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昭定太后沒問她錯在何處,沒問她為何這樣做,只令人詫異地問道:“聽說你對桂花過敏?” “回太后娘娘的話,小女確實對桂花過敏,連氣味都聞不得。” 昭定太后這時候,突然直勾勾盯著她,壓低聲音說道:“你說哀家若是在這里處置了你,再傳出你誤食桂花致使敏癥發(fā)作而亡的消息,誰還能來追究什么,憑你小小一個魚家嗎?” “對了,哀家想起來,你還有個嫡姐生了太孫長子,聽說她本來想把你要進太孫府中去。結(jié)果,你卻機緣巧合到了這里,而最近你魚家又把你的一個庶姐送了進去,想必你那個嫡姐而今也用不到你了吧。” “不過,就算是她又如何,哀家想要弄死你,跟碾死一只螞蟻般容易,偏偏你還犯了哀家的忌諱?!?/br> 眼前之人,眼神沉靜如海,似是要將人拖進深淵,渾身散發(fā)著冷冽又威嚴的氣勢,讓跪在她腳下的魚令嫣深刻意識到,這位不僅是整個雍朝最尊貴的女子,更是曾經(jīng)垂簾聽政、掌控天下達七年的昭定太后。 她不由再次伏下了身,顫抖的聲音,透露出她此刻的畏懼,“求太后娘娘寬恕,請再給小女一次機會。” “哀家說過,要抬起頭?!?/br> 再抬頭時,見到的昭定太后,已然收斂了氣勢,只是眼神仍是不變,還是那般銳利。 “哀家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是,小女絕不敢欺瞞。” 昭定太后先問道:“你到底是誰,是怎么進到宮里來的,為何連哀家都查不出原因來?!?/br> 這個問題,魚令嫣真是不清楚,她只得如實說道:“回太后娘娘,這事小女真是不知緣由,小女本來應(yīng)該去太孫府的,可皇上的圣旨卻先到了,小女才得以進宮,至始至終,小女和家人,都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昭定太后橫眉一掃,緊接著問:“你可知道暗樁子?” 魚令嫣一臉茫然,搖搖頭,“小女從未聽說過?!?/br> 昭定顯然對這兩個答案,不甚滿意,因為她可以看出,眼前之人,并未說謊。 能讓自己的人探不出絲毫,果然還是皇上的手筆,只是,他到底有何打算? 昭定太后終于把話題轉(zhuǎn)到申錦身上,“你是怎么讓僵住的錦兒恢復(fù)的?” 這又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魚令嫣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小女說了,怕您不信?!?/br> “說?!?/br> “小女在那之前的一晚,曾經(jīng)做過一個匪夷所思的夢,夢中有一仙人指示,說小女隔日就要遇見一位少年,這位少年前世對小女有大恩,今世小女就是來還他恩德的,若是不報,此生功德無法圓滿,死后就不能再遁入人間道?!?/br> 昭定太后又撥弄起手腕的佛珠,道:“哦,這么說,你那日做的事,全是仙人的指示。” “正是如此。” 她的眼神又沉了幾分,再問:“那今日,也是仙人的指示了?” 魚令嫣暗中咽了咽口水,濕潤一下發(fā)干的喉嚨,繼續(xù)回道:“是,仙人讓小女把最重要的東西托付在恩人手里,等報答了恩德再收回來?!?/br> 昭定太后往前探了探身子,指著魚令嫣的胸口,問道:“你所謂最重要的東西,便是一個雞心荷包?” 魚令嫣努力保持鎮(zhèn)定,看著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不,那雞心荷包內(nèi)裝著個銀瓶,里面是加了佐劑的桂花粉末,可以拿掉小女的命。小女最重要的東西,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此后自愿托付到恩人手上?!?/br> 昭定太后不說話了,她又仔細打量了魚令嫣一番,嘴角再次勾起令人熟悉的笑容,聲音也多了些生氣,“那仙人讓你如何幫錦兒?” “仙人說天機不可泄露,說出來就不靈了,只是太后娘娘若給小女這個機會,小女能有法子幫助恩人治療他那個毛病?!?/br> 昭定太后探究的視線在她身上來回游走,最后終于收回,道:“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br> 魚令嫣踉蹌著走出這件密室時,背都涼颼颼,伸手一摸脖頸,原來不知何時竟嚇出了汗。 她走后,祁嬤嬤特意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說道:“主子,這段時間,只有憐妃娘娘的人,暗中來過?!?/br> “哼,她掌管后宮,百忙之中,竟還要抽空來探我這邊的事,真是難為她了。” 祁嬤嬤問道:“主子,接下來該怎么做?” 昭定太后吩咐道:“去把雞心荷包里的銀瓶,做一枚一模一樣的換進去,里面就換成一般的桂花粉末,做的小心些,別讓錦兒發(fā)現(xiàn)了。然后再把原來銀瓶中的,拿出一些,讓人去給我驗,我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扯謊。” “是,奴婢這就去辦。” “再放錦兒隔三日,去吉云樓一次,稍微掩飾一些,別讓人放出風(fēng)頭?!?/br> 祁嬤嬤不解地問道:“您這是要信那魚姑娘的話,就這樣放了她嗎?也是,她很可能是皇上的血脈,倒也不能輕易動得了。” “信?我從來不管別人怎么說,但看人怎么做,若是她真能幫錦兒治好毛病呢?但凡有這個可能,我就讓她一試。更何況,要除掉她,又不是難事,什么時候做不得,不過她現(xiàn)在倒還有別的用處?!?/br> “至于皇上,我祁家的女兒,他還不是說殺就殺,就算是他的血脈又如何,在我眼里,又能算得什么,有的是法子整治她?!?/br> 入睡前,昭定太后如往常一樣,去看望祁恕玉母子。 祁恕玉已經(jīng)在自己床上睡熟了好一會兒,她睡覺素來喜歡橫插斜歪,還愛翻被子,也不知申鈺這么多年是怎么過來的。 昭定太后卻不由柔化了眼,給她擺整齊身體,蓋好錦被。 又來到申錦的寢室,發(fā)現(xiàn)他竟然還未入睡,而是躺在塌上,正在細細嗅著什么。見她一進來,他急急忙忙收了起來,趕緊跑下來給她行禮。 昭定太后就假裝沒見到,親自扶起了他,問道:“錦兒,這么晚了,怎么還沒入睡?” 申錦臉上帶著可疑的紅暈,不好意思答道:“姑奶奶,我方才在想事情,馬上就睡?!?/br> 真是藏不住心思的孩子,她不禁在心里嘆了口氣,“什么事情讓你想到此時還不肯睡?” 他低頭摸著耳背,不肯開口。 昭定太后無奈問起:“你今日去了吉云樓,可見到了什么人?” 他連忙搖頭,像是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說道:“并沒有見到誰,只是帶著桂花瞎轉(zhuǎn)悠,跟它玩了一會兒,想了好多事情?!?/br> 說完臉也粉了,兩個耳尖子紅彤彤,眼睛都不敢看人。 昭定太后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有朝一日,錦兒也開始為了別的女人,對自己扯謊了,她還不能輕易揭露,生怕傷了他的自尊心。 只好順著他問:“想起了什么?” “想了好多事,好想去做好多事,心里多出來一股勁,想改變些什么?!?/br> “你歡喜嗎?” 他不自覺,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炯灼的眼睛,彌漫著從心里蕩漾出來的亮晶晶的光彩,輕聲回著:“嗯,總覺得一切變的有意思了。” “如此甚好,哀家心里有數(shù)了……” 第41章 三日過后, 辰時六刻,壽安宮暖閣內(nèi),祁恕玉正在同昭定太后說話, 身旁還陪著七位姑娘。 祁恕玉笑盈盈說道:“姑母, 再過兩月,您五十三歲的壽辰就要到了, 也該準(zhǔn)備起來了, 這次由侄女帶著錦兒給您過吧。倒也不用大辦, 咱們一家人吃頓飯、聊些趣, 可比辦那些大宴強上許多。 “也不用送什么貴禮, 您壓根不稀罕這些,侄女尋思著,到時候呀,我就獻個丑,去給您做一桌愛吃的菜?!?/br> 昭定太后眼里流露出暖意,嘴上卻故意埋汰道:“就你那手藝,可不真就是獻丑,別胡折騰燙到手, 還是讓祁嬤嬤去置辦吧, 你們?nèi)嗽诰秃??!?/br> 從她語氣就可以聽出, 她還是相當(dāng)滿意侄女所提的建議。 祁恕玉天生是個皮厚的, 一點不覺得臊,回道:“還是您了解侄女,那我干脆就幫您來安排瑣事。錦兒倒是擅長作畫, 不如讓他畫上一副,送給您做禮物?!?/br> “那敢情好,哀家真是期待不已?!?/br> 以殷如雪為首的幾位姑娘,彼此交換個眼神,很快達成某種默契,由她帶頭請示道:“太后娘娘,小女們也想著,在您生辰時,表演些才藝,給您的壽宴添些趣,還請?zhí)竽锬锝o小女們這個機會。” 昭定太后微微頷首,答應(yīng)下來,“如此甚好。 柔嘉縣主喜歡熱鬧,此時忙贊同道:“這真是再好不過,也不用分著來,那樣耗時,她們幾個一同表演個喜慶的,添足了意頭就成?!?/br> 于是大家伙便開始出謀劃策,到底是挑哪個更好,屋內(nèi)其樂融融,正聊的歡樂,外頭守門的人忽然來報,說是憐妃娘娘來了。 滿屋子都歇了聲,祁恕玉立刻冷了臉,昭定太后也收了笑,對外道:“讓她進來?!?/br> 眾人只見,一位身著大紅牡丹嵌花織錦長袍 、外罩金黃色云煙衫的芳齡女子款款而來。她梳著流云髻,頭上插著八支蝶簪,還帶了一枚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步搖。 她五官單瞧上去,其實都不夠美,可合在一起,偏偏就是剛剛好,加上她又擅長妝宜,又適合明艷的顏色,每每精心打扮一番,都讓人眼前一亮。 更難得的是那一副極甜極清的聲音,說起話來,令人滿心舒暢。 “妾身參見太后娘娘,太后娘萬安?!?/br> “起來吧?!?/br> 憐妃直起了身子,又轉(zhuǎn)頭看向祁恕玉,言笑晏晏,“柔嘉縣主許久不見,可還安好?” 祁恕玉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帶著眾人給她行禮,“柔嘉(小女)拜見憐妃娘娘?!?/br> “快快免禮。” 昭定太后讓人添了位子,吩咐道:“都坐下吧?!?/br> 憐妃娘娘替了祁恕玉的位置,剛坐下就開始說起:“果然還是太后娘娘這里好,都說皇上給您召了好些仙靈的孩子,臣妾原來還不大信,今日一見,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天之嬌女。瞧這一個個的,都鮮嫩的能滴出水來,怪不得太后娘娘喜歡,日日都離不得你們相伴?!?/br> 好話誰不愛聽,姑娘們都害羞地低下了頭,有幾人臉上不由浮起了笑容,顯然對這番恭維很是受用。 憐妃瞧了眼姚若依,繼續(xù)說道:“不知太后娘娘能否賞臣妾個恩賜,讓臣妾帶幾人去云影殿小住幾日?” 昭定太后道:“哀家倒是忘了,這姚家的丫頭,可是你侄女,竟也沒放她去給你請個安,這次就讓她過去吧?!?/br> 姚若依縮著脖子,有些生怯,卻站出來提了個要求:“謝太后娘娘恩典,小女平日里與端敏縣主交好,能否求太后娘娘開恩,請趙jiejie一同前往?” 有些事其實很玄妙,眼高于頂,如孔雀般驕傲的端敏縣主,最后卻與膽小怯弱 、不甚自信的姚若依相處甚歡,倒與殷如雪為首的貴女不太相融。 其實姚若依只要放開手腳,她提的要求,但凡可以,宮里的人,都沒有不許的。 昭定笑著答應(yīng):“如此,端敏也一起過去吧?!?/br> 她隨后又換了語氣,問姚氏道:“憐妃這次過來,難道就是同哀家討人的,可還有其他事情,若沒有的話,哀家也不多留你了,畢竟你管著宮中大小事己,一息功夫都是好的,容不得耽誤。” 這就是明擺著趕人了,可見昭定太后有多不待見姚氏。 也是,姚氏畢竟起的不大光彩,做的也不光彩。 仁宗皇帝十分勤政,他對朝政的熱忱遠遠大于對女人的興趣,年輕時拼命奪回政權(quán),對付勛貴,沒多少功夫來臨幸后妃,只與郭皇后恩愛,可惜華瞳之亂,郭皇后去世,他便對后宮失去了興致,未娶新后,平日也甚少踏及。 姚氏其實也沒受過多少寵,她能得勢,全靠的是姚康安獨特的身份。 仁宗總需要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來封蔭姚康安,盡管上面的人都知道,這位大爺就是皇上的私生子,可遮羞布還是得蓋。 就憑著娘家的這尊大佛,憑著皇上的信任和支持,憐妃姚氏竟把掌管六宮的權(quán)利從昭定太后手里搶了過來。 昭定太后怎么可能待見姚氏,還以清凈為由,拒絕她來壽安宮請安,真是一刻都不愿與她多待,甚至都不掩飾一二。 婆婆搓揉媳婦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更何況還是以仁孝治天下的天家,憐妃心里再不滿,也不敢露出分豪,還得滿臉堆笑,熱絡(luò)地回道:“這不是再有兩月就是您的壽辰,前些日子皇上召見臣妾,再三囑咐,定要給您辦個盛大的宴會,臣妾擬好了章程,還請您先瞧瞧,何處需要改善?!?/br> 說著便命人取來擬冊,雙手奉上,遞到太后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