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卓靜言躺在床上攤煎餅似的翻來覆去睡不安穩(wěn)，隔會兒就把蘇佑的語音消息戳開聽一遍，聽完了再臉紅心跳地撫著胸口給自己順氣兒。

    這事兒來得太突然，她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兩個人一天前還斗雞似的看不順眼互相嘲諷，不過一晚，他的態(tài)度忽然就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言行跳脫到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簡直詭異。

    卓靜言揪著頭發(fā)，怎么想也想不出原因，不知不覺天都快亮了，蘇佑還被她關(guān)在微信黑名單里沒放出來。昨天他沒有再來過電話和短信，也不知忙到什么時候才回家。

    反正是睡不好了，她索性開了燈爬起來，打算盡早偷偷摸出門，避開剛對她放過表白大招的蘇佑。

    洗過臉一照鏡子，兩片黑影掛在眼下，面色慘白如鬼，唇角卻很不和諧地翹起一個小角度。她用力搓搓臉，摁住嘴角往下扒拉扒拉，自語道：“樂什么，別笑，別笑?！?/br>
    “言言，我在追你?！?/br>
    “言言，我在追你?！?/br>
    “言言，我在追你?！?/br>
    聽了一晚上的聲音又開始在腦子里無限循環(huán)，她很崩潰地垂下頭扯頭發(fā)：“蘇佑，算你狠?！?/br>
    收拾停當(dāng)站在門前，還不到七點。卓靜言鬼鬼祟祟趴到貓眼上，對面大門緊閉，想來蘇佑或者昨天忙得太晚，現(xiàn)在還沒起床。她輕悄悄打開門，腳還沒邁出去，電話就震動起來。

    卓靜言正在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一聽震動就下意識地先接起來，一看名字卻正是那個冤家對頭。她悔恨萬分，只能認命地把電話貼到耳邊：“哦?！?/br>
    不知蘇佑手里忙著什么，聲音聽起來漫不經(jīng)心的：“收拾好了？過來吃早飯?！?/br>
    “啊？”卓靜言一愣，好久沒有犯的口吃癥又發(fā)作了，“我，我已經(jīng)到公司了啊。”

    對面門開了，蘇佑穿著件圓領(lǐng)白色針織衫，腰上系著圍裙，頭頂還翹起一撮睡亂的黑發(fā)，滿臉寫著“看你怎么演”五個大字，笑瞇瞇地看著她。

    卓靜言僵在原地。

    “我說了讓你等我一起走，”他一手撐著門，一手摘下藍牙耳機，“進來?！?/br>
    “哦。”還能怎么辦呢，反正表白的是他，現(xiàn)在她要拿出點氣勢來壓住他才對。她就這么想著，擺出一個矜持樣子，昂首邁入蘇佑家門。

    他在她身后關(guān)好門，領(lǐng)著她到餐桌前坐下，轉(zhuǎn)身去拿湯匙和筷子。桌上兩碗小米粥，幾碟清淡小菜，很家常的早餐。他從廚房出來，右手的盤子里盛著十來個雞蛋，左手瓷碗里是溫?zé)釣鹾诘乃幹?/br>
    熟悉的苦澀氣味彌過來，卓靜言恍然大悟，他是打著“吃早飯”的幌子讓她來吃藥的！

    她跳起來后退幾步：“我不喝?！?/br>
    蘇佑好笑地看著她：“你不是不怕苦么，來喝了藥再吃飯。”

    卓靜言背靠墻壁，猶豫著拿腳尖搓地板：“……不喝，太苦了。”

    蘇佑耐心道：“我昨天快兩點才到家，五點不到就起床給你弄這個，你不給面子，是不是，不太善良？”

    他親手煎的藥啊……這招牌打得很好，她有點動搖了。

    考慮了很久，卓靜言一步一頓挪回去坐下，端碗之前還委屈地提著條件：“……糖?！?/br>
    蘇佑笑得溫柔：“喝完了再吃?！?/br>
    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支糖來，唇角翹著，垂下眼睫很認真地給她剝著糖紙。卓靜言無話可說，唯有向命運低頭，端起碗皺著眉往肚里灌。蘇佑剝好了糖紙，捏著小棍子鼓勵地看著她。她到底覺得自己有點露怯，將碗豎起來些遮住臉，熱騰騰的藥汽蒸紅了兩頰。

    “吃一點去去苦味就丟了吧，先好好吃飯?！彼粗韧曛兴?，苦得整張臉皺成個干核桃，把手里的糖遞過來。

    “哦?！彼騺碜⒁饬D(zhuǎn)移很快，得了甜頭就立時忘了苦，嘴里咬著糖，邊拿勺子攪粥邊看蘇佑磕雞蛋。

    那一盤雞蛋數(shù)數(shù)竟然有十五個。蘇佑老神在在地剝著蛋殼，把蛋白分出來放到空碗里，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遍。剝完的蛋白堆滿了大半只碗，他拿勺子澆了點醬汁，就著小米粥開始吃。

    “這么多都要一下吃掉么？”嘴里不苦了，她捧著碗也開始喝粥。

    好看的人，果然做什么都是好看的。哪怕蘇佑的筷尖不過夾了一塊沾著辣椒醬的蛋白，他細嚼慢咽的樣子看起來也是悠閑的漂亮的。見她一臉好奇好奇，他無奈道：“最近開始準(zhǔn)備新劇本了，下個月開機，導(dǎo)演說要再多點肌rou，教練給的飲食單讓每天吃三十個蛋白?！?/br>
    卓靜言殷勤地把她喜歡的小菜碟子往他跟前推一推，非常同情地看著他：“加油?！?/br>
    蘇佑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長：“我早上只能吃牛奶雞蛋和粥，這些都是給你做的。獨家供應(yīng)，愛心早餐。”

    他總是出其不意地說著這樣的話。

    卓靜言的手停在半空，恨恨地瞪他兩眼：“你別動不動這樣，很奇怪?！?/br>
    他沒說話，含笑將她推過去的碟子往回推一推，指尖若有似無輕輕擦過她手背。她觸電似的抽手回來，他仍不放過她，伸手在她嘴邊飛快地一抹：“沾到了，幫你擦掉?！?/br>
    卓靜言呆了半晌，簡直羞憤起來：“都說了你別這樣。”

    “我怎么了？”他很無辜。

    “無事獻殷勤，”她咬著唇，“非jian即盜。”

    蘇佑拿起一張紙巾在自己嘴角印了印，緩緩道：“這是不是無事獻殷勤，我認為昨天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

    卓靜言憋紅了臉，把他指尖剛劃過的手背舉到他眼前，又指著自己唇邊，惡狠狠道：“那這是什么，你要追姑娘就把態(tài)度放端正了，你做什么動手動腳的？別以為人人都拿你當(dāng)男神供著，現(xiàn)在我可是大爺?！?/br>
    她兇狠的神氣格外像發(fā)怒的吉娃娃，虛張聲勢得可愛。他摸摸鼻子道：“這種事，說得太直白未免失了趣，我也沒做什么……”

    卓靜言被他淡然的態(tài)度氣得直想痛哭，卻看到那雙漂亮的眸子流光璀然地望著她，溫柔的眼波里藏著一點點她熟悉萬分的戲謔。

    “我這不過是——在調(diào)情而已?！碧K佑說。

    “啪嗒?！彼掷锏纳鬃勇湎聛砜牡酵胙厣?，清脆的一聲響。

    卓靜言呆愣愣地看了蘇佑很久，滿臉漲得通紅，最后指著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你臉皮怎么這么厚？”

    蘇佑心情很好，悠悠然地伸手在她腦門上一彈：“看你這麻雀小膽子，又不會說話了。吃飯，一會兒還得去上班呢?！?/br>
    這一來一往，顯然他占了上風(fēng)，她失了先機又亂了分寸，沮喪得幾近欲哭無淚，只好埋著腦袋一勺勺舀粥吃，心里也如澆了滾粥似的又燙又亂，糊涂成一片。

    蘇佑看著那顆快要掉進碗里的腦袋，暗覺好笑，夾了一筷豆芽放到她盤子里：“別窘了，好好坐著，我又不會吃了你?！?/br>
    要吃，還早呢。

    她抬頭瞥他一眼，復(fù)又垂下目光：“你別這樣，我真的不太習(xí)慣。”

    “那就慢慢習(xí)慣。”蘇佑放下筷子，神色認真起來，“以后，我不忙的時候會盡量在家做早飯，你早上都過來。還有那個養(yǎng)胃的方子我這兒每天一起煎了，早上喝一次，剩下一半你帶在保溫杯里晚上喝?！?/br>
    她拿筷子尖兒戳著盤里的豆芽，在他柔軟的目光中窘迫得幾乎抬不起頭，只聽得他又笑了笑，自言自語補充道：“我得把你養(yǎng)胖點兒，以后要常換菜單才行?！?/br>
    眼看氣氛再發(fā)展下去會越來越古怪，卓靜言戳著戳著，覺得自己有義務(wù)把談話內(nèi)容引到一個正常的方向：“蘇佑，我說……”

    “嗯？”他正把紙巾疊好放她手邊，然后靜靜看著她等下文。

    她非常生硬地嘗試著轉(zhuǎn)移話題：“你不是走高冷路線的么？”

    他失笑，伸手就又彈了她腦門一下：“那都是工作時在外人面前的架勢，你當(dāng)然和其他人不一樣。況且，這里只有你和我，我想要怎么討好你都可以，對不對？”

    他的臺詞功底一直極好，這時候摻了些不知名的情緒，如同念白似的說出這幾句話來，語氣里淡淡的輕佻和曖昧，目光灼灼地籠著她。

    氣氛更奇怪了。

    卓靜言挫敗地將頭垂得更低，不再吱聲，只想趕緊吃完了撤下火線——她實在不是他對手，再繼續(xù)待著只怕要節(jié)節(jié)敗退，潰不成軍。

    蘇佑看著她如同受困小獸，幾乎要縮成一團躲到桌下去，只好笑了笑不再逗她。吉娃娃小而嬌的，惹急了也會呲牙咬人。

    只不過這幾番話說完，他心里也清楚了幾分。至少她并不排斥他，而唐堯和她，應(yīng)該也不至于是他此前猜想的那種親厚。

    他心滿意足，嘴角噙著笑又給她夾菜。她腦子里繃著根弦坐了這么久，已經(jīng)像是驚弓之鳥，余光瞥見他那只漂亮白皙的手伸過來，就嚇得往后一抖：“蘇佑……”

    他看著她：“怎么？”

    她眼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了半天方撿起個話頭，扁著嘴看著那堆豆芽道：“有青椒……”

    他彎了眉眼笑道：“我?guī)湍闾舫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