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第二日,宮南枝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日掛中央了。 晚上怎么回房的一點都記不起來,空留著那一輪月亮的余光在腦袋里晃啊晃。 梅嶺坡,點點人群隱隱若現(xiàn)。 一身勁裝的莫春風立于馬上,湖藍的緞衣,瘦削的身影。 “莫雨,幫我照顧好她?!蓖鲁鲞@一句話,莫春風揚起馬鞭,已如一陣疾風奔馳而去。 馬蹄空留梅花香。 “三公子,天像是要變了,今晚很可能有大雨,我們先整頓一下車馬,明日啟程吧?!备睂ⅠR曉琳一手扶額看天。 莫春風皺了皺眉,走到山頂高處,“馬副將,我們得加緊趕程,今晚不只是要下大雨,看山勢如此,很有可能會有泥石滾落,我們雨下之前必須出山,通知下去,加速前進?!?/br> 走了一整天,軍將們都有些疲憊,終于在天完全落黑之前來到一處廟宇。 “馬副將,安排下面在此安營扎寨,將帳篷接連扎起,依次相連,今晚風大,每個帳篷留一個看守,輪流值夜。將禮品車輛悉數(shù)趕到廟前,等我吩咐?!蹦猴L跨步邁上臺階,叩開正紅大門。 一個年輕小和尚帶他來到正殿,“施主稍等片刻,住持從后院趕來?!?/br> 說罷垂頭退了出去。 莫春風看著殿中的佛像,威嚴莊重,他取了三炷香,點燃,對著佛像拜了三拜,插在香臺里。 背后傳來聲響,莫春風回神,卻見一老年僧人,白發(fā)白須,眼睛炯炯有神,完全不似垂老之人。 “施主久等,誠心拜佛,佛庇佑之?!彪p手合十,老僧念了幾句。 “在下冒昧,住持。”莫春風還禮,“今日大雨將至,無處可依,還請住持行個方便,暫留我們在此叨擾一夜,明日天亮即刻啟程?!?/br> 老僧眉眼一彎,唇角微顫,“施主多禮了,馬車所載之物可隨虛影安排放置庫房之中,算不上打擾?!?/br> “如此,多謝住持?!蹦猴L吩咐了下去,然后,仍留在殿中望著那尊佛像出神。 “施主,可是心中有所求,老衲不才,愿聞其詳?!崩仙藭r坐于一蒲團上,一手捻著佛珠,一手執(zhí)掌。 莫春風一手扯起衣袍下擺,坦然坐于老僧對面的蒲團上。 “住持,南南北北,來來往往,我這一行,際遇如何,可有兇險?!?/br> 老僧方才睜開眼,灼灼目光看著莫春風,十四五歲的少年,劍眉橫挑,墨玉般流轉(zhuǎn)的雙眸,高挺的鼻梁,微微凜起的薄唇。 暗嘆一口氣,此相分明就是人中龍鳳,可惜,卻又是因情所困,為情所擾,折情于此。 “施主,萬物皆可過,萬物皆可縱,您這一生跌宕起伏,三起三落,生死不明,若幸得撥開云霧之日,必定甲光向日,貴不可言?!崩仙f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天機不可泄露也?!?/br> 莫春風嘴角溢出一絲笑意,眼神一變未變的清冷,“如此說來,住持倒是泄露天機了,樹欲靜而風不止,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今日之話,且在你我之間,若第三人知曉......” 老僧抬頭看他,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黯淡了許多,“老衲已是透漏太多天機,若不是施主命里高貴,卻無端被一絲濁氣所擾,老衲斷不會向施主透漏半分您的命相?!?/br> “何謂高貴,總不過一條命一段生而已。”莫春風站起身子,負手而立,“今晚打擾了,住持?!鞭D(zhuǎn)身離去。 “阿彌陀佛,愿施主早日得償所愿?!崩仙碇鹬?,一遍一遍。 夜里,果然暴雨滂沱,疾風驟雨間,諸多樹木都被摧毀倒下,有的被連根拔起,有的直接被硬生生劈斷。 到處都是風聲,雷聲,呼嘯的閃電燃亮這漆黑的夜空。 翌日清晨,已是大晴。 軍隊整頓好,即將啟程。 莫春風兩步跨上馬,夾緊馬肚,剛欲揚鞭,只聽得廟里穿來低沉肅穆的鐘響,一聲,兩聲,如此反復,九聲鐘響,接著是廟里人群悉悉索索奔跑的聲音。 “住持圓寂了!”一個洪亮悲涼的聲音穿來,眾僧席地而坐,神情肅穆悲傷,全都雙手合十,念起經(jīng)文,超度聲起,沉重哀悼。 整個廟宇上空彌漫著一股肅穆的氣氛,悠遠悵然。 莫春風望著緊閉的廟門,撲簌的風灌了一整袖,唯感清涼刺骨。 “駕!”最終揚鞭而起,飛馳而去。 “莫雨,你覺得我需要再學一下功夫嗎?”宮南枝趴在學堂的桌上,側(cè)臉望著一身紫衣的女孩。 “你早該有這個覺悟了,整天闖禍,再不學點功夫,以后跑都跑不了。”莫雨白她一眼,“哎,我最是煩寫字了,你來看看,我這個墨字寫的如何?” 宮南枝雙手捏住紙張,看著莫雨廢了半天墨跡出的這個墨字,暗想,老天真是公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莫雨一身俊俏功夫,唯獨這個詩書字畫樣樣不通。 “你教我功夫,我陪你練字可好。”宮南枝抽出自己的南枝小體,在莫雨面前擺了擺。 “我的字,李翰林可是提過好多次了啊,怎么樣?!?/br> 莫雨挽了挽衣袖,繼續(xù)扯出一張紙來寫字,“傍晚我教你功夫,可是你別教我這個什么南枝小體了,李翰林整天在我耳邊念道,現(xiàn)在別說看到,就算聽到我也真真是頭痛欲絕了。” “我爹也拿你的字給我看,哎呀,莫雨,你這一手的烏龜爬什么時候能變成南枝的南枝小體啊,看這字,這風骨勁然,哪像女子的手法,你再看看你那字你那叫字嗎?南枝,你就別刺激我了?!蹦陣@了口氣,繼續(xù)在紙上慢慢畫烏龜。 “莫雨,我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愛你了。”宮南枝拉過莫雨的手,靠在她肩頭,“傍晚在柳庭院等你,一會兒朱師傅要給我上一堂丹青,肯定又是我家那位宮師傅教導的,立志于培養(yǎng)我成為大家閨秀二十年不改變?!?/br> “辛苦辛苦,你快去吧,你應該慶幸自己有這方面的天賦?!蹦暌皇滞腥?,一手揮袖。 ☆、厚臉皮的丫頭 宮南枝畫了一下午的青山綠水,烏龜王八,走向柳庭院的時候只覺得右手已經(jīng)抬不起來了。 酸脹麻。 耳邊還是朱師傅笑瞇瞇的夸贊,“南枝,你是我這一生教過最有天賦的學生了,好好練習,他日必能成就一番氣候。” 以后難不成還得靠賣畫為生嗎? 溜達到柳庭院,莫雨靠在走廊的石墩上閉目休息,雙手抱胸,已經(jīng)換了一身緊身衣。 宮南枝提起裙擺,躡手躡腳往前靠近,屏住呼吸,還未出聲,莫雨已經(jīng)站起,一手提劍,一手扶了下頭發(fā),“南枝,你動靜太大了,那邊柳樹都被驚動了?!?/br> 宮南枝垂下眉毛,絞了絞衣擺,“哪有那么大動靜,明明已經(jīng)小心再小心了?!?/br> “要不是我哥......”莫雨說了幾個字便停了下來,“你哥又說我什么了,是不是說我笨,學不會。”宮南枝一屁股蹲到石凳上。 “我哥說的真對,除了書法丹青,你還真是一無是處,哈哈哈哈哈”莫雨笑的前仰后合,“而且真的是笨死了。” 為了表示自己不笨,宮南枝每天都會學的分外認真,之前也是因為無心與功夫,所以學了那么多年毫無章法。 現(xiàn)在估計是受到了莫雨莫春風一系列的刺激,學起來格外認真,較勁。竟然進步神速,一月之后也能一跳至柳樹上。 對付幾個混混啰啰完全沒有問題。 是以,又開始了棄課逃課。 莫雨仰天長嘯,哥,我盡力了。 最后,師傅莫雨再也不來教課了。 柳庭院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院中,一襲白衣,一襲綠裝,“殿下,院中難得清閑,想是那宮南枝不會再來了,這丫頭真夠煩人的,若不是她,我們也不需接連兩個月躲在院中不出聲?!?/br> 說話的是段飛。 白衣站在柳樹下,眉清目秀,俊朗非凡,眉頭微微皺起,夜月笙握緊手,許久,攤開來,一張很小的信箋,被汗水已經(jīng)打濕,字跡斑駁,看不出原來寫了些什么。 “段飛,馬上開歲了。這已經(jīng)是我們來北朝的第十個年頭了?!币乖麦弦羯鶝觯牪磺迨窍彩菓n。 “音小姐昨日給殿下的信,是不是提到了朝堂上的事情?!倍物w忍不住握緊利劍。 “有些人已經(jīng)按捺不住了,巴不得我死在這里,這次莫春風剛到南國,夜中庭就跟他私下碰面了。”夜月笙眸光忽轉(zhuǎn),一抹狠意爬上臉龐。 “那就別讓他活著回北朝了,音小姐那邊想必安排妥當了?!倍物w雖然不知道信里寫著什么,但是白音定然不會放任危險靠近夜月笙。 夜月笙嘴角難得溫柔一笑,似是想到了最心愛的人,滿面春融。 信上,“月笙,待到春花爛漫,便是你我相見時分?!?/br> 白音,我在這里,一直等你。 將手覆上心口,長睫垂下,風吹過,柳樹擺枝,偶有的綠意飄過陣陣清香。 “月笙哥哥,你怎么也在這。”宮南枝上完朱師傅的丹青,出于慣性,隨意溜達著就到了柳庭院。 夜月笙抬眸看她,云淡風輕的神色,不遠不近,嘴角微微翹起。 段飛搶先擋到夜月笙面前,抽劍示意,“丫頭,離我們殿下遠一點,一個女孩一點都不知道矜持?!?/br> “那你告訴我,什么叫矜持,段飛,你怎么比楊傾城還矯情?!睂m南枝徑自推開他,一手拉著夜月笙的衣角,一手理所當然的挎著他的胳膊。 段飛抖了下嘴角,恨恨的說,“真不害臊!” “哈哈,段飛,你說的真對,你說什么都對,我不跟你一般計較,等你遇到心愛的姑娘,你再說這些話?!睂m南枝朝他擠眉弄眼半天,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夜月笙輕輕拉開她的手,“南枝,你怎么在這?” 宮南枝想了想,得意的笑道,“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不對,我們還沒點呢,怎么就在這里遇到了,剛下了朱師傅的課,不知怎么的就溜達到這里了?!?/br> 夜月笙跟她一起坐到石凳上,打開折扇,輕觸她額頭,“你啊,朱師傅的課一般人還不能上呢,我們學堂里面就你對此頗有靈性,可別辜負了師傅的一番殷勤教導?!?/br> “知道了,你能給我吹一段簫嗎,你好像很久沒吹過了,你也知道,樂理課的李師傅并不喜歡我,從小到現(xiàn)在我上的樂理課加起來不到十節(jié)?!睂m南枝自顧自的抽出夜月笙腰間的長簫,一只手摸在瑩綠的簫面,一手托住粉白小臉端望著他。 “太晚了,我家殿下一會兒還得去李師傅那邊,開歲之時,有一些歌舞表演,殿下到時候會很忙,你就少來打擾他了?!倍物w突然橫亙在他倆之間,一把推開了宮南枝。 宮南枝到也不跟他生氣,剛才那一推差點跌倒在地,慌亂中抓住一根葡萄枯藤才穩(wěn)住。 “那你快去吧,開歲時候記得看我啊,月笙哥哥?!睂m南枝朝他揮揮手,自己也一邊后退一邊跳著離開了。 段飛喃喃抱怨,“這丫頭臉皮厚極了,真不知道莫春風看上她哪里。” 聽到這話,夜月笙眉頭皺了起來,“連你都看出來莫春風喜歡她,可她卻一點都感覺不到,也許這就是為什么莫春風喜歡她。”長吁一口氣,夜里風變得格外涼,沁人心骨。 ☆、無人知是舊人來 南國 涼亭月下,孤風冷影。 石桌旁兩人抱臂坐著,大眼瞪小眼,一人是南國二皇子夜中庭的貼身侍衛(wèi),另一人便是莫春風的陪讀陪練屈然。 房中,一盞燈幽幽地亮著,昏黃的光映在明紙窗上,投出兩個碩大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