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這一刻喬鐵柱的形象和單老哥的聲音結合起來,王國棟覺得從此之后他心目中的英雄都有了具體的模樣,這個模樣就是喬鐵柱。 旁邊的喬鐵柱完全不知道王國棟腦海里瘋狂轉動的念頭,他把木倉奪過來之后自覺解除了危險,站直了身子往后看,高興的哈哈大笑了起來“那孫子摔了哎,摔了個大馬趴!哈哈哈!”神經(jīng)粗壯的讓人側目。 王國棟不理這個二貨,繼續(xù)開他的拖拉機,現(xiàn)在還沒有出縣城,意味著隨時還會有危險,他提著一顆心四下張望。 路上還是一個人都沒有,這一刻他對向陽公社的人充滿了怨念。 他們公社離縣城也不是多遠,這么大的事,公社里的人都沒接到一點消息嗎? 要不是向陽公社的社長還派了兩個向導給他,他都要充滿惡意的猜測向陽公社的人是故意坑他的了。 在馬力全開的加持下,拖拉機沒一會兒就沖出了縣城。 出了城后眾人都松了一口氣,喬鐵柱喊著后面車斗里的幾個可以爬起來了。 驚魂未定的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剛才的事,喬鐵柱也不甘落后,把他的戰(zhàn)利品展示給大家看,又把他的英雄行為(他自封的)向剛才趴著沒看到的幾人講了一遍又一遍,收獲了眾人一籮筐的贊美與感激。 王國棟一路最高時速飆到了向陽公社,把兩個向導往下一扔,招呼都沒跟他們公社的人打,直接開著拖拉機溜了。 又往前走了有二三十里路,他覺得自己實在疲憊的厲害,喊了喬鐵柱替換來開?;斡朴频嘏赖胶竺娴能嚩防锾上?,才感覺自己手腳發(fā)麻渾身顫抖。 驚魂甫定的王國棟躺在顛顛簸簸的拖拉機車斗里細細思索,文縣斗爭的這么厲害,想要找到一個管事的估計也難。再說他們縣城本身就離水庫遠,看來防洪的事是指望不上文縣了,自己還是另想它法吧! 回到紅星公社,王國棟把收的十塊錢零件錢交給了喬福山,眾人七嘴八舌把在文縣的驚魂一幕講給他聽。 喬福山眼珠子瞪的都要掉出眼眶來了,把自己氣了個半死,罵罵咧咧“踏馬的當初老子扛槍的時候都是打小鬼子,打白匪。好容易打下了江山,咱老百姓翻身做主人了,不知道哪跑來的龜孫都把槍口對準自己人胡來。再這樣下去咋搞生產(chǎn)?老百姓啥時候能過上富裕日子?這群狗日的!” 慌的王國棟趕緊上去捂住他的嘴“福山大爺,可不敢瞎說!”喬福山知道厲害,罵了一通過了過癮,氣哼哼地住嘴了。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王國棟直接告辭離去,路上他慢慢踱步邊走邊想。 眼下朝政混亂,基層的管理部門更是整日里你來我往地沒個消停,他肯定是指望不上官府了,想要避險,還得靠老農民自己。 可他王國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那場洪水又是一個驚天的大災難,他到底該怎么做呢? 那是天災,避免不了,但是他可以提前通知大家做些預防,能少死一些人,減少些損失,問題是怎么預防呢? 就算是知道水要來,大家也都無處躲避,他們縣是平原,連個高地都沒有。 離他們最近的云山也遠在三十里地外,還算是文縣的,就算是大家都去,云山還沒個小籠包大,又能庇護多少人呢? 再說自己又拿什么理由能說服那么多的父老鄉(xiāng)親都去云山避險呢? 唉~~~!還是窮,要是家家戶戶住的都是上輩子的小二樓,就算水來了,也可以躲房頂上去,磚瓦混凝土的房子沒有那么容易被水沖垮。 不像現(xiàn)在社員們住的泥土房,就算不被洪峰沖垮,也會被泡垮。 上輩子他經(jīng)??葱侣剤蟮溃瑖鴥扔性S多地方都發(fā)過洪水,就連一些縣城里也有過,左不過都是些經(jīng)濟損失而已,死人的寥寥無幾。 雖說都是朝廷疏散救援及時,但水災過后房子基本沒什么垮塌的,還不是因為后世的房子都是鋼筋混凝土建的嗎? 他對著面前的小池塘悠悠嘆了一口氣,要是喬華杰現(xiàn)在就能開辦磚瓦廠該多好,大家就算只能建起一層起脊的磚瓦房,那也會好上許多。 轉個念頭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就算喬華杰建起了磚瓦廠,難道大家都能買得起磚瓦蓋得起房了嗎? 現(xiàn)在老農民一個個兜里比臉上還干凈,要想蓋起一棟磚瓦房,就算人工不花錢,全靠鄉(xiāng)親們幫襯,那磚瓦水泥沙子房梁也是一大筆開銷,又有幾家能出得起呢? 想到這兒王國棟又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都說天無絕人之路,他感覺自己現(xiàn)在就走到了絕路上。 前方?jīng)]路了,一點希望都沒有,實在沒招??!到底該怎么辦? 王國棟迷迷糊糊的回到了家,把這次掙的六十塊錢交給他娘。 韓老太看他臉色不好,擔憂地詢問他“國棟你怎么了?身上不得勁嗎?” “沒有,娘,我好著呢!您說咱們這兒有可能發(fā)水嗎?大洪水,會淹死許多許多人的那種?!蓖鯂鴹澆恢涝撛趺锤镎f,更不知道自己說幾年后要發(fā)洪水,會不會有人相信他。 “發(fā)洪水?怎么不可能呢?咱們這不是經(jīng)常發(fā)水嗎?每次發(fā)水不都會淹死許多的人嗎?”韓老太納悶兒子提出的問題,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處于國內兩條大河之間,發(fā)洪水那不是家常便飯的事嗎? 每隔幾十年,不是槐河,就是皇河,總有一條要泛濫,每當兩條大河泛濫,當?shù)啬拇尾皇丘I殍遍地? 韓老太雖然沒有去上過新派學堂,只是個傳統(tǒng)的舊式婦人,但她小的時候也是正經(jīng)地跟著她爹認過字讀過書的。 她爹韓老地主一直認為,如果想要在一片土地上好好生活,過上好日子,那就要了解這片土地,了解這片土地的歷史,了解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所以當初韓老地主給他的兒女們上課都是講本地縣志的。 了解本地歷史的韓老太知道,洪水泛濫對這片土地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 韓老太一邊忙著給兒子做菜團子一邊又淡定的開口道“遠的不說,就說你姥爺家,你姥爺姥娘是怎么沒的?我娘家又是怎么敗落的?還不是因為皇河?!?/br> “當年蔣家朝廷打不過小鬼子,就把皇河給炸了。那水流到咱這兒雖不大了,沒能淹死多少人,但是它淹得死莊稼??!水剛退,還沒緩過口氣來呢!小鬼子學著蔣家王朝的行事,又把皇河炸了幾次。河水在咱們這地界泛濫了三五年,不知道餓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逃到外省外縣?你姥爺、你姥姥不都是那時候沒的?” 這件事王國棟知道,他看過電視,著名的1942,當年那場慘禍上億人受災,千萬人餓死。 王國棟情緒更低落了,垂頭不語,只默默給灶膛里添加柴火。 以前的災難他沒親歷過,也感受不到。但他上輩子活了七十年,平橋水庫的那場水是他記憶里最大的災難,那種痛入骨髓的傷,一輩子也不能忘卻。 現(xiàn)在還是太窮了,他知道五十年后的國家有多么富裕強大,在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上肆虐了幾千年的幾條大河,被中國人馴的服服帖帖。 韓老太看兒子仍然一副喪樣,安慰他道“國棟啊,沒發(fā)生的事別想那么多,該這人死的時候,手上破個小口子就能要了命。不該這人死,洪水里他也能活下來。一切都是老天爺注定的,咱們平頭老百姓凡人一個,cao那么些心沒用,過好自己眼前的日子就行了?!?/br> 第25章 不認命 韓老太的話并不能讓王國棟感覺安慰, 誰是老天注定該死的?誰又是不該死的? 他大伯娘該死嗎?大伯娘的親娘死的早,她爹給她娶了個后娘, 沒到十二歲,爹也死了。 她后娘不等她爹過完七七, 就要把她賣出去換錢,是自己的爺奶用兩塊大洋買回了她,為的是給自己殘了一條胳膊的大伯做媳婦。 大伯娘童養(yǎng)媳一樣在他家長到十六歲,剛和大伯完婚兩年,連孩子都還沒一個,禍從天降,大伯二伯就被過敏黨抓壯丁抓走了。 被抓走的壯丁能贖回, 一個人要十塊銀元,爺奶把家里搜刮了個干凈,能賣的都賣了, 才勉強湊夠十塊銀元。 這十塊銀元,爺奶選擇了贖回二伯, 因為二伯四肢健全而大伯一條胳膊是殘的。 選擇是無奈的, 也是殘酷的, 更是赤/裸/裸直指人心的。 大伯娘眼都快哭瞎了,從此記恨上了二伯娘,哪怕二伯被贖回后很快就死了, 她這份怨氣也沒能隨著二伯的死而消散,每日里都要找茬挑刺,和二伯娘爭斗。 然而就是這樣的大伯娘, 在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每日里蹲在生產(chǎn)隊的麥秸稈堆旁一根一根的分揀麥秸稈,低著頭仔細地撿拾上面被遺漏的麥粒。 一天下來脖子都要累斷了,人也餓的頭暈眼花,能撿到一小把麥粒,這一把麥粒,還不夠填石磨的縫隙呢,只能拿搗蒜的石臼搗爛,煮成一碗糊糊湯。 這么一點少的可憐的食物,還想著要給隔壁餓得只能躺在家里動彈不得的二伯娘端去半碗,自己回來把剩下的半碗兌滿水,一口氣喝光。 二伯娘該死嗎?他二伯娘倒是父母雙全,二伯被過敏黨抓壯丁的時候,二伯娘嫁給二伯剛剛半年,肚子里的孩子還沒顯懷。 二伯因為被抓期間想逃跑,被毒打了一頓,贖回來沒半個月就傷勢發(fā)作去世了。 二伯娘肚里的孩子好容易生了下來,沒過滿月又夭折了,他爺奶受不住這一連串的刺激,不到一年都相繼過世。 那時候他爹才將將十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全靠著兩個寡嫂接濟才算長大。 自然災害時二伯娘的娘家兄弟給她送來一葫蘆黑豆,她把一葫蘆黑豆分成五份,一份給大伯娘,一份自己留著,三份拿給他娘韓老太,說他們家有孩子,得多吃些。 兩妯娌雖然愛互相爭斗,可從沒和別人結過怨,因了擔心寡婦門前是非多,更是極少和外人接觸,這樣的兩個可憐人,該死嗎? 好兄弟李志軍的姥爺一家,王老悶兩口子沉默寡言,不管誰家有事喊一聲他都會去幫工,從來不知推脫。在生產(chǎn)隊上工,別人都磨洋工,就他不管啥時候都是下死力苦干。 兒子王玉林比他言語還少,下了工就待在家里默默做活,一年到頭連左右鄰居都和他說不上十句話。 女兒王玉蘭,更是命苦的直往下掉黃連水。中年喪夫又喪女,攤上那么一對兒把兒媳當驢子使喚的公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歸家之后怕人說閑話,日子更是過得小心翼翼。 就這樣一家子只要能與人為善就絕不為惡的面人,都該死嗎? 李志軍的爺奶那一對兒潑皮,磋磨兒媳婦,又捂死了自己的親孫女,這樣的一對兒惡人,難道不該死嗎? 郭家莊的郭二罐子,嗜酒如命,不管誰家辦個紅白喜事他都要湊上去,不給酒喝就要打砸主人家的宴席,不喝個爛醉決不罷休,又接連打死了三個媳婦。這樣的爛人,難道也不該死嗎? 什么是老天注定的命?老天到底是怎么定的? 王國棟不信這個邪,既然老天讓他回來了,那肯定是想讓他改變一些人的命,不然為什么要他回來呢? 對??!為什么回來的是他?怎么不是別的大人物?大人物回來那能做的事就多了,只要一聲令下,全縣都得搬遷。 要他回來又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會,只會蓋房子??! 蓋房子!王國棟腦海里一陣電閃雷鳴,他會蓋房子,蓋后世的那種小二樓!甚至三層樓!對付洪水他有辦法了! 王國棟簡直等不及天亮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把腦子里的計劃想了又想,自覺完全可以實現(xiàn)。 第二天一早,他比往常更早到紅星公社,不去公社大院教學生,而是先找到了喬福山。 “你小子一大早這么著急忙慌的是有啥事????昨天把你嚇著了?看這倆黑眼圈,嘖嘖!”喬福山左右端詳著他嘴里還嘖嘖有聲。 “福山大爺,我有一個問題問您,您想住磚瓦房嗎?”王國棟先繞了個圈,許多事都不能明說,他解釋不清。 喬福山朝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這不是廢話嘛?誰不想住磚瓦房?” “那您家怎么還是泥坯房?”王國棟想不通,按理來說喬福山是退伍老兵有津貼,他不應該蓋不起磚瓦房。 提起這事喬福山就來氣:“還能怎么著?買不到磚唄,咱縣就一個磚瓦廠,就縣城南邊的東風公社,我三年前去買磚瓦,他們說報好數(shù)量,交兩成的定金。買磚瓦的都要排隊,他們造不出那么多來,給我排到了三年后。今年春天我又去問,好嘛,縣里要蓋大禮堂,把磚瓦全拉走了,所有人的單子都要往后拖一年。” 喬福山說完氣的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他們那個磚瓦廠屁大一點,一年才能做出來那么幾塊磚,有心思蓋房子的,都提前五六年開始買磚瓦,我看我再有兩年也住不上磚瓦房?!?/br> 聽了他的話王國棟樂的呵呵直笑,也顧不得管這老頭是他大爺輩的了,拍著老頭的肩膀笑瞇瞇地對他道:“大爺,咱的機會來了啊,干嘛等他們賣磚給咱呢?咱自己做磚!” “你小子說的胡話吧?磚是那么好做的?”喬福山不想搭理這個異想天開的小子,難道他就沒想過自己做磚嗎? 燒磚的泥坯他們這里倒是不缺,到處都是黃泥,但是燒磚要建磚窯,這個努努力也能解決,但是燒磚最最重要的是要有燃料。 燒一窯磚,時間長的要七八天,短的也要五六天,爐火要日夜不熄,用啥燒? 農作物的秸稈還不夠社員們做飯用呢,生產(chǎn)隊里收了糧,秸稈也是要按工分每家每戶地分配下去。 他們這兒地處平原,沒山?jīng)]林,也就家家戶戶房前屋后和路邊能種點樹木,老百姓的婚喪嫁娶都少不了木材,房前屋后的樹木就是給子孫后代留的。 道路兩邊的樹木都是屬于集體的,就算全伐來燒磚,也是杯水車薪,全然無用,所以說燒磚不是嘴一張就能辦成的,要是容易干,他自己早做了! 王國棟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既然這老頭也有燒磚的心思,那事情就更好辦了。 他抓住老頭的肩膀前后搖來晃去:“大爺啊大爺,磚哪不好燒啦?咱這到處都是合適燒磚用的黃泥巴,磚窯就建在你們喬家集前面的水塘邊,咱一氣兒建上它三四個大窯,一窯磚就夠給您老人家蓋磚瓦房啦!” 喬福山聞言生氣的把王國棟的手扒拉下去,抬手給他腦門上來了一下:“你這個沒長腦子的混小子,我缺的是建窯的地方和做磚的泥巴嗎?我缺的是燒磚的柴火!” 王國棟挨了打也不生氣,繼續(xù)呵呵笑:“大爺,您這就鉆牛角尖了是不?咱干嘛要用柴火燒呢?柴火溫度不穩(wěn)定消耗又大,咱上哪弄那么多柴火去?東風公社用啥燒的磚?他們肯定也沒柴火,他們用的是煤吧?咱們也用煤燒!” 喬福山看著笑得樂不可支的王國棟,喃喃道:“你小子比我還會想,問題是燒煤咱也沒有???咱上哪弄煤去?” “往北兩百里外的頂山就有煤礦,咱去頂山買煤去。”王國棟知道頂山煤礦還是因為他弟王國梁上輩子做蜂窩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