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楊傾城看這二人,只覺得氣血內(nèi)涌,莫春風(fēng)總是這樣,喜歡的就是一直寵著哄著,不喜歡的多一眼都是浪費(fèi),自己每日里不顧旁人的去將軍府溜達(dá),連莫雨都對她愛答不理了,真是自找苦吃。 偏偏這樣一個君子,一眼也看不到自己的好,隨時都是戒備三尺,只有面對宮南枝的時候,才那樣生龍活虎,邪氣無比。 山上雨后格外濕滑,長了青苔的石子,還有枯爛的朽木,有些竟然長了許多蘑菇,山珍。 宮南枝一拐一蹦,不多時便采摘了許多蘑菇,混著雨水的清香,分外愜意。 “莫三,趕快過來幫忙,接住,回去給家里廚子,晚上做菜吃,這可真是山珍海味了,你晚上留我家,吃過飯再走吧?!睂m南枝笑道,順手往莫春風(fēng)衣服上抹了一把手上的泥。 兩人對看,同樣的傻笑,屈然在一旁,這倆人,還真把自己當(dāng)空氣了。 宮相府,子夏把帶回來的蘑菇拿去了小廚房,吩咐廚子如何烹調(diào)。 野絲掐菜,熊貓品竹,雞沾口蘑,油燜鮮蘑,發(fā)菜黃花,最后一個冰花雪蓮,素雅清淡至極。 宮相有事未回府,宮夫人也是身體不適不愿多加打擾,是以桌前空落落就他二人。 莫春風(fēng)覺得此情此景甚是美妙,宮南枝卻嫌不夠熱鬧,靈光一閃,“冬青,你把書呆子,哦不,你把蘇白蘇先生請來,一起吃吧?!?/br> 冬青去的時候,蘇白已經(jīng)帶好面皮,儼然清湯寡水,戚戚然的樣子,“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br> 坐在桌前,莫春風(fēng)盯著他,眉頭微皺,“他是誰?” “蘇白,蘇先生,他來科考的,誰知道一而再再而三被偷取銀兩,我想著距離科考也不多久了,索性留他在宮相府,等他考完,再做打算。”宮南枝夾了塊鮮蘑,一口咬下,滿嘴香氣。 “在下蘇白,此番叨擾了,還望見諒?!碧K白慌忙起身,躬身見禮。 “行了,又來你那一套,快吃飯吧,嘗嘗這鮮蘑書呆子,不,蘇先生。”宮南枝急于得到別人的贊賞,想也沒多想夾給蘇白一塊鮮蘑。 莫春風(fēng)在一旁看著,心里也是生氣,面上不便表現(xiàn)出來,拿起筷子就從宮南枝碗里夾出一塊雞絲,大口吃起來。 “蘇先生家是哪里,聽口音不像南城周邊人士?!蹦猴L(fēng)邊吃邊問。 “薛城。”蘇白如實答道。 “這么巧,薛城有我父親舊將,現(xiàn)任薛城知府,韓廷君,你可知曉?”莫春風(fēng)狀似不經(jīng)意,雙眼卻看定蘇白。 “之前確實如此,韓知府今年初剛被調(diào)離,聽說去了彭城,做了那邊知府,彭城比薛城富裕,也算是升官了?!碧K白一字一句,不緊不慢。 “哦?回頭問一下我父親,許久沒跟老部下聯(lián)系了,倒也生疏不少?!睂m南枝一只筷子打到他碗邊,“還吃不吃了,食不言寢不語,再說下去,飯菜都涼了?!?/br> 莫春風(fēng)看她一眼,沒再說什么,心下還是對蘇白各種不適,卻不再表現(xiàn)出半分懷疑。 ☆、莫春風(fēng)偶然得知母親遺物 “爹爹,莫春風(fēng)這幾天要去中庸,你看......”宮南枝一邊在宮展的注視下練著書法,一邊試探著問道。 “春風(fēng)去中庸是為了北朝鹽業(yè)一事,此事牽連甚廣,涉事官員從上到下不少于百人,現(xiàn)在人人自危,唯恐哪天官帽不保,可是皇上一直按兵不動,只是派出春風(fēng)去暗中調(diào)查,此番去中庸,說是查案,后續(xù)有什么安排還不一定,據(jù)我看來,恐怕皇上有意將北朝鹽業(yè)重新整頓,從供應(yīng)到水上交通,必然將有一番大換血。”宮展穩(wěn)中有序,替她倒了一杯水放桌前。 前幾日青州縣令送來幾塊澄泥硯,此刻擺在宮南枝桌上兩方,此硯堅硬耐磨,易于發(fā)墨,且不浪費(fèi),一青一黃,分外珍貴。 “爹爹,送硯臺的時候青州縣令提了一句,說是他們那邊得了上方安排,只等朝廷餉銀一到,運(yùn)河開挖,他的好友密州縣令也是收到此密令,這是不是與鹽業(yè)運(yùn)輸有關(guān)?”宮南枝想起幾日前青州縣令那查探的眼神,似乎想跟自己打聽什么,又不方便說的太過直白。 “給你送硯臺事小,還是想打聽朝廷近況,我不見他也是不得已,讓你自己親手接了那硯臺,他也不便多說什么,但凡以后有人問起此事,你不得聲張,否則禍患無窮?!睂m展就著那黃色澄泥硯,起墨研磨。 “知道了,爹爹,你的事情我從不摻和,我也是喜歡這兩方硯臺才收的,只是聽說那劉姓商人在牢里不知道怎么就自盡了,現(xiàn)在莫春風(fēng)還要去中庸,我真怕他路上有什么閃失?!睂m南枝面上擔(dān)憂之色明顯,停下筆來,轉(zhuǎn)到宮展身前。 “你這是又看上春風(fēng)了嗎,之前一直圍著夜月笙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怎么突然改性了?”宮展瞇起眼睛,頭發(fā)夾雜著銀絲,打趣道。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他一支呢,爹爹,莫春風(fēng)現(xiàn)在在我心里,是獨(dú)一份,誰都不能比的?!彼绱俗院?,就這樣跟父親介紹了自己的意中人。 宮展戳了她腦袋一下,徐徐嘆了口氣,“爹這一生,也沒別的要求,就希望你一世太平,如今你心屬春風(fēng),也是我跟莫琊最希望看到的,只是,你倆還沒定親,也沒有雙方父母認(rèn)可,萬不可太冒失了。” “知道知道,爹爹,他去中庸,我跟他一起去可好?”宮南枝此時心里惦記的滿滿都是一個叫莫春風(fēng)的人,都是他要去中庸了,他們又要分隔數(shù)月,宮展讓她學(xué)會的矜持,完全是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絲毫不起作用。 “屈然還有馬曉琳都跟他一起,身手也是一等一的,你跟著去,只有添亂的份。”宮展語氣很肯定。 “我身手也不錯的,我也可以保護(hù)自己,再說,我還從未去過中庸,一直待在這北朝,出去溜達(dá)......”“不要在跟我提這件事,你在南城安心等他回來就好,這些日子多陪陪你娘,整天竄來竄去,她時刻憂心著你?!睂m展不再讓她說下去。 “哦,我會的?!辈磺樵傅拇鹆藢m展,宮南枝當(dāng)真是半點(diǎn)興趣也沒有了,草草收了宣紙,出了南書房。 回房中的路上,瞥見蘇白的燈還亮著,里面隱隱傳出朗朗讀書聲,宮南枝放低了腳步,正要走過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蘇白一手拿著書,一手挑著燈,往外趕著什么。 “怎么了,書呆子?!睂m南枝看他的樣子甚是滑稽,遂回頭停下來問他。 蘇白見是她,清冷的面孔上多了一道笑意,“倒是沒什么大事,就是不知為何,房中突然多了許多蚊蟲,咬得我坐立不安?!?/br> 宮南枝掀起他衣袖,他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紅點(diǎn),情況非常嚴(yán)重,有些竟然紅腫起來。 “為何你房中這么多蚊蟲,宮府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呀,這樣,你等一下,我這邊有些迷谷香,驅(qū)趕蚊蟲非常有效,給你用。”說罷,從懷中掏出兩袋香包,隱隱聞到青草氣息。 沒察覺,玉佩的穗子也掉了出來,“小姐,小心東西快要掉出來了?!碧K白用手指了指她胸口,宮南枝這才察覺,嫣然一笑,將穗子塞了回去,“多虧你提醒,這東西不是我的,之前還是你給我的,現(xiàn)下我還是先替你保管吧,等你科考完畢,再還給你?!?/br> 蘇白笑笑,“當(dāng)初幸蒙小姐搭救,當(dāng)時小姐男兒扮相,誰曾想女嬌娥也有這番俠肝義膽,小生有禮了。” “書呆子,你跟小廚房里王媽腌的酸菜一樣酸,你把這兩個迷谷香包放在床頭,保準(zhǔn)今晚睡個安穩(wěn)覺?!睂m南枝轉(zhuǎn)身欲離去,“你也早點(diǎn)休息了,科考不急在一時?!?/br> 蘇白看著她的身影,嘴角不自覺抿起,還真是個心大的姑娘。 手里拎著那倆香包,進(jìn)房隨意丟在床上,取了藥液一抹,胳膊上竟然完好如初,絲毫看不出有蚊蟲咬過的痕跡。 這宮家小姐,比想象中有趣。 入夜,將軍府有人叩門。 管家劉生見是一個中年僧人,本來被吵醒的怒氣稍微削減了不少,僧人朝他行李,劉生也微微回了個禮,“不知高僧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僧人答道,“受恩師所托,前來拜見莫三公子,將恩師遺留信物贈與公子?!?/br> 劉生一驚,心想什么時候自家公子結(jié)識了得道高僧,遂不敢怠慢,將僧人引領(lǐng)到偏廳,“高僧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通報一下?!?/br> 幸好敲門的時候,莫春風(fēng)還未休息,聽聞此消息,他也是莫名其妙,突然清明,難不成是那圓寂的住持。 來人正是住持大弟子,虛影。 虛影見他,起身施禮,“施主可還安好?” 莫春風(fēng)笑笑,“多謝高僧掛心,我一切都好,不知此番深夜來訪,有什么莫某能幫得上的?” 虛影從袖中抽出一個卷軸,莫春風(fēng)皺眉不解,“師傅說過,第三次見面,方可將次畫軸交還給施主,如今你我已經(jīng)是第三次見面,緣盡于此,貧僧也算沒有辜負(fù)師傅所托。” “第三次見面?你我只見過一次,何來第三次?!”莫春風(fēng)震驚之余,隱約覺得住持還有虛影定然知道自己身世。 “實不相瞞,貧僧初次見到施主,你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在我們靈巖寺降生?!碧撚靶煨斓纴?。 莫春風(fēng)卻是心中凜然,“虛影師傅,能否告知我當(dāng)年事宜,我母親如何流落到了靈巖寺,又如何生下我,之后去了哪里?” “尊上在一個雨夜扣響的靈巖寺大門,當(dāng)時正是我守夜,開門便看見她一人跪靠在墻上,身上分不清雨水血水,面色蒼白,手中弄了一個卷軸,油紙包了好幾層,后來打開發(fā)現(xiàn),卷軸內(nèi)容一點(diǎn)也沒被弄濕。 我沒有驚動其他人,只得快速通知了住持,住持和我將她扶到柴房,又給她找了干凈僧衣,此時她已經(jīng)力氣耗盡,可是羊水已破,再不接生孩子便危在旦夕。 尊上定然是非同尋常的女子,盡管狼狽至此,她還是堅定的跟我們說,幫我,生下這個孩子,關(guān)鍵時候,幫我保住他,此番恩情,若今世無法報答,來世定然做牛做馬,跪謝高僧。 當(dāng)時我們是非常震驚的,師傅給她吃了一顆保心丹,夫人這才有了力氣,在天亮之前生下來你,我記得當(dāng)時你渾身是血,夫人看著你,那種眼光我終生難忘,那一眼便是生死離別,她將包好的你交給你師傅,然后把卷軸拿了出來,字字泣血。 她說,師傅,吾兒的性命全權(quán)交給你了,兩日之后,便會有人前來尋他,師傅盡管將吾兒交由他便好,這幅卷軸,也請師傅幫忙保管,等到合適時機(jī),吾兒長大成人,請師傅交給他,告訴他,他的母親,就是畫中的人,東胡南木涵所畫,上面有我的名諱,東胡與中庸,兩帝世代交好,師傅,請受我一拜,大恩大德,惟愿有一日可報答。 當(dāng)時師傅問她,為何不與孩子一起留在寺中,等待兩日之后那人前來,夫人苦笑,天下哪有母親不愿意與孩子相守一起,可是,我必須走,我要給我的孩子爭取時間,我已經(jīng)身中奇毒,已是將死之人,那追殺我的人,就在這附近,我不知道她何時會找到靈巖寺,所以我必須出去,我要去找他,師傅,我的孩子,拜托你了。 說完這些話,夫人起身,她看了一眼你,眼含熱淚,終究推門離開了。 兩日后,果然有一個男子來尋你們母子,可是只看到你一個人的時候,那人神情崩潰,他抱著你,我聽到他說,孟庭君,天涯海角我終究尋不到你了。 施主,這卷畫軸,是夫人贈與你的念想,此事圓滿,還望施主珍重,泉下之人,定然希望施主一生平安幸福,貧僧告退?!?/br> 許久許久,莫春風(fēng)拿著卷軸,他想打開,卻有種近鄉(xiāng)情更切的感覺,從未見過母親相貌,如今近在咫尺,卻沒想到是以此種方式。 卷軸慢慢打開,里面的女子樣貌清秀,雙眼靈動,一身白色衣裳,俏皮動人,畫畫的人用了全部心思,畫的右下角,有力的筆觸,吾生至愛,孟庭君。 南木涵,孟庭君,母親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那個傳說中荒yin無比的皇帝,母親又怎會跟他有關(guān)系。 中庸東胡以水路連接北朝和南國,莫春風(fēng)此番只帶了兩艘商船,全部做商人裝扮。 ☆、廟會遇險 水面平靜,莫春風(fēng)站在船板上,一身緊致的藍(lán)色裝束,墨發(fā)飛舞,“公子請用茶!”身后一人怪聲怪氣,莫春風(fēng)正要端杯子,那人猛的靠前,莫春風(fēng)雙手勾住,正要下狠招,那人求救道,“三哥,是我,是我,饒命啊。” 松開手,莫雨趕緊整理一下差點(diǎn)被捏爆的脖子,滿臉驚慌,“三哥你差點(diǎn)殺了我?!?/br> 莫春風(fēng)一臉氣急,“你跟來做什么,讓父親母親知道了,不知道急成什么樣子。你一個女孩子,怎么做事這么冒失。” “我都已經(jīng)來了,三哥,你就少說幾句吧,一路上我憋得太辛苦了,好不容易出了南城我才敢跟你相認(rèn),就是怕被你趕回去?!蹦耆齼上卤牡酱U處,看著莫春風(fēng)生氣自己反而愈加興奮。 “這次去中庸,一路兇險不說,同行的都是男子,你一個女孩子哪里都不方便,若是你有什么閃失,我怎么跟父親母親交代?!蹦猴L(fēng)眉頭緊皺。 “好了三哥,我保證不惹事,再說,你不說我是女子,誰還能看出來呢,我這一路不是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再說了,我身手不錯,這一路也能幫襯你。” 兩人就這么默認(rèn)同行了。 將軍府,“你為什么放任她去胡鬧,你明知道這一路何其兇險,你還是要讓女兒去冒險,為什么不能讓秋北他們?nèi)?,非得讓小雨,她如果出什么事,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你。” “她不會有事的,任何時候,君永遠(yuǎn)高于臣,我莫琊雖已不在疆場,但是保護(hù)未來的天子是我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小雨的醫(yī)術(shù)是神醫(yī)繆竹親傳,你我知曉,路上難免有傷,她跟著我放心,春風(fēng)不會讓她有事的?!?/br> 兩夫妻秉燭夜談,氣氛甚是凝重,許久,屋里只剩下女子啜泣的聲音。 九月廟會,這次宮南枝帶了子夏冬青還有蘇白一同前去,萬佛山廟會每年都極為隆重,人數(shù)眾多。 觀音廟挨著文武財神,宮南枝進(jìn)了香油錢,在觀音廟前誠心一拜,蘇白問道,“宮小姐這是求姻緣嗎,姻緣得到前面月老廟,一般來說,觀音求子,宮小姐尚未婚配,恐怕不妥?!?/br> “書呆子你亂說什么,佛教有部名叫《妙法蓮華經(jīng)》的經(jīng)典,其中有一章叫《普門品》,若有女人,設(shè)欲求男,禮拜供養(yǎng)觀世音菩薩,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設(shè)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宿植德本,眾人愛敬。無所謂求什么,心誠則靈。”宮南枝仿佛被戳中心事,瞪了他一眼。 出了觀音廟,宮南枝帶著冬青子夏去逛了糖人,年畫,宮燈,蘇白則去看了字畫,典籍。 許久,宮南枝繞了半邊山發(fā)現(xiàn)一件事情,蘇白丟了。 這個書呆子,人生地不熟,怎么就這么一小會功夫,就迷失在人群中了,宮南枝氣的直跺腳。 “冬青子夏,我們分開找一下,一個時辰后,不管有沒有找到,都到觀音廟前面集合,我們別走散了?!?/br> 宮南枝盡量沿著文人墨客的方向去找尋,快爬到山頂?shù)臅r候,她聽到有人喊她,“宮小姐,宮小姐,我在這!” 正是蘇白的聲音,此刻顯得有的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