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西宮美人、皇后無所畏懼(作者:初云之初)、抹布守則、這樣的她(NPH)、曖昧底線、快穿之橫掃瑪麗蘇世界(NP)、畫風濃烈(禁斷不倫很污慎入)、情欲煙火、迷jian那瞎子(1V1 SC)、神秘前妻:難馴服
好像唯有鄧莫遲還保持著他的尋常心態(tài),想了想,又在手提袋中翻找起來。這次他拿出的是兩顆投影球,陸汀認得這款式,是可變溫的那一種,也就是說,如果你投影一個人,觸摸他的影子,就能碰到人的溫度。 鄧莫遲將其啟動,讓其漂浮,一直到門前,保持適宜的距離,正對掃描孔和指紋板的屏幕。 接著他示意其余三人和自己一同后退,退到彩虹門外,離那些玻璃管口足有十米,是酸溶液潑下來也無法噴濺到的距離。 “是上次,你復制的我爸的指紋和虹膜嗎?”陸汀抓住鄧莫遲的衣角。 “試試看吧?!编嚹t也繃緊腰桿,黑眼仁用力盯住那個圓形的、緊合的機械鎖。 指紋先投上熱感板,再接著是兩顆眼球,它們浮在空中,瞳孔背對陸汀,卻還是讓他感到些許的不寒而栗,投影固定大約三秒鐘后,那枚鎖動了。 它回縮了一下,兩扇門板偏差的角度也嵌合,隨后便是展開,一條通路出現(xiàn)在面前。 鄧莫遲抹掉眼梢的汗,舒了口氣。 “歡迎您,總統(tǒng)先生。”禮貌的男聲傳入耳朵,“是我的同類?!眑ucy在耳麥中提醒。 陸汀領著一行人緩緩步入。 仍然是靜的,唯有歌女的唱腔遙遙飄來,就像浮在頭頂。有上千人正在上方的空間欣賞藝術,陸汀把自己貼在鄧莫遲身畔,待他的視線經(jīng)歷漆黑、模糊等階段,稍稍適應周遭環(huán)境,他猛地有些喘不來氣,一度懷疑自己身處真空。那是一片巨大的、寬闊的空間,黑得仿佛無邊無際,手電筒的光都顯得渺小。 然而,再仔細看,它并非表面上那么空蕩。在黑色中密集閃爍的、那一個個彩色的細小的光點,讓陸汀想起熟悉的東西。 是服務器,插了電纜和硬盤的服務器,排了一路又一路,望不到頭。 第61章 上一頁←返回列表→下一頁 “這些應該是指示燈吧,每塊磁盤都亮一個,”陸汀打破沉默,強壓住呼吸的紊亂,目光在身前那臺比自己還高出一頭的服務器上掃過,它有些發(fā)燙,熱意像是有形的,灼燒著陸汀的臉,“三種顏色,紅黃綠,應該有不同的含義?” 鄧莫遲一言不發(fā),已經(jīng)就近把一塊磁盤拔出一半,原本的綠光熄滅了,他仔細地抹掉它尾端攢的那層厚灰。一個指甲蓋長度的條形碼露了出來。 “我來掃?!标懲⊥旄咝淇?,把手環(huán)上的掃描孔正對過去。結果幾乎是瞬間彈出的,藍瑩瑩地懸浮在手環(huán)上方,是一個人的基本資料。 這磁盤的主人——暫且這樣稱呼,是個年輕的白人女性,在相片里笑得溫柔得體,名叫amorie, 出生于2080年7月,現(xiàn)在應該是二十歲。資料顯示,她身體各項指標均達到健康標準,曾經(jīng)住在中央特區(qū),是個鋼琴家,拿過不少相關獎項。 是第十八批,也就是最近的那一撥火星移民。 陸汀有些僵硬地垂下手,資料單隨之關閉,鄧莫遲把磁盤插回原位。綠光又亮起來了。 那是很小的一團光,這塊磁盤也只是服務器很小的一部分?;蛟S不該叫它尋常意義上的服務器,它的四壁全是接口,插的全是磁盤,“這一面有256個?!眑ucy統(tǒng)計道。 那這一臺“服務器”掌管的磁盤數(shù)量,恐怕能夠上千。 “你能監(jiān)測到這兒一共有多少臺服務器嗎?”陸汀問。 “抱歉,信號太亂了,”lucy的語音有些卡頓,“我想,上百是有了。如果您能給我更換一個強力一點的cpu,我可以給出更具體的答案。” 你還是待在手環(huán)里吧,陸汀想,我知道有很多了,如果這一臺是大約一千個人的歸宿,那四十多萬人……至少有四百臺。 他們真的都死了嗎? 剩在這個世界上的資料仿佛空文一紙。陸汀忽然覺得可笑,那是種滲滿砭骨寒意的荒謬,在這個聯(lián)邦,短短一行條碼實在是意義非凡,可被用于標記人的出生,亦可定義一個人的死亡。 鄧莫遲又靜靜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另一路服務器的頭一臺跟前,選了一個亮紅燈的磁盤抬手拔了下來。陸汀再掃,彈出資料的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黑人男性,曾經(jīng)在欣古醫(yī)院工作,是個心血管教授。 “我認識他?!笔驿J忽然開口,“是我的老師?!?/br> 陸汀的手腕抖了一下,屏息看向發(fā)小。 舒銳注視著那張證件照上略有抖動的、和善的笑臉,又緩緩說道:“是我給他做的心肺功能體檢。六年前,他是第八批上去的,我當時十八歲吧,還在讀研究生,別人都不放心我,想讓當時的負責這一塊的主任醫(yī)師做,老師和他的家人選了我?!?/br> “你們最近,有聯(lián)系嗎?”陸汀問得有些艱難。 “他去世了,說是肺炎,兩年多前辦的葬禮,”舒銳咬了咬嘴唇,“好好笑,當時我還想去火星上吊唁,移民局不提供往返旅行項目,我耿耿于懷?!?/br> 陸汀看出他的無力,卻不知該怎么安慰?,F(xiàn)實太沉了,他們正在逐步看清,好比掃去蟄伏怪獸鼻尖的浮土,又好比一座山被撬開一個角,他們幾個就縮在那條縫里,不知撬山的鐵棍什么時候斷。但那座山真的存在,逃不開,怪獸也遲早會蘇醒,巨大的影子把那點僥幸的陽光都擋住,他們都已經(jīng)看見了。 鄧莫遲道:“亮綠光的是活人,紅的就是死了,不用再提供通訊服務?!?/br> “那黃色是什么,”陸汀怔怔地望著眼前那一整片細碎光點,“黃色最少?!?/br> “是正在通話?!焙握衤暤溃斑@兒寫了?!?/br> 陸汀抬高手電筒照亮他所指的位置,就在服務器這一面的左上角,很小的一塊鐵牌子,用電鍍標示了紅黃綠三種圖例。紅和綠正是鄧莫遲所推測的含義,而黃色也的確表示,這塊磁盤正在工作中,也就是說它的“主人”正在與人通話。 靜看幾秒,時不時有綠光變黃,也有黃點轉回綠色。 “是有人正在接視頻掛視頻……”陸汀喃喃道。他們還在堅信不疑,和自己說話的是遙遠的親朋,并因此感到慰藉和溫暖。 “真有創(chuàng)意啊?!焙握衤晭Я它c嘲笑。 舒銳卻二話不說地在綠色磁盤中翻找起來,亂糟糟地抹開灰塵,用自己的手環(huán)掃描。找到第四個時,他停了下來,“這個人我也認識,”他指著資料單,一字一字地說,“是我?guī)熃恪:屠蠋熓峭慌!?/br> 那也是個優(yōu)秀的醫(yī)生,韓國人,二十八歲,專攻心血管疾病。 “和她打個電話吧?!编嚹t看著他說。 舒銳愣了愣,“好?!彼昧Π汛疟P插回接口,又在手環(huán)上撥出通訊碼。很快就接通了,綠色的光點也隨之轉為熒黃,按照火地通訊條例,他們最多有六分鐘的通話時間。 “嗨,”舒銳望著光幕中那張熟悉的臉,“惠真姐?!?/br> “你是……?”視頻中的女人高高挽著發(fā)髻,背后是壁櫥,還有水池和灶臺。 “是我,”舒銳把面罩摘下,又把擋臉的假發(fā)別在耳后,“真是不好意思?!?/br> “小舒?”惠真笑了,“好久不見呀!” “你在做飯嗎?” “對的,今天做土豆燉牛腩……”惠真還是那樣笑盈盈地說,“你呢?” “我和朋友們在一起,”舒銳把陸汀拉進攝像范圍,又使眼色把何振聲招呼了進來,“看到他們了嗎?” 惠真顯得有些遲疑,像是不想在朋友相關話題上停留,她在案板上切起土豆,又說起自己的美味牛腩來,“真想做給你從嘗嘗看啊。”她的圍裙上還濺了幾滴水珠,清晰得就像抬手就能摸到。 “師姐,”舒銳定了定神,“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嗯?”惠真抬起眼來。 “你已經(jīng),不在了,”舒銳往日的口若懸河已不見蹤影,他看起來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這件事你知道嗎?” 惠真就像卡住了,但也只是一秒,溫柔和理解又馬上回到了她的臉上,“我不在地球,我當然知道啦?!?/br> “我是說,你已經(jīng)死了?!?/br> 惠真的卡頓又來了一遍,并且變得更加明顯,“怎么回事?”她問,“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她又掛著同樣的表情、用同樣的語調(diào),不斷重復這一句話,就像機器被下了錯誤指令,重復一個無意義的進程,顯得歇斯底里,充滿了責備。直到鄧莫遲把磁盤拔下,視頻戛然而止,這話仿佛仍在耳邊徘徊,揮之不去。她的夢到底醒了嗎,她只是被關掉了。 沉默又開始了。四個太年輕的人遭遇了太無從下手的事。 舒銳靠在服務器的側棱上,大口地喘氣。 鄧莫遲則就地坐下,從包里拿出手提電腦,插上一只磁盤開始解析,眼神懨懨的,有些寡淡的倦意。陸汀大概明白他要做什么,目前看來,記憶是可以儲存的,人的意識也是,它們被寫入某種程序,連同那人生前的音容,那么復制出一個活人就變得那么簡單。人與人的聊天無非是關于記憶或現(xiàn)狀,誰會閑得沒事說“你已經(jīng)死了”呢?而火星上的場景又是那么單一,代碼的反應又是那么準確——只要隔著十萬八千里,影像不可能觸摸,聯(lián)系僅限于每周定時定量的幾句對話,那破綻也就幾乎不存在。 一個人“活”在磁盤中,甚至可以按照被安排的劇情生老病死。反映在現(xiàn)實中的,也只是磁盤上小小一個光點的顏色更迭而已。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只要有程序做載體,鄧莫遲就能把它連皮帶骨地拆開,他已經(jīng)成功分離出了ai程式的工程文件,上萬行,滑動都不順暢。 陸汀蹲在一旁,望著屏幕也望著面無表情的鄧莫遲,頭腦就像正在經(jīng)歷嚴重負荷,直接影響了他的語言功能?!袄?、老大,”他幾乎是愧疚地說,“l(fā)ucy把剛才那些都記錄下來了,視頻和音頻都有,我馬上傳給你。” 鄧莫遲沒什么反應。 “我覺得我們可以把這個當,當籌碼,還有咱們以前分析的那些信號路徑和人類活動跡象什么的,就是讓我爸知道我們隨時能公之于眾,”他局促地在自己的手環(huán)上按動,選中新鮮保存的文件,“然后他就不敢不聽我們的,把第十九批再往上送了。我們先把他穩(wěn)住。因為如果直接曝光那全世界就亂了……會馬上開始死人的?!?/br> 鄧莫遲停止鍵盤的敲擊,抬頭看了陸汀一眼。他的臉藏在面罩下,想必也是缺乏變化。但他的呼吸有些急。 陸汀閉上了嘴。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欲言又止,還是啞口無言。那一片光點組成的海讓人不忍細看,生命原來是這么容易被剝奪、被濃縮的嗎?然后高密高效地被存入芯片上密密麻麻的焊接點,裝在磁盤中。這一切設備,包括那些性能卓越的服務器也是有壽命限制的,即便維護的痕跡還在,維護負責表都掛在圖例牌下面,它們總會被時間的暴力壓垮。 就像人有生死……太可笑了吧,這能是一樣的嗎? 他的父親恐怕在盼著時間快點過去,移民們都到了合理的死亡年齡,也就不用費力維護這些機器了。 不要再往下想了,至少現(xiàn)在不要,陸汀警告自己。包圍他的世界陷入死寂,只有歌聲和樂曲還在繼續(xù),忽高忽低,忽遠忽近。唱的是什么?陸汀只能聽懂一點意大利語,但從小嚴格的藝術教育讓他記得,自己聽過這一段,是《弄臣》的第二幕,改編自雨果的那部戲劇。 然后他聽到啜泣,轉臉一看,舒銳正捂著半邊臉,徒勞地來回擦抹。他的眼淚是滲不出面罩的,也不知在擦什么,他更不習慣在發(fā)小面前露出軟弱,快步走出角落,追著何振聲找出口去了——必然不能原路返回,歌劇院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名旦的缺席,可能會報警,而門鎖只能擋上一陣,就算那道需要虹膜指紋的安全門暫時不會被打開,那大批人馬也可以藏在門外,守株待兔、不抓緊時間的話,他們說不定還會被堵在這深埋地下的機器墳墓里。 陸汀起身,把之前那支手槍留在鄧莫遲身邊,并肩追上舒銳。他的思路是在石xue頂部找突破口。側壁的傾斜角度還是比較友好的,利用鉤鎖應該可以勉強爬高,既然歌聲可以從頂部傳入,那至少某些部分不會那么厚,或許可以炸開一塊,直接從劇場重返地面。 在估測爆炸當量方面,他相信自己的經(jīng)驗是四人中的最佳。 “呼,”舒銳吸了吸鼻子,“世界上大多數(shù)事,還真是不會對我們心慈手軟?!?/br> “……你也不要有太大心理壓力,你在給他們做體檢的時候,也是被騙的,”陸汀拍拍他的肩膀,“況且,最大的騙子是我親爸,我真是,”他笑了笑,因為很難違心地說,自己心里沒有千斤重的愧意,“我真是不知道該想什么了。” “一樣嗎?我也想不出如果是我爸干的,我會是什么感覺,反正他去世得也那么早,”舒銳故作輕松,“這種事本來就很難互相理解。” “嗯。”陸汀終于看清了何振聲的背影。那人已經(jīng)在腰上綁了繩子,正在把自己往xue頂?shù)酢?/br> “嗯。”舒銳也說。 陸汀又回頭瞧了一眼,一念之間,他就是想看。鄧莫遲在黑暗中很模糊,只有那張陌生面容被屏幕照成一個亮塊。 再拐過這個角,他就看不見他了。 陸汀忽然停下腳步,“你先去吧!”話音未落,他就快步往回跑去。他覺得自己不能離開,明明鄧莫遲一聲也沒有吭,還是靜靜坐在那兒,但他就是有這種強烈的感覺,他必須回去。 “老大,”他蹲回鄧莫遲身側,“怎么了?” “你為什么走了?”鄧莫遲竟這樣問。 陸汀有些聽不明白:“我去弄炸藥待會兒得從上面出去——” “報告我做完了?!编嚹t打斷他。 “什么報告?”陌生的感覺仍然在,陸汀恍然感覺,剛才那句話并非出自鄧莫遲的口吻。就像都是安靜,方才鄧莫遲身上的安靜有種說不出的壓抑以及怪異。 “總結報告。包含所有的細節(jié),所有的證據(jù)?!编嚹t說著,把電腦連上服務器,就在那個空缺磁盤的插口上,而服務器連著這座高塔,連著遍及全球的信號。往少了說,至少正在和黃色芯片通話的人們絕對能夠接收到,那么傳播開來就是一瞬間的事。 “你要直接發(fā)出去?” 鄧莫遲不再說話,又敲了幾下鍵盤,就把腿上的手提電腦撂在一邊,靠著服務器劇烈地喘氣,好像剛剛過快地完成了一件承受范圍之外的事,現(xiàn)在不得不卸下力氣。屏幕上顯示進程已經(jīng)開始,信號塔的通訊路線被破解,那份報告的數(shù)據(jù)正在壓縮,傳輸,有關接收對象的篩選條件是……沒有條件。 陸汀從沒把哪種程序讀得這么快過,他迅速地意識到,自己只要拔掉數(shù)據(jù)線就能阻止這場失控——如果這件令人恐慌的事實,在全世界每個人眼前突然出現(xiàn),可以說是失控的話。 但他沒有,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出的事是抱住鄧莫遲,痛苦是擋不住的,鄧莫遲的呼吸就像要斷氣了一樣,手背和頸部掛滿了汗珠,陸汀和他貼著額頭,摘下他的面罩,看到他慘白的臉。 “別走。”鄧莫遲看著他說,這句又像是本人了。那雙黑色的眼睛起了霧。 “我不走?!标懲∫舶炎约旱拿嬲殖断?,用力把他壓回懷中,用自己的手臂把他跟那guntang的服務器表面隔開。余光掃過屏幕,陸汀看到,傳輸已經(jīng)完成了,這座信號塔的收發(fā)功能如此強大,不需要幾分鐘,那份報告就會完整地出現(xiàn)在全世界的移動通訊設備上,“怎么了。你告訴我怎么了。”陸汀只是這樣說。 鄧莫遲卻不再出聲,只是低著頭,在他臂間止不住地顫抖。陸汀從未在這個人身上看到如此巨大的絕望,而他們是相通的,鄧莫遲的絕望像是一張大網(wǎng),準確地把陸汀卷入其中,他感覺到,懷里的人盡全力想要掙脫什么,卻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