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挺著小胸脯道:“我們也會好好照顧阿娘的。” 喬妍身體康健,又不是頭一次生產(chǎn),等到有孕八月的時候,便順遂的產(chǎn)下一雙兒女,兒子比女兒大一刻鐘,是哥哥,取名李巍,女兒是meimei,取名淑質(zhì)。 龍鳳胎本就少有,更不必說是誕生于皇家,在李開濟登基稱帝的頭一年,來自皇宮的賞賜,絡(luò)繹不絕的被送進了秦王府。 喬妍雖不甚稀罕,但總也算是帶著喜氣,瞧著搖籃里邊兒的兩個小娃娃,她心緒又柔又軟。 新生的孩子像是晨間初升的太陽,帶著無限朝氣,不同于前邊兩個哥哥,他們在父親的陪伴下長大,對李泓的感情也遠比前邊兒兩個孩子要深。 喬瀾前去探望幼妹,免不得多囑咐一句:“雙生子是好聽,但也傷身,左右現(xiàn)下兒女雙全,三年之內(nèi)就別再生了。” 喬妍也是這個意思:兩個孩子一樣大,這個哭,那個也跟著哭,真是吵得人頭疼,幾年之內(nèi),她都不打算再要孩子了。 李泓當然沒有異議。 次年春天的時候,李開濟處死竇建德,又強征其麾下將領(lǐng)入長安,諸將領(lǐng)既憤恨于主君之死,又驚懼于王世充部將進入長安之后先后被殺,憤而決定起兵反唐。 眾人前去卜卦,得知奉劉姓之人為主便能成事,先去尋竇建德舊部劉雅,后者不肯,便將其殺死,往漳南去尋劉黑闥。 雙方一拍即合,先攻克貝州與利州,隨后又攻陷冀州、定州,隨后又擊敗左武候?qū)④娎钍揽兣c幽州將軍羅藝,勢不可擋,突厥頡利可汗派兵來援,長安震動。 劉黑闥橫掃河北,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幾乎將舊主竇建德昔日領(lǐng)地盡數(shù)克復(fù),李開濟萬般無奈之下,終于打出了被他冷藏已久的那張王牌。 秦王李泓。 戰(zhàn)無不勝的漢東王劉黑闥,遇上了有生以來最為強悍的對手,且注定要成為后者的踏腳石。 李泓此次出征河北,出乎預(yù)料的點了喬妍隨軍。 他是主帥,攜帶家眷倒也不算違規(guī),只是從前沒有過這種事情,忽然之間這么說,倒叫喬妍有些詫異。 “去吧,”李泓道:“你鬼點子多,興許會有所助益?!?/br> “再則,”想起舊事,他神情中有淡淡的感傷,注視著她,道:“我說過,不會再留你一個人了?!?/br> 喬妍聽得微怔,旋即明白他是想起當年李昱出生時候的事了,微微一笑,應(yīng)了聲:“好?!?/br> …… 五月初九,在李開濟難掩復(fù)雜的目光中,秦王李泓出軍獲嘉。 劉黑闥避其鋒芒,退往洺州,李泓先克定州,行軍百里,在洺水南岸,與劉黑闥遙遙相望。 與此同時,幽州將軍羅藝率軍南下,與秦王李泓左右夾擊,使得劉黑闥左右不能相顧。 柿子要撿軟的捏,較之同樣戰(zhàn)無不勝的秦王李泓,還是手下敗將羅藝更軟,劉黑闥叫心腹留守洺州,自己親自出軍,決定先擊敗羅藝部,穩(wěn)定軍心之后,再迎戰(zhàn)李泓。 然而李泓既然到此,哪里能容他逃竄,派遣幾百人攜帶戰(zhàn)鼓,乘船渡江,借著霧氣遮掩,在江面上擂響。 留守原地的心腹嚇破了膽,一日之間連派了七波人去求援,劉黑闥唯恐老窩被抄,匆忙趕回,卻遭到李泓迎頭痛擊,幽州將軍羅藝隨后出軍,劉黑闥首尾不能相顧,倉皇而逃。 李泓親自率軍追擊,喬妍卻留在了原先營地。 她在荊州度過了童年,又跟隨父兄,在軍營中度過了大半個少女時光,對于這地方不僅不覺得陌生,反倒覺得親切。 夜色漸漸升起,軍帳左右點起了篝火,遠遠望去,像一團團明黃色的云,有種勃發(fā)的熱切之美。 喬妍穿了身石青色圓領(lǐng)袍,袖口一收,便是個頗為俊俏的郎君,立夏與谷雨也是如此,三人繞著營寨隨意轉(zhuǎn)了幾圈,便打算回去歇息。 初夏的夜晚是無邊無際的黑暗,遠處閃過極幽微的幾點光芒,很快又消失不見。 喬妍心頭一跳,不知怎么,忽然生出幾分不安來。 她對著那個方向注目的時間有點久,久的立夏與谷雨心生忐忑。 “王妃,您怎么了?” 喬妍眉頭緊蹙,腦子里也亂糟糟的,就像是親眼見到了流星劃過,卻捉不住它的尾巴。 不對勁兒。 哪里出問題了? 營寨駐地被清理出來,她席地而坐,隨手撿了塊石子,在地上勾畫這附近地圖,盯著看了良久,忽然反應(yīng)過來。 突厥人! 出了洺州,再向北行進一日,便到了突厥境內(nèi),劉黑闥早就跟頡利可汗眉來眼去,眼見戰(zhàn)局逐漸滑向?qū)ψ约翰焕哪且粋?cè),想要逃走,也不奇怪。 沒人會做無本的買賣,突厥人又不傻,憑什么無條件扶貧? 喬妍心頭一顫,卻坐不住了,起身返回營帳,喚了李泓親兵來:“秦王何在?” 親兵微微一怔,卻答道:“秦王追擊劉黑闥而去,現(xiàn)下距離營寨已遠,今日是決計回不來了?!?/br> 洺州以北,便是定州,劉黑闥為邀買人心,不至于屠戮百姓,可若是換成突厥人,那便要打個問號了。 若是李泓在這兒,或許還可調(diào)動軍士前往防范,然而他率軍追擊劉黑闥,鬼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喬妍在帳中踱步片刻,終于定下心來,匆匆留書一封,又率領(lǐng)喬家府軍離去,連夜趕往定州。 洺河上仍有未燃盡的戰(zhàn)船在燒,火光映亮了夜空,船只被火苗一寸寸吞噬,發(fā)出一陣噼啪脆響,隔著很遠,仍舊能夠聽聞。 木材燃燒之后的飛灰隨風飄蕩,也灑落在喬妍石青色的衣襟上,她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飛馬奔赴定州。 定州將軍聶良弼是她結(jié)義的兄弟,也是李泓的直系擁壘,喬妍趕到時,已經(jīng)是深夜,聶良弼早已睡下,聽聞秦王妃到了,心知是出了大事,匆忙起身去迎。 喬妍顧不上同他寒暄,開門見山道:“定州可有異常?” 聶良弼知道她并非無的放矢之人,吩咐傳令兵前去各縣探看,又引著她往州府去落座:“出什么事了?” “劉黑闥可能要跑,最近的道路便是定州,”喬妍道:“突厥人早先還有異動,這幾日卻莫名的沒了聲響,有些古怪?!?/br> 聶良弼聽得皺眉:“確實。” 廳中點著燭火,喬妍站起身來,對著墻上那副戰(zhàn)略圖細看,越看眉頭便蹙的越緊,又過了會兒,忽然道:“良弼,如果你是劉黑闥,事先為自己尋一條出逃路徑,你會怎么選?” 聶良弼道:“越過定州,直奔東突厥,省時省力。” “但也容易被人猜到。” 喬妍點了點曹縣,再去示意安源,在這兩者之間連成一條歪歪扭扭的線:“如果是我,便悄悄準備一艘小船,渡過溧水之后,再去安源。” 聶良弼愣住了:“為什么?” “因為水路不易察覺,而安源富足,”喬妍一掌拍在戰(zhàn)略圖上,面籠寒霜:“突厥人無寶不落!” 聶良弼心頭驚顫,還未說話,便聽外邊兒有人回稟:“將軍,前往各縣探查的傳令兵都回來了,只是……” 喬妍接了下去:“去安源的沒回來,是不是?” 來人驚疑不定道:“是?!?/br> “定州早先曾被劉黑闥攻破,經(jīng)營半年之久,想將其全盤打散,重新布置,短短時日之內(nèi),怕是很難看見成效。” 聶良弼接手定州不過半月,很難將其完全掌控,喬妍心中有數(shù),并不埋怨他,大步出去,道:“召集軍隊,即刻前往安源!” 天色仍舊是黑,伸手不見五指,火把點燃之后,霎時間亮堂起來。 聶良弼催馬于喬妍共行,道:“大錘哥,若真如你所料,只怕會驚擾到突厥人。” “我要的便是驚擾他們,”喬妍眉宇間縈繞著深重憂色:“劉黑闥選擇安源作為后路,突厥人來此接應(yīng),這絕非一日之功,安源縣令不可能毫無察覺,我懷疑……” 她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聶良弼心中霎時間浮現(xiàn)出一個猜測來:“難道……” 喬妍搖搖頭,嘆道:“還是先過去吧?!?/br> 定州有駐軍七千,喬妍叫他們將隊伍拉長,增加火把數(shù)量,營造成來人眾多的假象,快步急行,趕往安源。 他們到的還算早,但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已經(jīng)是晚了。 安源的城門前有三三兩兩的尸體,觀其衣著,有先前派遣來的傳令兵,也有戍守城門的軍士。 喬妍心頭猛顫,人在城門前,似乎還能聽到城中的哭喊聲。 遠處閃現(xiàn)出幾抹火光,在這深沉夜色之中,愈發(fā)的刺眼。 “即刻接管安源,關(guān)閉城門,撲滅大火,”喬妍合了合眼,重又睜開,沉聲道:“每十人為一隊,隊長攜帶哨子,沿街道搜尋生者,如若遇上突厥人,就地斬殺!不能敵,便吹響哨子,哨聲一響,左右前往支援!” 眾人齊齊應(yīng)了聲:“是?!北阒刃蚓坏纳㈤_。 喬妍與聶良弼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連年征戰(zhàn),已經(jīng)叫底下州郡的官吏成了墻頭草,誰來便倒向誰,割據(jù)的幾個政權(quán)都沒有能力將觸角伸到縣城以下,也只能借用這些中低層的鄉(xiāng)紳管理地方。 劉黑闥是這樣,李唐也是這樣。 這也就使得長安對于定州之下縣城的控制極為薄弱,劉黑闥治下的安源縣令,或許同李唐治下的安源縣令是一個人。 但誰事先又能想到,這縣令會投向突厥人呢。 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是一回事,但再將異族攀扯進來,這便是另一回事了。 喬妍殺過人,且還不止一個,但她不會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動手,這不是什么美德,而是一個人的良知底線。 但即便是這種最基本的道德素養(yǎng),也沒有辦法在突厥人身上尋求共識,畢竟早些時候,他們還是會在父母老去之后將其趕走,任由生死的物種。 喬妍心頭冒起火來,對此卻又無計可施。 突厥人沿水草而居,缺衣少食了,便南下入侵,打完就跑,也不糾纏,一時之間,還真沒什么法子能對付他們。 只是苦了百姓。 喬妍聽得遠處哀聲不覺,心頭也墜墜的難過起來: 她出身高門,誠然有不如意之處,但終究有選擇終究命運的機會,可這些處于最底層的百姓,卻只能如同浮萍一般逐水漂流。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她頭一次對這句話有了深刻的體會。 “大錘哥,”聶良弼見她久久不語,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這天下什么時候能夠一統(tǒng),出一位盛世明君呢?” 喬妍有感而發(fā),喟嘆道:“天下苦戰(zhàn)久矣,也該與民生息了。” 聶良弼聽到此處,也是長嘆一聲。 不遠處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伴隨著刀兵相擊的脆響聲,喬妍眉宇間閃過一抹厲色,催馬前去,果然見幾個突厥人邊退邊戰(zhàn),似乎想往城門處逃竄。 她冷冷一哂,勒馬停住,取下背后弓弩,拈弓搭箭,破空聲中,那箭矢勢如雷霆,直取來人性命。 僅剩的幾個突厥人似乎吃了一驚,唯恐被身后追兵纏上,匆忙往另一側(cè)街道去躲,喬妍連射三箭,俱無虛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