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別院種了不少山茶花,都是淡淡的白色, 格外純凈, 出來溜達(dá)的時候?qū)m南枝總喜歡靠在那一堆花里。 心里總盤算著何時能逃, 從何處逃,如何能逃。 過了太久了,算算日子, 莫春風(fēng)也該到東胡了,自己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每每想到這里, 她心里就無比煩悶。 偏偏夜月笙還專門跟躲著自己一樣, 白天晚上看不見人影, 宮南枝順手摘了一片山茶花,捧在掌心慢慢嗅著。 “想什么呢?”一陣清麗的嗓音傳來。 宮南枝驀然回頭,正紅的綢緞小衣, 中袖垂在腰間,百褶裙隨著她的挪動步步生蓮,看著那高高挽起的發(fā)髻,明麗的面孔泛著隱隱紅光。 風(fēng)桐咧嘴一笑,伸手推了宮南枝一把,徑自坐了下來。 “你倒會找清閑,整日里躲在這山茶花堆里做什么,都不像你的性子了。” 宮南枝將手中的白花瓣輕輕拂到地上,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眼睛宛然流轉(zhuǎn),“就會說風(fēng)涼話,你試試被人晾在這別院什么滋味,還有,看那邊,我從小到大還沒受過這癢的□□呢,不不,軟禁,完全毫無章法。” “你相公呢?”風(fēng)桐斜眼打量,手中掐了一朵山茶花,對著自己的發(fā)髻左右比劃。 “你是誠心過來刺撓我嗎?跟我成親的白崢還是當(dāng)初跟在月笙哥哥身邊的那個人嗎?我想,公主耳聰目明,定然不會眼拙至此吧?!睂m南枝索性橫了起來,兩腳搭在塌上,雙臂抱于胸前,瞇起眼睛躲避刺眼的太陽。 “你們的事,我又怎么清楚,之前你不是跟莫春風(fēng)情定三生了嗎?怎么突然兩個人都轉(zhuǎn)了性子?”風(fēng)桐畫風(fēng)一轉(zhuǎn),仿佛在等著宮南枝的回?fù)簟?/br> “你別侮辱莫春風(fēng),他沒轉(zhuǎn)性子,是我自作主張,與他有何關(guān)系。”宮南枝鼻底冷哼,就是聽不得別人在她面前詆毀他。 一點都不行。 風(fēng)桐好像聽到了最可笑的話,雙目圓睜,秀挺的鼻翼忽閃忽閃,她一手遮住嘴唇,一手拿絹帕擦著眼角笑出的淚,“你當(dāng)真不知道?” 宮南枝納悶的看著她,緩緩坐起身來,“知道什么?” “莫春風(fēng)此番去中庸,是去跟太后的侄女求親去了,隋安安你知道嗎?聽說是中庸一大美人呢,溫柔賢淑,知書達(dá)理,而且,楊太尉家的傾城,也被賜婚了,你猜是誰,算了,你別猜了,我直接告訴你吧,還是莫春風(fēng),哈哈哈哈?!憋L(fēng)桐笑的愈發(fā)夸張,那淚水順著眼角瘋狂的落了下來。 “你發(fā)什么瘋,莫三不會的,他不過是為了公事才去的中庸,我才不會信你?!毕胫白约阂娺^隋安安,想著那樣的女子,應(yīng)該不會喜歡莫三吧,何況,中庸皇帝高培怎么會答應(yīng),肯定是騙自己的。 宮南枝的心略微沉靜下來,警惕的看著風(fēng)桐,“你為何對我說這樣的話,有什么居心,你可以詆毀我,但是不能在我面前說一句莫三的壞話?!?/br> “怪不得你能被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呢,真是天真!你以為真的會有人愛慕你的天真嗎,他們只是覺得好玩,就跟你的那只笨鳥一樣,峽谷遇到山賊那會,莫春風(fēng)已經(jīng)跟我們打過照面了?!?/br> 宮南枝蹭的站了起來,“為什么沒有告訴我?!” 風(fēng)桐悠閑的拿著那朵花,一片一片撕著上面的葉子,繼而扯落那白色的花瓣。 宛如一刀刀凌遲著宮南枝的心,慢慢的,插進(jìn)去,輾轉(zhuǎn),再深入,刀刀見血,徐徐緩緩。 她享受這種感覺,抱負(fù)的快感。 “我本來要告訴你的,可是,莫春風(fēng)知道你嫁給了白崢,反而沒有暴怒,他居然笑著說,這樣正好,迎娶隋安安和楊傾城的時候也無須諸多考慮了,省卻不少麻煩。那我也不能強(qiáng)人所難了,接著他就策馬離開了,等你回來的時候,他估計已經(jīng)跑出了十幾里地了?!?/br> 宮南枝心里覺得,一定是風(fēng)桐在騙自己,可是理智又在拷問自己,為什么風(fēng)桐要撒謊騙自己,沒有理由啊。 她踉蹌了幾步,不知怎么的,腿腳竟有些發(fā)軟。 耳邊突然沒有了聲音,身邊一堆人在看她,天在轉(zhuǎn),地在轉(zhuǎn),就連那些花草樹木都在轉(zhuǎn),接著她看到那些人驚慌失措,四處奔走,砰地一聲,一切歸于平靜。 耳邊有個人低低的笑著,輕輕靠近她說,“知道嗎?莫春風(fēng),是我的親哥哥。” 她想站起來,問問,為什么,她想回去,她后悔了,不該這樣的,怎么會這樣呢? 可是任憑她張開嘴巴,努力的去睜眼睛,耳邊卻越來越沉靜,她用盡最后一絲氣力,無邊無盡的痛楚,最后,留在她腦海的,是一雙秀氣的鞋子,正肆無忌憚的踩在自己那雙手上,狠狠碾壓。 夜月笙匆匆往別院趕去,他面上帶了些許疲憊,此刻看上去更多的是焦躁與煩悶,因為走得太急,路上幾盆盆景都被踢了個人仰馬翻。 看他進(jìn)來,門口的婢女連忙開門,夜月笙卻沒等到兩人打開,自己一腳踹了上去,徑直奔向床前。 風(fēng)桐靜靜看著他,他連半個眼神都沒有給自己,就這樣旁若無人的上前拉住了宮南枝的手。 半個身子跪坐在床上,待看到她頭上的發(fā)髻,他就像突然間被惹怒了一般,發(fā)狠的將她頭上的簪子擲到了地上。 散落的珠翠滾了一地,下人們紛紛跪下不敢出聲。 半晌,夜月笙用最為平靜的語氣問道,“誰給她梳的發(fā)髻?”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哆哆嗦嗦往前跪著挪了幾步,“回太子殿下,是奴婢?!?/br> “宮小姐尚未婚配,梳這樣的發(fā)髻,你可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領(lǐng)賞?!”再平靜不過的話,說出來竟這般讓人膽戰(zhàn)心驚。 “奴婢知錯,下次再也不敢了?!蹦擎九故锹敾郏朦c沒有猶豫,只是不停的磕頭。 風(fēng)桐站了起來,“月笙哥哥,你怪一個婢女做什么,是我讓她這樣梳妝的。南枝已經(jīng)嫁給白崢為妻,梳這樣的發(fā)髻也是無可厚非的。” 夜月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皮垂下,嘴角瞥起一抹詭異的笑。 “桐兒,我的太子妃,你倒是管的夠?qū)挿旱?。我記得自己說過,這別院,未經(jīng)我允許,任何人不得進(jìn)入?!币乖麦蠝厝岬氖种竸澾^風(fēng)桐白皙的面頰,最后捏在了那小巧尖尖的下巴上。 略一用力,風(fēng)桐半咬嘴唇皺起了眉頭。 “月笙哥哥,我自認(rèn)為,我不是你說的那些任何人,我是你的妻,也是這太子府的女主人,今天,我只不過讓人給她梳了婦人發(fā)髻,你何苦這樣跟我置氣。若是旁人看了,指不定怎么可憐我呢,你說是不是?若是不小心被誰說漏了嘴,萬一父皇知道了,你說......” 夜月笙松開她的下巴,背轉(zhuǎn)過身,“風(fēng)桐,今日你站在這里,要記住,首先,你是我南國的太子妃,其次,才是北朝的公主,況且,誰又能說漏嘴呢,我太子府的人,哪個嘴巴這樣松散,你說,是不是?” 風(fēng)桐收起面上的逞強(qiáng),強(qiáng)忍著眼睛的酸澀脹痛,“月笙哥哥,你這樣對我,總有一天會后悔的?!?/br> 夜月笙看著被甩的砰砰作響的門,沒做他話。 床上的人還在睡著,就算睡著,面上卻一直凄凄楚楚,嘴里也偶爾溢出那人的名字。 頭發(fā)已然散亂,房中此時只剩下二人,靜的能聽到風(fēng)吹滅蠟燭的聲音。 他的手指有些顫抖,嗓子無比干澀難受,燭光映著她的臉頰,像在夢中一般,美好卻不真實。 指尖劃過她的鼻梁,眉毛,眼睛,櫻唇輕啟,莫三...... 夜月笙突然驚醒一般,猛地站了起來,他看著她,心想,自己大約是真的瘋了。 雖說剛回南國朝事繁忙,可更多時候,回到太子府,自己更怕見到她,怕她跟自己告別,怕她求自己放她回去,更怕她恨他。 于是索性避開她,反正有大把的事情要忙。 可是今天聽到她暈倒了,像一盆火瞬間焚燒了自己的心窩,暴躁,憤怒,焦灼不安。 看到她梳作的發(fā)髻,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太刺眼了。 他是真的瘋了,這又算什么呢? 宮南枝胡亂的抓了胸口一把,一塊盈綠的玉佩滑了出來,夜月笙一驚,上前小心拿在手中。 竟是那執(zhí)子佩。 哈哈,夜月笙倉皇大笑,白崢,你這又算是什么呢。 “你在做什么?”突然,一聲清脆冷淡的聲音穿來,夜月笙回首,宮南枝正坐著,陰森森的看著自己。 “南枝,這是白崢?biāo)湍愕??!彪m是問句,語氣卻無比確定。 “還給我。”宮南枝伸出手去,定定的看著他,嘴角連一絲弧度都沒有,眼睛雖然還是那樣大而明亮,卻是空洞茫然一片。 夜月笙心頭一驚,卻依言送了回去。 “月笙哥哥,你什么時候送我走?”宮南枝突然拉住他的衣袖,緊緊地,不松手。 ☆、情難自禁 上好的錦緞, 本就難以抓緊, 夜月笙突然俯下身來,“你這只手怎么了,是誰?” 宮南枝面色不變,固執(zhí)的問道, “月笙哥哥,你什么時候放我走?” 夜月笙回望著她倔強(qiáng)的臉,突然心里一陣煩躁, “一會兒我讓大夫幫你看一下手, 現(xiàn)下已經(jīng)紅腫了,要是不及時處理,你以后還寫的了字嗎?” “不用, 不用管我。如果我身體好了, 就能送我離開嗎?”宮南枝松開他的衣袖, 左手輕輕摩挲著破皮腫痛的右手,從未有過的心平氣和,她抬頭, “月笙哥哥,你讓我走吧。” 夜月笙沒有言語, 他垂著眼簾, 臉上一派清和寧靜, “好,南枝,等你身體好了, 我放你離開。” 宮南枝沒有答話,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左手撐床,一點點躺了下去,右手扯過被子,背對著夜月笙,兩人在沒有任何話語。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那個喜歡粘著自己,靠著自己,不停纏著自己嘰嘰喳喳的女孩變了,多情崇拜的眼光給了別人,暖暖恬淡的笑容沖著別人,就連那原本那少的可憐的相處時間,如今也被壓榨的所剩無幾。 恭敬疏遠(yuǎn),端莊有禮,其實自己一開始也是這樣對她的,只不過現(xiàn)在一切都反了,也許只是自己一時沒有適應(yīng)過來。 也許,真的是自己受寵若驚之后沒有習(xí)慣悵然若失。 也許,真的不應(yīng)該把她留下,是,是的,那就放她走吧。 至少,別讓她恨自己。 夜月笙一遍一遍在房中看著折子,面上越是平靜無恙,心中更有波濤翻涌,烏云蔽日之勢。 段飛站在一旁不說話,湖藍(lán)色的緊身緞衣,時不時偷偷拿眼打量自己太子,暴風(fēng)雨之前的平靜,這詭異的氣氛著實讓人心驚膽戰(zhàn)。 溫潤的聲音突然打破這愈發(fā)壓抑的寂靜。 “段飛,你說,我這是怎么了?”夜月笙咽了口唾沫,將手中的折子輕輕放回桌上,起身喝了口茶。 “這,殿下剛回南國,朝中局勢不穩(wěn),人心動蕩,加上殿下對朝事還在摸索熟悉當(dāng)中,必然給自己過多壓力,情緒波動也是理所當(dāng)然?!倍物w謹(jǐn)慎的組織語言,心想,您老人家那點子事,自己還真就不明白了。 “哦?”他慢慢踱到窗前,外面一片漆黑,桂樹靜靜的站在那里,紅白相間的山茶花開得愈發(fā)香氣迷人,濃烈而又清純。 “段飛,你可知道山茶花為何枯萎時是一片花瓣一片花瓣的掉落嗎?” 段飛愕然的看著他所指的方向,“殿下這話倒是聞所未聞,我從未見過這般凋落的花,別的花不都是到了花期就枯萎掉嗎?一片片落掉花瓣我還真是孤陋寡聞了。” 夜月笙折了一朵白色的山茶花,放到鼻底輕嗅,半晌眉頭舒展開來,他笑笑,“當(dāng)你有一天,也會明白的?!?/br> “殿下,公主還在房里等著,剛才玲瓏來催過了,碧珠那丫頭也來了兩次了,你看......”段飛等他接話。 “白音最近在做什么,白崢已經(jīng)回了宗□□,你們只需派人暗中盯著就可以,無需再做他法。倒是白音,多派幾個人,暗中保護(hù)好她。畢竟我那個大哥,現(xiàn)在還不知道白音站在我這邊,萬一有危險,勢必護(hù)住白音,不能有任何閃失?!?/br> 夜月笙黯然的笑笑,自己該去公主那邊了,自古世事難以兩全。 明月如霜,他日君將離去,個中曲折,萬般情殤,不過兩難相忘。 這邊。 連著趕了十幾天的路到了南城,莫春風(fēng)只匆匆回府喝了口水,就馬不停蹄地騎上自己的黑風(fēng),一路來到了宮相府。 看著那熟悉的大門,他跨馬上前,小廝見是他,訕訕笑著,“莫公子來了,我家老爺不在家呢,說是得午時以后回府?!?/br> 莫春風(fēng)轉(zhuǎn)了個圈打趣道,“你小子,什么時候?qū)W會跟我打哈哈了,我來這宮相府,自有我來的道理,是不是見宮相,你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