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他們越說,他心里就越難過,越是沉默,活也干的越兇。 隊里不上工,他就去自留地,自留地干完了,村里但凡誰招呼一聲,他就能給人家一干一天。 實(shí)在沒活了,他就出去順著鐵路逛。 他尤其愛順著鐵路走,往南走,再往北走,鐵路長長不知通到哪里,志軍就是坐著火車走的。 他娘看他這個樣子拿他沒法,便不再管他,橫豎他出去不惹事,就讓他逛去。 等他胸中那股橫沖直撞的郁氣消散的差不多了,那場大水也來了,他娘感染了災(zāi)后的疫病,纏纏綿綿一年多才好。 他的婚事直拖到了七十年代末,當(dāng)時郭絨花被母親逼婚,她和褚天逸的事情又盡人皆知,無奈之下選擇了他。 褚天逸是京城來插隊的知青,據(jù)說家境還不錯,人長得高挑白皙,俊秀非常。 下鄉(xiāng)來插隊的知青沒幾個看得起老農(nóng)民的,個個都帶著那么一股子淡淡的優(yōu)越感。 褚天逸卻不這樣,他熱情開朗,生性活潑,跟誰都能說得上話(當(dāng)時的人們并不知道有逗比這種生物)。 惹得隔壁幾個村的七十多歲老太太組團(tuán)來參觀他,一個個沒牙老太太蠕動著包包嘴,嘖嘖稱贊:“好孩兒,好孩!長哩真俊哩!” 一邊對著他上下其手,從手摸到肩膀,再摸到背,過分些的還要摸摸臉。 旁觀的知青都看得撇嘴翻白眼了,褚天逸卻嘻嘻笑著學(xué)當(dāng)?shù)厝说脑捯粽f:“奶奶,俺長得好不?是好孩兒不?” “好好好!長哩是真好,是好孩兒!”老太太們都忙忙地連連點(diǎn)頭。 “那你們都多看會俺!隨便看!隨便摸!”如此平易近人的態(tài)度,把老太太們逗得喜笑顏開,牙床都露出來了。 再帶上京城來的干部子弟那種高端大氣的光環(huán),村民看他直如看天上的神仙。 只可惜他是人不是仙,有一顆思凡的心。 彼時郭絨花十六歲,老郭家三個兒子就她是最小的閨女,她爹媽和三個哥哥都對她寵愛非常。 她爹郭栓柱和她大哥都是鐵路上抗著洋鎬維護(hù)路基的工人,每月有固定收入。 她爹媽又親她,并不使喚她干活,至于責(zé)打斥罵那更是沒有。 直把個郭絨花嬌養(yǎng)得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清靈靈一朵絨花,又嬌又軟。 在周圍一群又黑又瘦,干巴巴如同一根柴火棒一樣的村姑們的襯托下,七八分的人采也硬生生的顯出了十二分來。 思春少年褚天逸,在一群面目模糊不清的村姑中,一眼就看中了郭絨花。 至此他對郭絨花展開了猛烈的追求,郭絨花哪經(jīng)受過這個,很快就被褚天逸給撩撥的春心蕩漾。 郭父郭母卻堅決反對,褚天逸跟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村里的知青為了回城是無所不用其極,而且已經(jīng)有知青開始返城了,褚天逸又是干部家的子女,早晚是要回京城去的。 如果褚天逸走了,郭絨花怎么辦?跟著回京?人家干部家庭能看上她一個農(nóng)民家的丫頭? 兩口子態(tài)度堅決,死不松口。就這樣褚天逸郭絨花倆人一直處于戀人未滿,曖昧超過的階段。 正在這時,大洪水來了,褚天逸和一群知青已經(jīng)爬上了大隊部的房頂,轉(zhuǎn)身看到了在水中浮載浮沉的郭絨花。 褚天逸毫不猶豫直接跳進(jìn)了滔天的洪水中,向著他的心上人奮力游去。 倆人在水中抱成一團(tuán),被洪水給沖到了二百多里外,全靠著一塊水中撞到的門板,才勉強(qiáng)保住了性命。 洪水過后到處是一片灘涂泥濘,二百多里路倆人走了八天才回到郭家莊。 此時褚天逸已經(jīng)被感染了腦炎,送到了縣醫(yī)院,有醫(yī)卻沒藥。 這個京城來的俊秀青年,就這樣死在了他的愛人懷里,永遠(yuǎn)地留在了中原大地上。 褚天逸死后郭絨花心如死灰,形容枯槁。 郭父被洪峰沖到樹上撞出了內(nèi)傷,拖了一年多也去了。 三個哥哥死得就剩一個,郭母連傷心帶生病,身體也垮了。 臨死前她怕郭絨花給褚天逸守節(jié)從此終身不嫁,哥哥又彈壓不住她,要求郭絨花必須結(jié)婚。 郭母以死相逼,郭絨花反抗不能,就這樣嫁給了大齡青年王國棟。 王國棟二十七八才結(jié)婚,對這個小了自己八九歲的小媳婦很是喜愛。 他并不介意郭絨花和城里知青的緋聞,在他看來死了的人已經(jīng)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xù)過日子。 他還是很想和郭絨花夫妻相得,恩恩愛愛的。 他幾次三番地試探,可嘆郭絨花,死去的人一直活在她心里,她對王國棟極是冷淡。 如此這般,王國棟也不愿意上趕著找沒趣,倆人相敬如賓就這么過著。 直到八十年代初,才有了王賢敏。孩子還沒生下來,郭絨花就被查出了肝病,孩子沒滿三歲她就去了。 郭絨花死的時候,王國棟感覺她是松了一口氣的,她早就心存死志,活著不過拖日子罷了。 從郭絨花身上,王國棟感受到什么叫愛情,原來世上還有這么個東西,連生死都隔不開它。 農(nóng)村人結(jié)婚都是媒人介紹,相看對眼了直接成親,然后雞飛狗跳過日子。愛情是什么東西?能有吃飽肚子重要嗎? 因了郭絨花的這番作為,讓王國棟滿懷怨氣,把對郭絨花的一腔不滿,轉(zhuǎn)嫁到閨女王賢敏身上,對她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很是苛刻。 褚天逸,他就不應(yīng)該留在這里,害了賢敏她媽一輩子,自己也把命搭上了。 還讓他虧欠了閨女一輩子。 王國棟憤恨地想著,他決定了,要在大水前,把褚天逸趕走。 這一世,一定要讓絨花愛自己,被那么一個女人至死不渝地愛著,一定很幸福吧? 想到就做,第二天王國棟就要去看郭絨花。 第一次上門要留下個好印象,王國棟讓他娘給買了兩包果子一包糖,直奔郭家莊。 郭家莊倒是很好找,他們村東邊沒多遠(yuǎn),王國棟健步如飛一會兒就到了。 到了郭家莊他迷糊了,他發(fā)現(xiàn)他找不到老丈人家了。 上輩子他和郭絨花感情不和,極少來老丈人家。自打郭絨花去后,他娘算是把老郭家恨上了,兩家?guī)缀跛闶菙嘟^了來往。 現(xiàn)在他站在郭家莊外,迷迷瞪瞪不知該往哪走,還是找人問一問吧。 郭家莊周圍的地里有許多村民在出工干活,他看對面田埂上走來一個小小子,連忙叫住他:“小孩兒,知道郭栓柱家怎么走不?” 小小子聽了他的話扯著嗓子喊:“絨花~~,絨花~~有人找你爸~~” “來了!”遠(yuǎn)處答應(yīng)了一聲。 小小子跟他說:“你等著吧!”自己連蹦帶跳地走了。 青紗帳呼呼啦啦一陣響,鉆出來一個半大小丫頭,小丫頭往他面前一站,歪著腦袋問他:“是你找我爸?你是誰???我不認(rèn)識你?!?/br> 王國棟感覺一陣天雷劈在了他的天靈蓋上,這個小小的丫頭,他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竟然就是郭絨花,賢敏她媽。 是了是了,郭絨花比自己妹子王國芝還小一歲。 他回到了二十歲,那郭絨花也才十二三而已,小學(xué)還沒畢業(yè)呢!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原來想好的那些話肯定是不能說了,他要是敢對著這么個小丫頭說嫁給我,非挨打不可。 假裝認(rèn)錯人了?說其實(shí)他不是要找郭絨花他爹郭栓柱?不行,以后他肯定還要來,被認(rèn)出來了怎么辦? 王國棟腦子轉(zhuǎn)了兩圈終于想到一個不算好的借口,他磕磕巴巴開口了:“那啥,我是小王莊的,我聽說鐵路上是不是要招工???我來找你爸問問?!?/br> “我爸不在家,上班去了,我媽擱東邊地里上工呢,我把我媽喊過來跟你說?” “不不不,不用了,我就是來問問。你爸不在家就算了,其實(shí)我也不是很想去鐵路上班,就是隨便來問問。你明白吧?” 王國棟這個借口真是糟透了,現(xiàn)在的工人招工哪有那么簡單? 再說他現(xiàn)在是“不認(rèn)識”郭栓柱的,這么冒冒失失地跑來問招工這么大的事,怕不是會被老郭家誤會他是個二桿子半腦殼吧? “隨便問問???”郭絨花站在那繼續(xù)打量他。 “對,就是隨便問問。”王國柱鎮(zhèn)定下來,他雖然不能現(xiàn)在就上門去結(jié)識自己的老丈人,但是他也舍不得直接回去。 “你咋沒上學(xué)?”他沒話找話,他知道郭絨花是念完了初中的。 “學(xué)校現(xiàn)在上的都是勞動課?!逼呤甏鷮W(xué)校的勞動課,就是讓學(xué)生出去干農(nóng)活。農(nóng)村學(xué)校的勞動課就更簡單了,直接跟著生產(chǎn)隊上工去。 “哦哦,上勞動課??!”王國棟實(shí)在不知道該跟這么大的郭絨花說些什么,難道告訴她你不要跟褚天逸談戀愛嗎? 想到這兒他一激靈,先找褚天逸也是一樣的么。 王國棟急急的問:“你們村里的知青擱哪干活呢?我找褚天逸有點(diǎn)事。” 郭絨花奇怪的看著他:“你把名兒記對了沒有???我們村沒有叫褚天逸的知青?!?/br> “沒有?咋會沒有呢?”王國棟簡直懵了,沒有這個人。 難道褚天逸也和郭絨花一樣還沒長大?還沒插隊來到郭家莊? “對啊,我們村只有五個知青,沒有一個叫褚天逸的。”郭絨花看王國棟簡直奇怪死了。 說是找他爸,又說隨便說說并不是真的要找,現(xiàn)在還要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簡直腦子有毛病。 郭絨花不耐煩搭理他了:“你還有啥事?我要去干活了。” “沒事了,沒事了。”王國棟把自己手里提著的果子糖遞給她:“我是小王莊的王國棟,你記住我啊,以后我來找你玩?!?/br> “我不認(rèn)識你,不能要你的東西,也不想跟你玩?!惫q花說著轉(zhuǎn)身鉆進(jìn)了玉米地里。 她還要拔草呢,才不想跟一個莫名其妙的家伙玩。 王國棟呆呆地立在路邊,看看還在搖動的青紗帳,又看看手里送不出去的果子糖,頹喪地蹲在地上抱住了腦袋。 這真是一次失敗的會面! 第11章 曲線救國王國芝 被郭絨花毫不猶豫拒絕的王國棟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小王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