著頭,緊盯著她不放,知她心中難過,忍不住勾起唇來。二人臨別在即,他心中自是也有千般不舍,此時望著眼前的小娘子,只想用視線細細勾勒,將她一顰一笑,一鎖眉,一彎唇,全都記在心中不放。 月斜燈暗,周文棠瞥了眼窗上竹影,接著勾唇一哂,緩緩抬袖,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撫著徐三披散的長發(fā)。 他那一雙手,本就生得極為好看,此時更是有心撩撥,時而抓起幾縷發(fā)絲,于指肚處輕輕揉弄,時而又溫柔愛撫,若即若離,輕緩之至。 他這動作,恍若無心,直把徐三撩得面紅耳熱,坐立難安。她抿了抿干燥的唇,正兀自出神之時,忽地聽得周文棠輕聲問道:“我那把劍,是不是該物歸原主了?” 當年徐三離京之時,周文棠曾將跟隨自己多年的劍,暫時借給了她。那時他說,這一把劍,是人血淬成的,上了沙場,能教她殺人。一年以來,她對此劍尤為愛重,從不離身。 此時周文棠要她還劍,徐三也不知為何,竟是滿心不愿。她緩緩放下手臂,試圖遮住腰間佩劍,口中則低低說道:“戰(zhàn)事未了,我不想還?!?/br> 她睫羽微顫,眼神分外閃躲,想了一會兒,總算給自己找著了借口,便抬起頭來,理直氣壯地說:“你還欠我一張十色箋呢。你先把欠我的債還了,我再還你的也不遲?!?/br> 男人瞇起眼來,輕笑著打量著她。徐三緊抿著唇,就見他那曖昧的視線,不住地緩緩下移,不過只是被他看著,就好似是在被他吻著,一寸一寸,自脖頸處吻到了腰臀間,徐三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不知不覺間,已然比先前粗重慌亂了幾分。 當他毫不掩飾,直直盯上她的佩劍時,徐三再也坐不住了,當即掀擺而起,后退一步,猶豫了一下,這才抬頭看他,低低說道:“就這么說定了。你回京之后,趕緊備好十色箋,待我回京之后,一手交紙,一手還劍?!?/br> 周文棠卻是早已將她看穿。他身子稍稍后仰,靠在椅上,摸著下巴,故意輕聲道:“待你回京,已不知是何年何月。還不如,今夜,我就將劍搶回來?!?/br> 他話音尚還未落,書房之中便沒了徐三的人影。周文棠見狀,輕笑著搖了搖頭,又抬起眼來,瞥向紙窗,但見月色如水,竹影蕭蕭,至于那一抹人影,不知何時,也已消失不見。 待到隔日,周文棠一走,徐三便不得不結(jié)束養(yǎng)傷,開始接管城中大小事宜。而除了官務(wù)之外,她還得按著官家的旨意,從旁指點宋祁,教他該如何處理政事,如何權(quán)衡利弊。 如今周文棠回了京中,韓小犬、唐玉藻等鶯鶯燕燕也不在,沒人能刺激宋祁了,這少年便也跟著老實本分了不少。他暫且收了雜念,成日里跟在徐三身邊,認真學(xué)習(xí)起治世理政之道來。徐三眼瞧著他日日長進,心中也是倍感欣慰。 轉(zhuǎn)眼之間,銅壺滴漏,三月既逝。待到年末之時,兩國之戰(zhàn),終是塵埃落定。除了有幾處險峻之地,折損大量兵馬,仍是難以攻下,其余州府,均已被大宋管轄,改朝換代,由男尊之制變?yōu)榱伺鹬啤?/br> 江山一統(tǒng)之后,官家頒下旨來,重新整合規(guī)劃北地,將新攻下來的州府與原有的燕云十六州并在一起,稱之為“燕山府路”和“云中府路”。此外,官家更還新置“兩路總督”之官職,官階為正二品,同時統(tǒng)率燕云兩路,權(quán)利范圍遍及整個北方,在大宋朝中可謂是前所未有。如此殊榮,自然是落到了徐三頭上來。 徐三對此,可謂是有喜有憂。 喜的是升了官,手掌實權(quán),日后便可大展身手。官家頒下圣旨之時,還特地說了“便宜行事”四字,這意思就是說,在這燕云兩路,徐三可以推行政策,而無需問過官家的意思。官家如此信任,便連徐三本人,都是受寵若驚。 憂的是,周文棠一語成讖,她再想回到京都,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她做了兩路總督,自是不能再當開封府尹,在這北地一待,不待個三五年,只怕是回不去了。 相較之下,其余人所得封賞,便遠不如徐三厚重了,不過是加官進爵,賜下金銀珠寶。譬如鄭七,雖立下赫赫戰(zhàn)功,卻因為先前與徐三爭權(quán)、貽誤軍機之事,多少為官家所不喜,封賞過后,便將其調(diào)至西南,令其平定匪亂。 西南地帶的匪亂,屢剿不清,雖沒出過甚么大亂子,卻也一直煩擾朝廷。先前韓小犬便跟徐三說過,他覺得當?shù)氐渷y,背后必是有光朱在興風(fēng)作浪。 對于朝中武將來說,這著實是個苦差事,天高地遠不說,還掙不了甚么軍功,如今鄭七去了,背后便有不少人議論紛紛,說她有眼無珠,看人不準,得罪了徐總督,才落得這般田地。 鄭七這一走,便連貞哥兒也一并帶去了。走的時候,這夫妻倆途經(jīng)上京,卻都不曾來拜訪徐三,更不曾留下只言片語。徐三得知此事,也只能暗暗一嘆,除此之外,亦是無計可施。 喜憂交加之中,轉(zhuǎn)眼便是崇寧十五年的除夕。上京城在徐三治理之下,已然漸漸恢復(fù)元氣,卿月花燈,簫韶四起,好不熱鬧。這夜里徐三自其余州府趕回上京,一路行來,但見游人如織,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她坐于馬上,縱觀勝狀,也不由勾起唇來。 照理來說,她去其余州府,處理官務(wù),本該是明日再回上京,可是宋祁卻是心急,接連派人給她送信,催她回城,一起守夜。徐三難免心軟,暗想這小子才不過十七八歲,估計是頭一回獨自一個,在異鄉(xiāng)過年,必是多有寂寥之感,所以才這般催她回來過年。 她思及此處,搖頭輕笑,利落翻身下馬。而她才一落地,便見府門應(yīng)聲而開,少年身著一襲緋袍,現(xiàn)于門后,眼中滿是期待之色,再瞧那個頭兒,好似比她離城前又高了幾分。 徐三見狀,不由一笑,又從仆侍手中接過年禮,這便朝著宋祁走了過去。 第205章 骨冷魂清驚夢到(一) 骨冷魂清驚夢到(一) 若問宋祁,這一生最為眷戀的時光, 他定會斬釘截鐵地說——是崇寧十五年, 周文棠回京之后, 除夕夜來臨之前。 這三個月, 匆匆好似木槿花,艷紫妖紅, 卻朝開暮落, 倏忽凋謝, 是他一生中,難得快活與輕松的時候。 這年北地入冬之后,大雪紛紛, 如挦綿扯絮,漫天蓋地,便連在北地住過許久的徐三, 都有些受不住這嚴寒。然而跟著她學(xué)習(xí)政事的宋祁, 整個人卻是熱火朝天,這少年為了得她一句贊賞, 每日里起早貪黑, 宵旰圖治, 竟當真是學(xué)進去了, 生出了憂國愛民之情懷。 徐三上任之后, 未曾在北地兩路推行賤籍之制,更還強制性要求北地百姓,無論男女, 都需學(xué)習(xí)漢文。且不說別的,光這兩點,便可以說是極為大膽。先前官家雖有明言,說徐三治理之時,可以“便宜行事”,但朝中上下,仍有不少小人逮著空子,連連上書彈劾,說徐挽瀾此舉,乃是圖謀不軌,大逆不道! 宋祁見徐三受此攻訐,流言四起,他心生不快,立時引經(jīng)據(jù)典,走訪多地,聯(lián)系實際民情,洋洋灑灑寫了封萬余字的折子,快馬加鞭遞到京中。官家看過之后,干脆命人謄抄,分發(fā)朝臣之手,眾人閱罷之后,不但再不敢隨意彈劾徐三,更對宋祁刮目相看。 少年對當下之狀況,自然是備受鼓舞。他覺得從前的自己,仿佛是豕豬身上的蚤虱、陰溝里的蜱蟲,見不得光,藏怒宿怨,恨入骨髓,然而如今的他,卻是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他覺得自己,被徐挽瀾從阿鼻地獄中,一把拽回了紅塵人世。他看著那些百姓,感激涕零地望向自己,他看著周遭官員,漸漸對自己正眼相看,他也看著鏡中的自己,他再不需矯情飾詐,假仁假義,這一回,他真心實意,想成為一個好人! 然而宋祁的所謂幡然醒悟、改過自新,一切皆在崇寧十五年的除夕夜時,戛然而止。 這夜里徐三回府,手提年禮,少年一見,趕忙穿著新近趕制的緋袍,大步上前,迎了過去。他自徐三手中搶過年禮,又活潑潑地,和她說笑起來。二人言來語往,好不親近,宋祁又說已經(jīng)命人備下了屠蘇酒、金銀飯、凍柿餅等物,只等她趕回府中,一同熬歲守夜。 徐三聽后,笑著點了點頭,又見自己身著官袍,很不合適,便讓宋祁暫且在堂中等候,自己則回臥房更衣,換上常服。少年一聽,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期待,只想看她梳洗打扮,換上裙衫,目送她離去之后,守著火盆,盤腿坐于堂中,便忍不住抿唇而笑,胡思亂想起來。 孰料徐三回房之后,才一掩上門扇,便忽地聞著一縷香氣,不住傳來,縈繞不去。她微微蹙眉,回身一望,便見那書案之上,赫然擺著一方紫檀食盒,雕龍繪鳳,分外華美。而那香氣,自是從這食盒中悠悠傳出來的。 徐三心上一凜,倏地抬頭,環(huán)視四周,卻見房梁之上,書架之側(cè),四下均無異樣,一切仿佛都與她離去時一般無二,惟余案上燭火,也不知是何人點起,于寒風(fēng)之中,輕曳不休。 廂房之中,一片寂靜。 徐三收回視線,復(fù)又盯著那紫檀食盒。 她屏息凝氣,但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接著一下,愈來愈快,愈跳愈是有力。 她隱隱有種預(yù)感,面前這紫檀木匣,便仿佛傳說中的潘多拉之盒。只要她打開這紫檀匣子,便會有貪婪、虛偽、誹謗、痛苦……七情六欲,如怒浪狂潮,隨之奔涌而來。 一步,兩步,她薄唇緊抿,緩緩靠近食盒。而待她走近之后,低頭一望,便見那紫檀匣子下方,還壓著兩張薄箋,其上密密麻麻,寫有不少字樣,再看那邊沿痕跡,多半是從某本書冊上撕下來的兩頁。 徐三緩緩抬袖,一邊將那箋紙取下,一邊眼神冰冷,瞥向四周,掃了一通。見四下并無異狀,她方才深深呼吸,仔細看起那箋紙來,哪知她才看了兩行,便不由暗然心驚,呼吸不穩(wěn),面色驟變! 她眨了眨眼,強定心神,匆匆將那箋紙讀罷,接著緊咬牙關(guān),又將手指扣在那紫檀食匣的小金鎖上,心上一橫,便將那匣子驟然打開。頃刻之間,只見那食匣之中,赫然映入眼簾之物,乃是九個小巧玲瓏、如金錠一般的黃金餃,擺得齊齊整整,猶帶熱氣。 黃金餃。 徐三心上咯噔一下,再回頭看向那兩頁箋紙,抿了下唇,不由慘笑出來。她怔怔然地,跌坐至梨木椅上,望著那微弱燭焰,西窗霜月,心頭竟是茫茫然的,又驚又怒,又頹然無力。 哪怕晁緗撞柱、崔鈿殉國、韓元琨棄她而去,她都不曾有如此無力過。 畢竟那箋紙上的字跡,她十分熟悉,心知定是出自宋祁之手,旁人做不得偽。而那紙上所寫,讀其內(nèi)容,乃是宋祁當年走訪北方數(shù)十州府,整理出的一份手書,記下了推廣種植御稻米的諸多經(jīng)驗教訓(xùn)。 當年官家大壽,宋祁狼狽來遲,自言回京途中,遭逢光朱賊人。那些人夜間放火,欲要殺宋祁而后快,宋祁雖僥幸逃生,可那御稻手書卻被光朱盜走,至于跟隨他的數(shù)名宮人官差,也大半葬于火中。在此之后,宋祁也殺了幾名賊人,便將這些人的尸首藏于京郊荒廟,以備來日詳查。 此案一出,官家震怒,當年還曾派遣時任開封府尹的徐三,讓她領(lǐng)兵去京郊荒廟,刨掘賊人尸體,配合禁軍,察驗搜證。哪知待到禁軍去了之后,卻發(fā)覺荒廟之中,只余一尊光凈的菩薩,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這案子至此線索全斷,最后便只得不了了之。哪知多年以后,宋祁口中被賊人盜走的御稻手記,竟又出現(xiàn)在了徐挽瀾的書案上——和這一籠,如夢魘般的黃金餃,緊緊擺在一起。 金元禎無疑已經(jīng)死了。周文棠敢這么說,自然是反復(fù)確認過的,這一點定然做不得假。哪怕那沖天大火,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徐三的那一把鏢刀,也必能使其一命歸西。 而這黃金餃,還有這御稻手記的殘頁,無疑是金元禎的后手。他在嘲諷她,譏笑她——她盡心輔佐之人,實乃狼子野心之輩! 徐三如今才算明白了,為什么當年宋祁能使出連環(huán)計,又是尋來瘡毒,給親生母親下毒,又是收買宮人,將薛鸞步步引入局中,又是為什么,當日宮城生變,金元禎獨獨要殺死徐三,卻將大宋女帝唯一的子嗣放走。 因為當年回京途中,已經(jīng)與大金、吐蕃等國暗中勾連的光朱,找上了宋祁。他們或許說,以后能派遣人手,暗中助他奪嫡,又或許,對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許了其余甚么好處??傊?,當年那個才不過十幾歲的少年,他動心了,他背叛了生他養(yǎng)他的大宋,投靠了敵國與反賊。 荒廟中的尸體之所以會消失,是因為他撒了謊,他根本不曾殺死賊人。而那些慘死火中的宮人、流于金國之手的御稻手記,都是他的投名狀,是他對光朱、大金、吐蕃的投誠之舉! 至于之后,那稀罕的瘡毒、被收買的宮人、引薛鸞入局的吹蛇人,則都是光朱和一眾敵國,給他的殷殷報答。 徐三的心頭疑惑,一個接一個地解開了來。她從前雖疑心宋祁,可那少年,向來是抵死不認,她并無證據(jù),便不好下定結(jié)論。而如今金元禎的這份年禮,徹底擊碎了徐三的幻想。 她以手抵額,皺眉不語。而桌案上的燈燭,已然即將燃盡,那燭焰已是極其微弱,便連她手中箋紙,都漸漸昏暗不清。 便是此時,她忽地聽見門外有人,小心叩了兩下門。緊隨而來的,便是少年疑惑而又擔(dān)憂的聲音。 “三姐?” 雖說已經(jīng)過了變聲期,但他的聲音聽起來,或許是過分清脆的緣故,仍是帶著幾分孩子氣。徐三此時聽了,心上五味雜陳,半晌過后,只沉沉說道:“進來罷?!?/br> 她話音落罷,便聞得吱呀一聲,門扇被人又外推開,也將庭中月光一并灑入。徐三緩緩抬眼,便見那少年逆光而立,面目隱于陰暗之中,惟余那一雙分外漂亮的眼睛,緊盯著她不放,暗藏灼熱,亮得驚人。 第206章 骨冷魂清驚夢到(二) 骨冷魂清驚夢到(二) 宋祁抬頭一望,見徐三獨自坐于案后, 身上仍穿著官袍, 燈燭將近, 四下皆是昏沉沉的, 他不由心生詫異,輕聲問道:“三姐, 為何遲遲不去堂前?” 徐三聞言, 垂下眼瞼, 噤然不語。 少年劍眉緊蹙,稍稍猶疑之后,踏著月光, 一步一步,靠近案側(cè)。徐三但見他踏月而來,面龐一半在明, 一半在暗, 平白多了幾分妖冶,整個人宛如孤狼, 兇悍桀驁, 身披月光, 獨嘯山林。 忽地, 他凝住了步子, 站在她的面前,垂眸向案上看去。 少年先瞥見了那一籠蒸餃,他見那一個個小金錠, 十分精巧可愛,正要勾唇莞爾,視線卻忽地一轉(zhuǎn),望向了那食盒下壓著的箋紙。 紅燭明滅,將那箋紙之上,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跡,映得一清二楚。少年目光一滯,不由緩緩收起了笑容。他緊抿薄唇,抬起眼來,望向徐三,半晌過后,低低道:“這御稻手書,如何會在三姐手中?” 徐三聞言,怒極反笑,挑眉輕道:“殿下將這手書給了誰,誰便將這手書撕了兩頁給我?!?/br> 宋祁一怔,稍稍一思,接著好似驟然明白過來了一般,立時眉頭緊皺,猛地靠近徐三,用力扯住她腕子,雙眸赤紅,口中則咬牙怒道: “三姐疑心我與光朱逆徒勾連?我山大王再怎么渾,好歹也是天潢貴胄,骨子里流的是大宋的血,成日里吃的是大宋的糧!三姐當年做訟師時,來回打了那么多官司,向來不會冤枉好人,萬不可聽信賊人挑撥,與我生分了去!” 他這抬手一扯,復(fù)又扯著了徐三的舊傷,惹得一陣痛感,驟然襲來。徐三眉頭微蹙,面色雖還算得上平靜,心中卻已然怒火翻涌,恨不得拔出長劍,狠狠砍宋祁幾刀。 若是金元禎果真有心挑撥,何必要等到今日?又何必要模糊不清,只送來兩張殘頁?再說了,多年以來,宋祁身上早就是疑點重重,她從前不敢想,不敢信,而如今這御稻手書擺在眼前,其上還有朱筆圈點、金語批注,前因后果,一并串了起來,她便是不愿信,也是非信不可了。 徐三冷冷一笑,決心詐一詐宋祁,便垂下眼瞼,緩緩開口,沉聲說道:“那夜失火之時,有個宮人,你當她死了,她其實沒死。她一路跟著你,跟回了開封府?!?/br> 話及此處,戛然而止。 清泠泠的月光中,女人緩緩抬眼,看向抓著自己腕子的少年。那眼神并不銳利,平靜,而又清亮,可卻好似利劍,直穿少年胸膛,令他心上發(fā)虛,不敢直視。 但宋祁經(jīng)了幾年歷練,到底也有幾分城府。徐三所說的話,雖令他暗生慌亂,但他卻仍是死死抿唇,倔強而又受傷地望向徐三,不住地搖著頭,抵死否認叛國之事。 然而恰如他所說,徐三兩輩子加起來,在法庭上、縣衙中,不知見過多少jian詐之徒,她幾乎只需抬眼一掃,便知對面那人,心中有沒有鬼,有沒有知法犯法,做了天理難容的虧心事。而就在剛才,宋祁眸中閃過的那一抹警覺與慌亂,她當然也不曾放過。 雖說早已有了計較,但當她真的捕捉到少年的破綻時,她的心,仍是重重地沉了下去。 她垂下眼瞼,聲音平緩,低低說道:“癡兒,竟尚未悟!那些賊人能將這殘頁,送到我的書案上來,便也有本事,送到官家的龍案上去。多年以來,他們暗中助你奪嫡,屢次三番,陷害薛鸞,縱你不知,也是樁樁有跡可尋。他們定然留有后手,若是他們想要的東西,你到頭反悔,沒給他們,那么他們肯定也有法子,將你拉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