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君庭府布景極為雅致, 都是風春莫親手督辦, 如今又新賜了太子府,不知風陽安的什么心思。 日上三竿,那懶貓都餓得起來尋吃食,宮南枝卻還在跟周公相會, 幾日的昏昏沉沉,旁人不知道,可是自己有了小莫三, 怎么這般嗜睡。 風春莫看著床上那人, 心里不由得一松,好看的黛眉輕輕挑起,垂下的眸子安然好似初生嬰兒, 嘴里不時嘟囔幾句, 含糊不清。 約莫著她是渴了, 風春莫起身去桌案上倒了杯水,再回到床前坐下的時候,幾個無比清晰的字傳入耳中, 頓時愣住,穿心而過的利劍比不過此時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他將水放下, 給她整理了一下額前碎發(fā), 轉身離開了。 風吹起, 柳枝輕蕩,攪碎一池安寧。 丹唇微啟,她說, “白崢,等我......” 后面的字大抵是沒聽得清楚,可是這幾個字卻已經讓他不知所措,無法面對,黯然神傷倉皇而逃。 宮南枝摸著看不出來的肚皮,心里也是憋屈,從未見過他這樣忙過,竟然幾日不回府,明明近在天邊的兩人,此時卻遠的從未有過的疏離,就連小莫三的消息,都沒能親口告訴他。 府內的人一如既往對她禮遇周到,唯獨一件,好像她去到哪里,身邊總會跟著幾個下人,唯恐她走丟了一般。 宮南枝本就聰明,只是不愿多想,如今府內俱是古怪,她都不愿意再欺騙自己。 于是趁月黑風高的時候,悄悄蹲守在一棵榆樹上,不是正院的榆樹,而是下人院中的榆樹,綠葉繁茂,一串串的榆錢散發(fā)著清新的香氣,肚子便忍不住餓了,咕嚕了幾聲后,宮南枝輕輕摸了摸,低聲道,乖,小莫三,再吃為娘就成豬了。 此番前來,只是為了扒墻角,聽個八卦而已。 果然,熄燈之后,這些女子們便開始了漫長的八卦生涯。 先是一個聲音道來,“哎,你們這幾日沒覺得蹊蹺嗎,殿下竟然有三日未回府了。” “這有什么奇怪的,殿下如今被封為太子又賜了新府,太子府,自然無分身之術了?!?/br> “對啊,如今風皇最為倚重咱們殿下,大小事宜都事必親躬,都說風皇身強體健,卻著急將皇位傳給殿下,真有此事嗎?” “這等朝廷秘史你也敢翻到桌面上來講,當真不知死活了?!眽旱臉O低的聲音,宮南枝摒心靜氣去聽,按捺住心中的澎湃,他已經被封為太子了,比自己預想的要快得太多。 冊封太子之后,還有多久便要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宮南枝摸肚子的手不由得放慢了速度,面上也不再清風霽月,瞬間換成了愁云滿布。 整個北朝,誰不知道宮相之女已經嫁給了南國夜皇手下得力干將,白崢。 那么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君庭府的宮南枝,又以何種身份自居呢,一直自欺欺人,逍遙快活以度日,不想從今日起就要打算打算了,將來如何跟莫三相濡以沫,縱橫江湖。 以她對風春莫的了解,這皇位,她是不會要的,為了自己,何況從小沒見的他對這寶座有多么動心過。 “都小點聲,嘴巴嚴一點,明日里伺候,可別說漏了嘴,雖然殿下沒有下過命令,可是管家提醒過我們好多次了,可別出了岔子,惹姑娘不高興,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知道了知道了,云jiejie,你快說說,我們都好奇的很呢,殿下為什么不讓我們說出他已經被封的消息,你可知道府里下人們都多開心,自家主子突然高升,多么大的恩寵,還有還有那郡主......” “還說,就你最讓人不放心,這才沒讓你去伺候姑娘,你不想想姑娘是什么人,那是殿下心尖上的人,捧著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姑娘畢竟名義上是南國婦人,當年她委身于南國白崢,想必有什么不得了的內情,自古以來,你見過哪個帝王迎娶過已嫁之女,若是一般的姬妾也就算了,沒名沒分跟著殿下也覺得是至高榮寵,可是姑娘的品性,斷然不會如此卑躬屈膝,讓別的女子凌駕于自己之上,看自己心愛的人寵愛她人?!?/br> “云jiejie,那姑娘怎么辦,難不成一輩子瞞著不成?!?/br> 宮南枝暗笑,這小姑娘當真心急口快,她還能怎么辦,當然是沒名沒分跟著風春莫了,難不成帶著小莫三遠走他鄉(xiāng),那些名義上的稱呼算的了什么,只要他真心對待自己,一生只愛一人便可,位分于幾來說,真的沒有那么重要。 “沒有人知道殿下心里怎么想的,所以你們都消停點,不要失了分寸,能瞞一時是一時吧,總歸要殿下自己告訴姑娘?!?/br> 原來如此,難怪自己走到哪里都跟著幾個人,真真是把自己看嚴了,自己竟是這樣小氣的人,嚇得別人都不敢妄言了。 宮南枝揉揉腿,將要起身,想聽的已經聽到,終究沒忍住,擼了一串榆錢,入嘴的時候,果然是滿嘴清香甘甜,身子不重,從樹上跳到墻上的時候,沒料到那懶貓居然臥在那里偷窺。 一腳踩在它尾巴上,疼的發(fā)出滲人的貓叫聲,大半夜里聽著心里慌得很。 “噓,不怪我,你說你躺在哪里不好,非得靠著這榆樹,對不起了,明兒我給你燉條魚吃,好了好了?!睂m南枝捋捋它的尾巴,心里愧疚不已。 房中下人還在私語。 “那郡主呢,她可是皇上親封的郡主,恩賞的太子妃,若是讓她知道,指不定怎么鬧上一番呢?!?/br> “對啊,聽說還是莫將軍遺失的女兒,娘家強勢,想必殿下也是難辦?!?/br> “據(jù)說,這郡主清瘦可人,原本就跟殿下相識,好像還曾經好過那么一段呢。” “又嚼舌根子,小心撕爛你的嘴,這種話能說出來嘛,當真沒大沒小了,既然知道二人相識,就最好裝聾作啞,出頭的鳥兒,總是第一個被獵殺?!?/br> “是,云jiejie,這不是私下里說嗎,我再也不敢了?!?/br> “知道就好,以后做事,注意分寸,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在肚子里過兩遍,沒有主子的命,別得主子的病?!?/br> 那只貓還在呻吟,宮南枝倒也沒聽到他們后來的話,只以為風春莫瞞了自己已為太子的事實。 從沒覺得君庭府的夜色這樣迷人,晚風拂面,說不清的怡人香氣掠過唇邊,嗅起來放佛沾染了那蜜糖,甜絲絲入骨,偶有的蟲鳴鳥叫,胸中的悶氣頓時一掃而空,在這樣的一種境界里,有什么事情過不去的呢。 若還是有,那便是自找沒趣了。 這幾日不知道風春莫抽的哪門子風,竟叫子夏和冬青帶著rourou過來了,主仆三人重逢千言萬語太多愁緒。 冬青委屈的看著宮南枝,雙手緊緊摟著她,原本的刀傷經過細心調理加上粉遮,已經不是那么明顯了,卻還是露著些許紅色。 子夏看上去穩(wěn)重一些,含蓄的笑著,笑容里跟年少時候的無所畏懼不同,“好了,冬青,你都嚇壞小姐了?!?/br> 宮南枝自然驚喜,拉著她倆的手看了一遍又一遍,“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還有,rourou這胖墩,都被你們喂成球了,毛色倒是光滑新鮮了不少,小時候昰只黃鳥,怎的現(xiàn)在變得如此花里胡哨,尾巴都出籠子了,不好看不好看?!?/br> 誰知那鳥突然啄她一下,似是不屑,“不好看不好看不好看......”竟是只學嘴的鳥,宮南枝笑起來,將籠子擱在窗戶邊。 “危險,危險......”這鳥又跟著說了幾句,原是那只懶貓也靠著窗戶,這鳥怕被吃掉吧,當真聰明的很,“好了,這貓又好吃的,斷斷不會吃你的?!?/br> “小姐,你都回來這么多日子了,怎么不回府去,老爺夫人都惦記你,再說,這君庭府......” “冬青,你不去看看下面燉著的筍燒野雞,今年的春筍,頭一份,殿下專門吩咐了人送來的,其余人還不曾得?!弊酉拇驍喽鄬⒁f的話,似乎有些不悅。 “是,知道了,子夏小姐?!倍嗉倌<贅有辛藗€禮,卻被子夏嗔笑著攆走了。 “你為何不讓她說下去,子夏,真有點jiejie的風度了?!睂m南枝看似無意的逗弄著rourou,起身來看著許久不見的子夏,這兩人從小跟著自己,脾氣秉性都熟識,方才子夏急于阻止冬青,想必也是昨夜里聽到的那事。 “你們是怕我知道他已經成為北朝太子的事吧,子夏,所以都瞞著我,就連他,也不敢對我講,怕我多想,寧可假裝忙到天昏地暗,也不回府,因為怕對我說謊,所以選擇避而不見?!?/br> “不是,小姐,殿下對你的心天日昭昭。” “子夏,這么多人都瞞著我,對我好,讓我不去想,可是子夏,我耳不聾眼不瞎,越是遮掩,我便越想知道,連下人都只道的道理,我怎么能不知道,怎么會如此不知好歹,他這樣為了我去算計,去委曲求全,我如何鬧得起來??墒?,不該的是,你跟冬青不該瞞著我的,我們是什么人,勝似親姐妹的人,難道也要這樣嗎?” 宮南枝一開始還沒這樣激動,說著說著情緒便不受控制了,預期愈發(fā)咄咄逼人,連日里受到的冷落突然爆發(fā)了一般,一腔吐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你們更喜歡哪一對呢 ☆、楊廣貞為女 子夏聽她說完, 心里暗叫, 還好她沒有知道太子妃已有人選,要不然,此刻情景,真不知道如何收場。 “小姐, 對不起,我沒想這么多,只是, 殿下真的為你隱忍太多, 他也是害怕你這個時候聽信了歹人的挑撥,心生嫌隙,所以才將我跟冬青遣了來, 也是再三囑咐, 不能惹你傷心, 小姐,這天底下的男子,有幾個能做到跟殿下這般, 就連那......”子夏硬生生收了嘴,不知道為何, 今日真的有些情難自控, 看著宮南枝失魂落魄的神情, 知道她將許多心事藏了起來,這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所以才這般無所顧忌。 “子夏, 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這幾日每到深夜,我總覺得現(xiàn)在的他那樣陌生,從前的那人無拘無束,吊兒郎當,全世界好像只有我,可是,現(xiàn)在不同了,當他回來的那天,身披戰(zhàn)袍,眉目堅韌,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他,渾身熱血,與生俱來的帝王氣息,我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這份自信,子夏,我是真的很亂,尤其這幾日他對我的避而不見,你們來了,他以為這樣對我是一個交代,一種安慰,算了,就這樣吧?!?/br> 宮南枝原本激動想要告訴他們小莫三的心情,頃刻間猶如被狠狠潑了一盆冷水,冰涼刺骨。 rourou自顧自吃得開心,絲毫沒被這倆人影響,看它對美食的喜愛,真是沒辜負rourou的名字和體型。 “傻瓜。”宮南枝塞了片栗子糕進去,rourou抬起頭來,爪子蹬在上面,回侃一句,“傻瓜,傻瓜,傻瓜......” 真真是聒噪,誰能想到從前一言不發(fā)的rourou如今也變得這樣惹人煩躁。 北朝局勢暫穩(wěn),朝中大臣也已經明白他日新君是誰,各自懂得養(yǎng)精蓄銳,也不再翻江倒海了。 楊廣貞接連幾日稱病,這頭一天上朝便給了風皇一個驚天地的消息,他楊太尉要辭官告老還鄉(xiāng)了。 還沒等著被風皇處理呢,自己到先想好歸宿,唯一的條件,便是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兒楊傾城能夠找個好人家。 說著,竟還當眾拿出一份和離書,居然是風北墨蓋了印章的和離書,有了這份手書,那么楊傾城跟風北墨便再也沒有瓜葛,堂堂太尉,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要自請辭官,低三下四為女兒謀得未來出路。 而他的未來女婿,竟然選了屈然,朝堂之上,風春莫并沒有表現(xiàn)的太過于抗拒,這只老狐貍安的什么心思,真是絕妙。 屈然跟隨風春莫十幾年,地位身份不言而喻,往后的榮華更是不在話下,楊廣貞看著英姿雄發(fā)的屈然,心中不免有些遺憾,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大勢已去,只能憑借著自己殘存的勢力,為傾城找個好人家,起碼,讓她衣食無憂,性命無礙。 屈然握緊佩劍,他是唯一被允許帶劍上朝的臣子,灰白色官服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他精瘦的身形,他看著風皇,那人裝作細細思慮,精明的眼神卻斜拉拉看向風春莫,似乎這個決定不應該由他來下。 “兒臣有異議?!憋L春莫提步上前,他沒看屈然,卻知道屈然從小的心思,每次入宮學課,屈然總是靠在長廊盡頭等著他,與其說等著他,不如說等著下課的她,風桐。 只是風桐性子高傲,彼時眼里只有那夜月笙,何曾將他屈然看在眼里,現(xiàn)下應該也吃了不少苦頭,白音那個女子,豈能容得她分了夜月笙的愛意。 “哦,說來聽聽。”風陽將后背直了直,耐人尋味的看著風春莫。 “恕臣冒昧,太子殿下實則為臣進言,為臣所想?!庇忠粋€人站了出來,此人正是方儲信。 風春莫皺緊眉頭看他,“方叔你出來做什么?!?/br> 方儲信卻像沒聽見一般,猶自對著風皇說道,“啟稟皇上,臣從很久之前便傾心仰慕楊太尉之女楊傾城,太子殿下知臣心思,自然是要出來阻攔的,還望皇上成全,成全我的苦心。” “哈哈,好一番苦心,當真你對楊家小姐愛慕已久嗎,若真是這樣,不如朕出個主意,你跟楊太尉商量一下,若是他愿意將愛女嫁與你,朕便做了這個媒人,成人之美了?!憋L陽看上去十分感興趣,竟然爽朗地笑起來。 對于楊廣貞,一直沒有處置,第一是沒想到如何處置他,第二則是考慮到他官職太高,甚至可能牽連到他朝事宜,不能妄下決斷,如今他自己提出告老還鄉(xiāng),這倒是令風陽想不到的。 仔細思量,也許這個主意,未嘗不可。 “難得有人這般把小女當做寶貝,方將軍,那我們,就這樣定了吧,以后,還望方將軍能夠善待小女,不計前嫌,老夫定當感激至極?!睏顝V貞并沒有多說,就像他料定一般,至少,都是風春莫的親信,這便足以。 “只是,小女雖然是二嫁,老夫卻不愿她悄無聲息進了方將軍府中,被人瞧不起?!?/br> 方儲信知道其中利害,只是這種決定,還是要由坐在上方那人來裁決,故而施禮道,“全憑皇上裁決!” “好,如此甚好?!憋L陽看著座下的局勢,楊廣貞如今已有六十有余,楊傾城是他膝下唯一愛女,更是老來得子的,早先幾年楊廣貞也是一名武將,征戰(zhàn)沙場,后來卻不顧眾人阻攔,棄武從文,短短幾年便青云直上,背地里不少人說他靠上了大樹,好生乘涼。 鳳陽卻不這樣想,能靠的上大樹那自然是他的優(yōu)勢,關鍵是在大樹底下居然還沒被埋沒成一株雜草,日益壯大,那就是他的本事了。 楊廣貞有個好妻子,岳父是前朝太傅,官居高位,岳母家里也是書香門第,他一個偏遠地方來的小官,居然能在幾年內坐到太尉的官職,你說純粹靠的是他岳父,這怎么可能。 只是一個人有時候想要得到的太多,往往會跌落的慘烈,風陽不想趕盡殺絕,這是他的手段,“傾城也算朕看著長大了,怎么能讓她受半點委屈呢,方將軍,將傾城賜予你做正妻,你可有異議?” 明面上征求方儲信的意見,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臣叩謝皇恩!” 屈然有些呆愣的看著方儲信,事到如今也不敢相信是他為自己擋了一刀。 “方叔,你為何要這樣!”兩人簇擁著風春莫來到池邊,沿池緩步,水中的荷葉已鋪開葉子,偶有的露水打在上面,調皮的動來滾去。 風春莫忽的轉身,“你以為如今的我連你們兩個都護不住嗎?區(qū)區(qū)一個太尉,更何況一個謀逆的失勢太尉,有什么好顧忌的,方叔,如果你現(xiàn)在想反悔,我可以為你再去跟風陽談,你斷不可逞一時之快?!?/br> “萬不可,殿下,你現(xiàn)在身份尊貴,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毫無顧忌,北朝往后的日子都靠你呢,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你肩上的擔子,是整個北朝百姓的安危,是整個北朝的興衰,至于我,這未嘗不是一個好主意。屈然還年輕,大可不必斷送自己良好前程?!?/br> 方儲信好言相勸,內心也不再有太大波瀾。 “方叔,我,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你這樣做,我會一輩子內疚,我知道你對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