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魏晉轉(zhuǎn)頭一指洛宇的大衣:“不好意思,有人了?!?/br> “哦,那我坐在這里可以嗎?”來人點了點洛宇另一邊的座位。 魏晉抬頭打量她,女生個頭小小的,榛色卷發(fā),化著俏麗的秋冬暖色妝。換在平時,他對打扮如此精心的人倒是會大生好感。 這當(dāng)口洛宇也回來了,將漢堡和飲料遞給魏晉,疑惑地看了看新冒出的女生:“你是那個黃……黃……”他“黃”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女生笑瞇瞇地說:“對呀學(xué)長,我是黃鸝。我們以前在大課上見過幾面的?!?/br> 魏晉聽到學(xué)長二字,眼皮跳了跳。 “我可以跟你們坐一起嗎?我一個人來的,朋友臨時有事走了,看恐怖片有點害怕……” “沒事,坐吧坐吧?!甭逵畲蠓降卣f。 等到三人都坐定了,他的反射弧才終于連上,猛然轉(zhuǎn)頭問魏晉:“看恐怖片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我們過會兒要放恐怖片。” 洛宇鼻子抽了抽,表情有微妙的扭曲:“你沒,跟我說,是恐怖片。” 第20章 洛宇鼻子抽了抽,表情有微妙的扭曲:“你沒,跟我說,是恐怖片?!?/br> “咦,我忘說了嗎?”魏晉忙說,“對不起啊學(xué)長,我不是故意的?!?/br> 他是故意的。 洛宇臉色都變了,猶猶豫豫地四下張望了幾眼:“要不我就先——” 大廳里的燈光突然一排排地滅了,只剩下投影屏發(fā)出的森森藍(lán)光。觀眾席瞬間寂靜,所有人都看向了講臺。王芝在電腦上cao作幾下,點開了一個視頻,揚聲說:“我們開始咯?!?/br> “啊啊啊啊要開始了!”黃鸝將被子當(dāng)抱枕緊緊圈在懷里,如臨大敵地往座位深處縮,“學(xué)長你怕不怕這些的?” “……”洛宇鎮(zhèn)定地灌下一口汽水,“有什么好怕的,都是偽科學(xué)。都是偽科學(xué)。” 王芝按下播放鍵,從講臺走下來,在最前排坐下了。領(lǐng)導(dǎo)順勢跟過去坐在了她旁邊。 大屏幕上先是一片全黑,接著浮現(xiàn)出了中英雙語的片名,底下滑過一排字幕組的信息。洛宇在黑暗中張嘴咬下一大口漢堡,惡狠狠地咀嚼起來。 電影開場就是在醫(yī)院里,一個金發(fā)女人坐在四壁慘白的問診室里,背對著鏡頭與醫(yī)生談話。肥胖的醫(yī)生指著電腦上的一張b超圖對女人說:“這是胎兒現(xiàn)在的大小。在這個階段做流產(chǎn)已經(jīng)很危險了,我們不建議你這樣做?!?/br> 鏡頭一轉(zhuǎn),給了女人一個正面特寫。她的腰身已經(jīng)十分臃腫,面色蒼白,浮腫著眼睛憔悴地說:“我沒有其他選擇。以我的經(jīng)濟(jì)能力不可能獨自撫養(yǎng)這個孩子?!?/br> “既然這樣,請在這份協(xié)議上簽字。” 女人細(xì)長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著,潦草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畫面突然一黑,幾個模糊的鏡頭快速閃過——手術(shù)室天花板的白熾燈……女人汗水縱橫的臉……醫(yī)生染血的手套……從她腿間捧出的一團(tuán)血淋淋的東西…… “讓我看看她,拜托了,就一眼?!币庾R模糊的女人流著淚說。 “臥槽?!辩R頭朝護(hù)士捧著的那團(tuán)東西不斷推進(jìn)的時候魏晉瞇起了眼睛,只留一條縫。洛宇在旁邊跟漢堡有仇似的狼吞虎咽。 胎兒那皺成一團(tuán)的五官已經(jīng)占滿了整個屏幕,鏡頭還在繼續(xù)放大,那張粘著血塊的青紫臉龐似乎表露著無盡的痛苦…… 突然她雙眼大張。 “啊?。 秉S鸝尖叫一聲,魏晉被震得渾身一抖。鏡頭劇烈搖晃著,電影中的女人也嘶聲驚叫起來,甩手把那團(tuán)東西摜了出去,摔在地上一片血rou模糊。黃鸝別過頭舉起胳膊擋著屏幕,順便朝他們的方向掃了一眼。 洛宇的漢堡已經(jīng)全下肚了,他正在面無表情地猛灌汽水:“不用怕,這不科學(xué)……這不科學(xué)?!?/br> 魏晉在汗毛倒豎之際還有力氣動歪腦筋,不動聲色地將手?jǐn)[到了兩人之間的扶手上,朝洛宇的方向挪了挪。 他居心叵測地等著劇情再爆一次,然而接下來的發(fā)展卻變得溫吞如水。女人在一段抑郁消沉的日子過后迎來了新的戀情,男主角高大又熱情,女人卻時不時露出郁郁寡歡的神情。男主角并未受挫,終于在一天跪地向她呈上了戒指,女人淚流滿面地同意了。兩人組成家庭,很快又開始準(zhǔn)備迎接新成員的來臨。 女人再一次分娩的時候魏晉又瞇起了眼睛隨時準(zhǔn)備閉上,但這一次卻意外地順利,她產(chǎn)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剛剛上任的母親疲憊而滿足地躺在醫(yī)護(hù)床上,懷抱著新生兒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 “小家伙真健壯,是不是?”“就跟你小時候一樣可愛呢……哦,像個天使……”“我都快要哭了?!薄皠诶匆娝惨欢〞吲d的……” 甜蜜帶笑的聲音驀然間泛起森冷,女人猛然坐起,雙眼圓瞪地環(huán)視左右:“誰!剛才是誰說了那句話!” 親戚朋友們面面相覷:“哪句話?”“親愛的,你是不是太累了,出現(xiàn)幻聽了?” “不,不不不——你們中的誰——你們不可能知道我想給她的名字!”鏡頭特寫了女人凌亂發(fā)絲下驚恐癲狂的雙眼,“她已經(jīng)死了,這不可能……” 魏晉瞥了一眼洛宇的手,發(fā)現(xiàn)它正緊緊攥成拳。手的主人直勾勾地看著屏幕,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和尚在誦經(jīng)。 魏晉搞不清洛宇在念什么咒語,豎起耳朵仔細(xì)去聽,卻發(fā)現(xiàn)從他嘴里冒出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數(shù)字。 “……你在念什么?”魏晉悄聲問。 “圓周率?!甭逵罾潇o地說,“相信科學(xué)的力量?!?/br> “……” 夫妻帶著男嬰回到了溫馨的小家,將他安置在嬰兒床,兩口子彎腰拿玩具逗他。男嬰碧藍(lán)的大眼睛里映著夫妻的身影,他咯咯笑著,小手不斷揮舞,下一秒?yún)s盯緊了女人腦袋上方的某處,開始尖叫哭鬧。 女人臉色蒼白地一回頭,身后空無一物。 洛宇已經(jīng)背到小數(shù)點后起碼第二百位了,嘴皮仍在飛快地掀動。一旁的黃鸝神情怪異地斜乜了他幾眼。魏晉腦中天人交戰(zhàn),扒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一寸一寸地挪過去,心臟跟著詭異的背景音樂一道忽上忽下。 男孩長到三四歲后,在一次聚會上跟幾個同齡的孩子一起玩耍,家長們在一邊準(zhǔn)備好吃食,笑著招呼道:“午餐時間到,誰第一個來?” 孩子們彼此追逐,玩得忘乎所以,被招呼了好幾遍才一窩蜂地奔過來。女人慈愛地說:“一人一份,我們來清點人數(shù)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午餐被認(rèn)領(lǐng)完了,最后一個小女孩無措地站在她面前。 “等等,怎么會少了一份,誰拿了兩份?”女人又對著孩子們數(shù)了一遍,“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她的眼球飛快移動著在他們中尋找,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 背景音樂越壓越低,如同鼓點錘在人太陽xue上。孩子們還在玩鬧,家長們還在談笑,沒有人注意到女人的臉色變得慘白。只有她的丈夫安慰道:“只會是你數(shù)錯了。讓我來——”他們又?jǐn)?shù)了一遍。 所有人都察覺到什么般安靜下來。一個小女孩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幽幽地說:“我們中多了一個人……在哪里……” 魏晉差點跳起來。 他的手被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抓得死緊。 洛宇不知何時陷入了沉默,魏晉扭頭去看,只見他緩緩地朝自己貼近過來。黑暗中這種異物接近之感令人背脊發(fā)涼,魏晉硬生生地忍著沒動,直到洛宇的腦袋逼近了自己的脖頸。 洛宇貼在他耳邊悄聲說:“我想上廁所?!?/br> …… 魏晉竟無言以對。 剛才那么多汽水似乎是沒白喝。 洛宇繼續(xù)貼著他說:“我不敢自己走出去……” 魏晉在脈搏加速瞳孔放大的狀態(tài)下,似真似幻地聽著洛宇對自己說出那句初中女生黃金句式:“陪我去趟廁所唄?” 第21章 魏晉在脈搏加速瞳孔放大的狀態(tài)下,似真似幻地聽著洛宇對自己說出那句初中女生黃金句式:“陪我去趟廁所唄?” 他默默站了起來:“走。” 兩人相繼出了大廳,剛才進(jìn)門時大喇喇地沒注意,此時卻立即發(fā)現(xiàn)外面走道上的燈光并不十分明亮,而且燈泡有些老化了,其中一只還時不時地閃爍一下,那顫顫巍巍的光線有如罹病之人的呼吸,冰涼地吹拂在人的后頸上。 魏晉覺得被一點燈光嚇到未免太草木皆兵,為挽回一點面子故作輕松地說:“還有點兒冷哈。” 洛宇附和道:“入了夜降溫真快,我那大衣估計都撐不到后半夜?!?/br> “那倒是個問題?!?/br> “是啊,我可能要先回去了……” 魏晉立即問:“你確定要一個人走回去?”洛宇臉色一白,咽了口唾沫不吭聲。 “我的被子跟你分一下好了?!蔽簳x若無其事地提議。 “哦,那就謝啦?!甭逵钊绱撕翢o戒心,簡直讓魏晉有點為自己悲哀。 兩人又不說話了,只有腳步嗒嗒在寂靜的走道里回響。連魏晉都沒工夫找話題,全部精力都用來搜尋前方,仿佛拐角處隨時有可能爬出一個小小的、扭曲的影子。 洛宇當(dāng)先進(jìn)了洗手間,一聲不吭地往小便器前一站,水聲在四壁間奏出了立體聲。魏晉站到他旁邊那個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一刻夙愿得償。他低頭掏出家伙,努力在不轉(zhuǎn)動腦袋的情況下調(diào)整視線的角度,瞄準(zhǔn)洛宇的…… “啪”。 一盞頂燈滅了。洗手間頓時被蒙上了一層暗影。 “臥槽臥槽臥槽不是吧臥槽?!甭逵钏暥紒y了。魏晉迅速解決問題拉上了褲鏈:“冷、冷靜,燈泡爆了而已?!?/br> “是、是啊?!甭逵钜怖涎濇湜_了水,正要往外走,身形卻在一剎那凝成了雕塑。 魏晉僵在原地,腦袋像生銹的部件般吱嘎吱嘎地轉(zhuǎn)向他,與他面面相覷。 “學(xué)長……你聽到什么了嗎……” 洛宇沒有回答,魏晉像被一桶冰水當(dāng)頭澆下,心跳都驟停了。 ——從外頭過道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哭泣聲,還在持續(xù)。 “你聽到了嗎學(xué)長你聽到了嗎?”魏晉顫抖著嘴唇語無倫次,洛宇一把拉住他的手,五指緊箍:“沒沒事,別別自己嚇自己。” “你他媽告訴我你能聽到嗎!” “能!”洛宇狠狠地說,“好了閉嘴快走出去!” 他們緊拉著手踮著腳尖朝門口挪去,魏晉眼前發(fā)黑,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突然念頭一閃:“我要洗個手……” “滾球!” “我要洗個手,”魏晉哽咽著說,“我摸鳥了,要洗手。你先走,要死我也要干凈地死——” “我先揍死你?!甭逵钜а狼旋X,卻還是拽著他到了洗手池前。兩人都不敢看鏡子,拼命別過腦袋,伸直手臂去夠水龍頭。魏晉這輩子沒這么形象盡失過,滿頭冷汗地沖了手,洛宇催他:“快走快走,好像沒聲了……” 他們屏住呼吸一咬牙沖出了洗手間,走道里依舊空無一人,連哭聲也消失了。 雙腿發(fā)軟的兩人互相支撐著往回走。燈光倉皇地閃著,仿佛被墓地吹來的風(fēng)搖晃,半路上那流竄的凄聲又飄飄蕩蕩追了上來。 洛宇一個激靈拔腿就跑,魏晉毛骨悚然,雙腿像是不屬于自己的,想跟上去都邁不開步子。洛宇跑了幾步回頭看他,魏晉心臟沖撞得快要炸裂:“學(xué)長你跑吧,不用管我?!?/br> “別說胡話!”洛宇返回來拉他,被魏晉推開了。魏晉說:“你回去,能回去一個也好……” 洛宇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猶如血脈賁張,不由分說將他往前拖:“哥拉你出來的,死也會把你送回去?!?/br> 魏晉眼眶刷地紅了:“哥!” 洛宇在這零點三秒的時間里找到了戰(zhàn)爭大片男主角的悲壯感,覺得自己的胳膊上拖著全人類。他心頭涌上一絲難以解釋的激動,鏗鏘地說:“我不會拋下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