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昇說：“實體行業(yè)分析相關(guān)的，我先去問問，工作能不能偶爾帶回家做。”說著又撓了撓頭，瞇起眼，似乎思考著什么。

    林澤：“面試么？正裝借你穿？碼數(shù)就怕小了?！?/br>
    周昇道：“不用?！?/br>
    余皓心想那也許能學到點兒東西，林澤卻從電腦后看了周昇一眼。周昇吃過午飯便去了，下午余皓還頭昏腦漲地對付稿子，林澤說：“余皓，空了你找教材，準備下采編從業(yè)資格證，有時間就把證先考了?！?/br>
    余皓：“好。”

    金偉誠也來了，今天沒去采訪，盯著余皓改稿子。司徒燁說：“金老師，您剛出完采訪，要么回去休息兩天？”

    金偉誠：“沒關(guān)系，家里比單位還冷，這兒好歹人多暖和點?！?/br>
    余皓：“……”

    茶休時周昇又回來了，朝金偉誠打過招呼，搬了張椅子坐在門外曬太陽，低頭翻手里的幾份考研資料。

    “面試過了?！敝軙N道，“讓我明天去上班?！?/br>
    “這么快？！”余皓震撼了。

    周昇“嗯”了聲，說：“開始就給他們跑跑腿，事兒不多?！?/br>
    余皓：“多少錢一個月？”

    周昇：“試用期六千吧，轉(zhuǎn)正以后加提成能有一萬五?！?/br>
    林澤：“……”

    司徒燁：“……”

    余皓：“這么多？！”

    林澤一手扶額，周昇道：“你領(lǐng)導在吶，能不能別打臉啊。這啪啪聲太殘忍了?！?/br>
    司徒燁一陣爆笑，林澤說：“你朋友給介紹的？”

    周昇：“對啊，你來不？我看老板你挺適合。他們問我成家沒有，媳婦在身邊不，我說媳婦在當調(diào)查記者，他們說‘嗯吶這能加分’，讓我做了套測試題，給我做了個情景調(diào)查，問了些事兒，馬上就拍板要我了，我跟你說，真是馬上，不帶半點遲疑的。”說著搬了個椅子，給三人演自己面試的場景，司徒燁笑得快摔下椅子去了。

    “等等等?！庇囵┑?，“為什么我在當調(diào)查記者，他們會給你加分？這和我有關(guān)系？”

    周昇笑著用兩根手指拍了拍余皓的臉，說：“沒什么，寫你的稿子吧。趕緊寫了下班回家吃飯。”

    司徒燁看了眼時間，說：“我也買菜去了?！?/br>
    金偉誠：“他們主營業(yè)務(wù)是什么？”

    周昇翻資料，說：“抓小三、拍老賴、調(diào)查房產(chǎn)、離婚財產(chǎn)分割……搜集商務(wù)侵權(quán)證據(jù)、打假維權(quán)、找人，一堆有的沒的。公司沒認證，一個刑偵退役老頭子開的公司?！?/br>
    “怎么有這么奇怪的公司？”余皓道，“這不就是……”

    “私人偵探？”金偉誠道，“幾年沒接觸這行業(yè)，居然這么賺錢了？”

    “你要當私家偵探？”余皓道。

    “不是挺好么？”周昇正色道，“我喜歡，當個勇敢的私家偵探，是我的理想！”

    林澤：“黑產(chǎn)。一定和上頭有合作，不然沒法在北京開。上頭不好出面查的事兒就交給他們?！?/br>
    周昇道：“嗯，隨時可能關(guān)門，門面小小一個，掛的商務(wù)咨詢分析事務(wù)中心的牌子，就在西單后頭，沒事兒也不用常去坐班……我就奇怪，居然就這么沖著黃霆的面子要了我……算了先做做看吧，不行再換。”

    林澤：“有啥料，姑爺來共享下。”

    周昇：“行吶，等我混熟了順便給你們當當線人，賺點爆料費。”

    金偉誠搖搖頭，不予置評，攤開手里筆記本寫東西。

    周昇想了一會兒，又起身走了，來無影去無蹤的。

    第130章 困境

    余皓艱難地提煉語言， 開始寫專題導語， 金偉誠在旁看他寫稿。余皓起初只想著當個記者可以去采訪，最后這逃不掉的寫稿才是最讓他抓狂的。真是采訪一時爽， 寫稿火葬場。

    余皓噼里啪啦地打字， 金偉誠道：“你就沒有半點猶豫？”

    余皓道：“猶豫什么？”

    林澤看了眼金偉誠， 沒有插嘴，余皓知道許多時候林澤與金偉誠的三觀沖突很大， 但雙方都相當克制， 畢竟金偉誠資歷比林澤還要老，大家都不會開口反駁他。

    畢竟每個人的價值觀都經(jīng)過屬于自己獨有人生的千錘百煉， 就像《了不起的蓋茨比》里說的“每當你覺得想要批評什么人的時候， 你切要記著， 這個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備你稟有的條件”。

    余皓寫完一段導語，刪掉，寫了，又刪， 靠在椅背上， 沉吟不語，側(cè)頭看金偉誠。

    “我們的調(diào)查報道會引發(fā)什么后續(xù)？”金偉誠說， “在下筆前，你要想清楚。”

    余皓道：“整改， 大范圍賠償嘛?！?/br>
    “整改是不可能整改的， ”林澤隨口道，“這輩子都不可能整改， 出了事，只會直接關(guān)停。光縣事件已經(jīng)相當嚴重了?！?/br>
    “對?！苯饌フ\說，“徹底關(guān)停，這也就意味著，這些人都會失去工作。一份專題報道，會影響到整個縣的gdp，影響他們的財政，影響他們的生活，離開電池廠后，拿到賠償，他們能去做什么？種地嗎？地已經(jīng)被污染了。這些人要么離鄉(xiāng)背井，出門找工作打工，要么在村里打牌，賭博為生?！?/br>
    余皓道：“如果不關(guān)停，死的人就會越來越多?！?/br>
    金偉誠答道：“所以，咱們無形中相當于在替這些人的命運下決定。你是否想過，你有什么權(quán)力，去決定別人的命運？”

    余皓道：“嗯……”

    金偉誠：“官員造福一方政績斐然，卻瞞報了一場大規(guī)模意外死亡案件，把他拉下馬可預見房價飛漲，當?shù)乩习傩者^不上好日子，所有人都會罵你。你報還是不報？”

    余皓道：“報，他瞞報還有理了？瞞報前做什么去了？為什么不想想清楚？”

    “報出來會有更多人餓死?！苯饌フ\說，“你怎么抉擇？”

    余皓道：“那是繼任者的問題，嚴重的話，追著繼續(xù)咬下去?！?/br>
    金偉誠起身給杯里加水，說：“扳道工定理，一條鐵軌上有一個小孩，另一條上有五個，扳道桿在你手里，你朝哪邊扳？”

    余皓：“朝一個小孩那邊扳，留五條命?！?/br>
    金偉誠道：“人命是無價的，一條人命不比五條低賤?！?/br>
    余皓：“對我來說不這樣?！?/br>
    金偉誠：“你對得起死掉的那個人嗎？”

    余皓：“對不起，不過他有怨氣的話，來找我就好了，我等著報仇，反正問心無愧?！?/br>
    林澤終于笑了起來，卻沒有打斷余皓。

    金偉誠想了想，點了點頭，說：“如果那一個人是你認識的呢？譬如說你男朋友？”

    “朝五個小孩那邊扳，救我男朋友?！庇囵┬南脒@還用問么？

    “憑什么呢？”金偉誠道，“記者有什么權(quán)力，去決定人的生與死？決定人的一生？”

    余皓笑了笑，繼續(xù)寫稿子：“就憑扳道桿被交到了我手里，就憑我是這個專題的記者。”

    林澤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金偉誠點了點頭，不予置評，起身出去，在太陽與雪景下站了一會兒，出去采訪了。

    “心理學課上教的么？”林澤說。

    “周昇教的?！庇囵┱f，“我覺得我實在溫和多了，換了周昇的話，只要我不在鐵軌上，他應(yīng)該是‘心情好想扳哪邊扳哪邊’吧？”

    林澤笑了起來，余皓卻道：“其實學心理也有影響?！?/br>
    林澤道：“所以你讀過的書，都是有用的。”

    余皓道：“金老師是不是曾經(jīng)……”

    林澤道：“你和他熟了，他自然會告訴你，我就不八卦了?！?/br>
    當夜。

    “你要當私家偵探了？”余皓道。

    “什么私家偵探。”周昇在電磁灶前嘗蓮藕湯，答道，“就是民間狗仔，過幾天我?guī)阃嬉惶四憔椭懒耍鏇]危險。來，吃飯了?！?/br>
    余皓怕周昇有危險，但以周昇的身手，只要別涉入什么大事，周昇自己應(yīng)該也有分寸。起初幾天余皓還總盤問他做什么，周昇給他看了入職培訓資料，余皓便稍微安心下來。

    “隨便做做?！敝軙N晚上回來，翻開《西方經(jīng)濟學》，已經(jīng)看了五分之一，開始復習準備考研。為期一周的簡單入職培訓后，周昇的第一份活兒是幫一個闊太太，找私家偵探拍自己老公出軌開房的證據(jù)。

    余皓看了眼周昇的照片，說：“這得蹲多久才拍得到？”

    周昇洗過澡出來，說：“我們跟她老公的車跟三天了，估計快了?！?/br>
    余皓起初覺得這份職業(yè)實在太不真實，但林澤、周昇、金偉誠都似乎把它當作一份很正常的職業(yè)，反而是余皓顯得大驚小怪起來。

    “事務(wù)調(diào)查員全國有個三四萬人呢。”林澤說，“好歹比調(diào)查記者多，咱們這行才叫稀罕。咱們沒錢蹚渾水蹚得不亦樂乎，他們還有錢收，小日子過得飛起，你倒是告訴我，稀罕在哪兒？”

    余皓修完最后的稿子，這次大伙兒嚴陣以待，打印出來人手一份，圍著開會，給稿子提意見，先討論一次，再讓余皓讀一次。司徒燁還找了總社里兩個責編過來聽余皓讀稿子，余皓有種被游街示眾的感覺，自己都有點讀不下去了。

    “環(huán)境的惡化問題刻不容緩……哦我怎么又沒寫謂語?！庇囵┳x著讀著，隨手給了自己一耳光，拿出筆來把這句劃了，眾人當即爆笑。

    “第一期專題非常重要?！苯饌フ\說，“辛苦你多改幾遍?！?/br>
    余皓看著被掃射后的稿子，大家的意見還分開了記，一堆稿子上面全是紅圈圈，只得點頭開始改。

    周昇坐地鐵再倒了一站公交，背著個運動包，像要上健身房般，來到單位。從今天開始，錢得省著點花了，畢竟要過日子。周昇包里還帶了飯盒，里頭是余皓做的便當——余皓偶爾也學著做做飯，當然大多是早上起來，煮一鍋米飯，再把昨天晚上單獨分出來的菜給周昇碼好，放在飯盒里，再加點辣醬而已。

    除此之外，再給周昇準備一壺手沖咖啡，鎖在隨身保溫杯中，讓他帶著上班喝。

    周昇生在郢市長在郢市，從未碰上過北京入冬這等妖風，一出地鐵站有種錯覺以為要世界末日了，差點整個人都被吹飛出去，到得單位報道，先是作了簡單培訓，老大是個四十來歲的女性，戴著眼鏡，抹了凌厲的唇紅，與周昇聊了一會兒，主管便交給他一疊資料以及一段錄音，讓他作分析。

    這是一份調(diào)查商業(yè)泄密的活兒，周昇要從甲方的談話錄音與那疊資料里尋找蛛絲馬跡，篩出條理，并作出行動規(guī)劃，午后組里還有討論會。

    “我這份的目標人物男，三十九歲，項目經(jīng)理，常年來北京出差，甲方懷疑他把公司的核心架構(gòu)拷了出去，交給競爭對手?！敝軙N說：“住橘子水晶，最后一次出現(xiàn)也即前天，競爭對手老板，請他去吃了頓恭王府……”

    周昇開始分析，末了給出一份簡單的手寫計劃圖，打算趁著這名項目經(jīng)理還在北京的時候，跟盯一段時間，同時小組內(nèi)派人協(xié)助，前去盯與這名項目經(jīng)理接頭的人。

    負責人昨天給周昇簡單培訓了下，準備這就分頭出發(fā)。不多時，調(diào)查所的大老板來了，是個老頭子，特地來見見新人，周昇知道自己是黃霆介紹來的，老板便對他上心了點，忙叫了聲老板，兩人對視時，周昇霎時就愣住了。

    “你好，小朋友，又見面了?！?/br>
    周昇馬上雙手齊出，與那老頭子握手。

    老頭子姓秦，名喚秦國棟，帶著笑意，眼神卻有著刑偵人員的特點，一眼將他從頭看到腳，說：“周昇，小黃對你評價很高，好好干。”

    周昇便笑了起來，秦國棟拉著他的手不放，一手無意識地拍了拍周昇左手手臂，恰好拍在周昇藏在袖中的金烏輪上，收回手，兩人這才分開。

    回到位置上后，周昇把金烏輪從衛(wèi)衣袖里摘了出來，收進褲兜里，打量周圍一圈。

    “今天怎么樣？”家里，余皓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