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 申海深吸一口氣,高大的身軀有細微的顫抖,如泰山將傾,帶得手指也抖了起來:“有些事你還不知道,因為我也怕你知道后的反應(yīng)?!?/br> 他將事先選好的一張圖片發(fā)了過去。 幾分鐘后才等到阿紫問:“這人是誰?” “這是我?!?/br> 這次那邊寂靜了更長的時間。足足一小時過去了,申海像在經(jīng)歷一場漫長的緩刑。這就是結(jié)束了吧?果然還是接受不了吧?之前那些暢談……算什么呢? 他忍不住從頭翻看著兩人的聊天記錄,忽然收到一條新提示。 阿紫說:“我們見個面吧?!?/br> 第41章 魏晉病了,十分凄慘。 作家受到打擊后比平常更變本加厲地玩失蹤,一連幾天不見人影。李毅倒是不再為了避開魏晉而躲出寢室,兩人間維持著敷衍的和平,能不說話就沒人開口。 這種時候病倒,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謎。魏晉心里這樣想著,卻依舊提不起力氣下床去吃飯。最后一桶泡面見底,他餓得哆哆嗦嗦地發(fā)短信給王芝:“你有空嗎?” “沒有,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王芝自從走出失戀陰影就活躍得腳不沾地,已經(jīng)很久沒注意過魏晉,“哦對了,但我有好消息!” “什么?” “剛才碰見領(lǐng)導(dǎo),他跟我說洛宇生病了。” 魏晉猝不及防又看見這名字,像被燒紅的針頭刺中雙目,閉上眼頓了頓才重振旗鼓:“這為什么是好消息?” “你傻呀,快去探病啊!送飯送藥,削梨喂水,怎么曖昧怎么來,趕緊把他拿下。你到底打算拖到幾時才告白啊大哥,急死我了。” “……” 王芝還不知道。魏晉始終難以啟齒,告訴她自己聽取她建議的后果。 如果當(dāng)時不聽她的,就窩囊著當(dāng)朋友……魏晉晃晃頭,阻止思維第一千零八次滑向無謂的假設(shè)。 再也沒人在他生病時送飯、被揍時出手、受辱時解圍了??伤麨槁逵钭鲞^什么呢?魏晉心酸地想,自己明明是那個心懷不軌的,到頭來卻無所付出——除了一個災(zāi)難性的吻。 洛宇……洛宇怎么會在這時候生病呢? 半小時后,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你們可算回來啦?”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洛宇額頭上頂著塊毛巾,疊得太大,連眼睛也蓋住了,“食堂隊伍很長嗎?我餓成狗了?!?/br> “那快吃吧。”魏晉說。 洛宇揭毛巾的手突然凝固在半途,過于明顯地僵了幾秒,而后才下定決心般扯下了毛巾。 四目相對,倒是魏晉先垂下目光,將手中拎著的塑料袋遞了過去:“我去餐館打包的,這樣比較快?!?/br> 洛宇呆滯地盯著魏晉的臉,半晌才如夢初醒地接過飯盒。 魏晉在t恤外直接套了件毛衣,發(fā)絲凌亂,面頰上竟然有沒刮干凈的胡茬。 魏晉見洛宇端著飯盒不吃,仍舊愣愣望著這邊,怕他看見自己就沒胃口,于是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了?!?/br> “等等,我有話……有話跟你說?!?/br> “那先吃吧,吃完再說。”魏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洛宇真的餓了,一言不發(fā)地悶頭扒飯。 魏晉一向是好看的,但他本人的長相,不同于那精細到袖扣的裝扮風(fēng)格,其實并不如何陰柔。那就是種直白、磊落、吸飽了水分的闊葉植物一般的好看,走在路上就是對社會的貢獻。 而現(xiàn)在闊葉植物遭雷劈了。洛宇難以相信一個人能在一周之內(nèi)痩下這么多,這成績足以讓領(lǐng)導(dǎo)羨慕到眼紅。 魏晉看著洛宇狼吞虎咽,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注意身體啊。” “嗯。”洛宇含糊地應(yīng)了聲,“你也是?!?/br> 魏晉笑了笑:“我是活該?!?/br> 洛宇無法下咽了,欲言又止地放下飯盒:“謝謝你送飯過來?!?/br> “學(xué)長,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讓我死個痛快。” 洛宇這一周來也沒少受煎熬。他低頭翻來覆去地組織著語句,囁嚅地說:“我之前,從來沒有往那方面想過?!?/br> “我明白?!?/br> “我很珍惜你,真不只是嘴上說的,但那不是……” “我明白?!蔽簳x臉色蒼白如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br> “我的意思是,”洛宇艱難地抬起頭,“我們就當(dāng)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好嗎?哥護著你,盡己所能幫你,你要什么我都給……只有一樣真的給不了,你別嫌棄哥?!?/br> —— 申海準(zhǔn)時踏進了這家阿紫指定的茶館。 這不是個尋常的碰面地點。茶館距離學(xué)校足有六站路,且價位遠超過了學(xué)生的消費水準(zhǔn)。申海不知道對方挑選這里是為了避人耳目,還是有什么更為特殊的原因。 她為什么在看見自己的照片后就要求見面呢?腐女的好奇心嗎?聽口氣卻又不像。 申海站在門邊掃視了一圈,并沒找到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服務(wù)員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請問幾位?” “兩位?!鄙旰8叩揭粋€靠窗的卡座,坐下來點了壺普洱茶。 時至今日,申海對這個阿紫的真身也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了許多猜測。她會是自己認識的人嗎?是個羞于見人的丑女?又或者……根本不是“她”? 申海有些期待,同時又告誡自己別抱太高的期待。 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五分鐘,申海望了望門口,舉起手機翻出阿紫的號碼,正想發(fā)條短信,卻臨時改變主意,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 申海心頭一跳。在他身后的某處,似乎有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電話接通了,那頭卻無人說話。申海等了幾秒,主動問:“你在哪里?” 而后,有一道聲音同時從手機里與手機外傳來:“在你后面這個卡座。” 申海猛然回頭。 盡管已經(jīng)發(fā)揮過最大膽的想象,在看清對方面容的一剎那,他還是石化了。 漫長的寂靜在兩人間橫亙。 “……聞……聞教授?!?/br> 第42章 “……聞……聞教授?!?/br> 男人鎮(zhèn)定地點了點頭:“過來坐吧。” 申海站起來的一瞬間有種直接離開的沖動,但還是抱著漂浮在半空的荒誕感坐到了他對面。 聞牧舟,中文系副教授。申海還沒上過他的課,卻早已從系里女生興奮的八卦中聽過無數(shù)遍他的大名。在一眾大腹便便或是顛毛種種的教授里,聞牧舟確實是個異數(shù)。傳說此人才高八斗,甚至有外系的學(xué)生混進課上聽講——顯然是看臉為主。 申海也曾遠遠地打量過這個人物。三十多歲的模樣,清癯蒼白,單看五官并不如何出眾,不過申海能理解小女生們?yōu)槭裁磳λ窕觐嵉埂?/br> 此刻聞牧舟腰肢筆挺地坐著,那張神情寧定的臉上透著一股溫和的、令人心折的氣度。他問申海:“你有什么想問的嗎?” 申海十分費力地開了這個口:“阿紫是你?” “是的?!甭勀林埸c點頭。 申海還在發(fā)懵,不死心地確認道:“從頭到尾都是你。是你本人?!?/br> “是的。”聞牧舟平靜地呷了口茶。 申海腦中有恒星炸裂、山崩海嘯,不得不緩了口氣,翻出手機里的聊天記錄:“你——你——你‘姨媽又來了,痛痛痛’?” “咳咳……”聞牧舟被猛嗆了一下,稍微流露出一絲難堪,“那個是為了增加可信度,研究了一下女孩子慣用的語氣?!?/br> “你還推薦給我那些腐文腐漫……” “我做過一個課題研究,那些都是引用的資料?!?/br> “聞教授?!鄙旰R呀?jīng)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無力地朝后一靠,“我有好多問題,就先問最重要的吧。至少你說的那些支持同志的話,是真心的吧?” “當(dāng)然?!?/br> “那就好,那就好?!鄙旰K闪丝跉猓么醪粫驗閷χ鴤€教授出柜而陷入麻煩了。 “因為我自己也是?!?/br> “咳咳……”這回輪到申海被嗆到了。 他從未聽過關(guān)于聞牧舟性取向的流言。也就是說,對方這番出柜,很可能也是頭一遭。 申海心情極度復(fù)雜:“教授……你這是為了什么呢?” 聞牧舟眨眨眼,在這種尷尬的處境里,他也像站在講臺上一般淡定自若,只是臉上略缺血色:“你又是為了什么?‘兩人皆硬而未做’——為什么要寫這種明目張膽的詩來征筆友?” 申海怔忡:“我?我想找個人聊天,不因為取向被歧視,也不因為身高被誤解。我內(nèi)心就是個懦弱膽小的人,現(xiàn)實中裝得太辛苦,只敢在打字時盡情丟臉?!彼嘈α艘宦?,“寫詩交筆友一般是女孩干的事吧?所以那詩就是為了吸引腐女的。但腐女如果知道我是基佬,態(tài)度很可能就不同了。我猶豫了很久,決定干脆也裝成女的……就是這樣。” “嗯。我也是差不多的原因?!甭勀林壅f。 申海望著他發(fā)愣。 “我看見你的詩,以為作者是個小姑娘?!甭勀林壅f得很簡短,“我也想找人聊天,哪怕是個小姑娘?!?/br> 申海忽然間一陣心酸。作為一個教授面對種種現(xiàn)實的壓力,更加不可能出柜。聞牧舟這些年,挺寂寞的吧? “按比例來講,我們身邊每二十個人里,就會有一個同性戀。但事實上我們能發(fā)現(xiàn)的同類卻遠低于這個數(shù),大家都竭盡所能地瞞著?!甭勀林壑v課似的侃侃而談,“其實,聊得久了,我大致能從遣詞用句里猜出你的身份。但你不說,我也就不提,就那樣聊著也挺好的。” “……”申海覺得耳根有點發(fā)熱。誰能想到那頭是個中文系教授??!他干咳一聲:“對不起,我當(dāng)時實在是怕……” 聞牧舟微笑:“沒必要道歉。你那是自我保護,天經(jīng)地義。但是,既然你站出來說出了真相,我覺得應(yīng)該尊重這份勇氣。我也應(yīng)該回報以真相?!?/br> 申海張著嘴,又一次說不出話來。他這會兒總算理清了頭緒。申海是個膽小的人,所以他立即意識到聞牧舟在現(xiàn)實中坐到自己對面,是冒著多大的風(fēng)險,又押上了多深的信任。 “教授,我絕對、絕對會為你守住秘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