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王國棟打開蠶絲被讓李秀英看“大姐,這是我娘知道我認了您做大姐,特意讓我?guī)淼?,她親手養(yǎng)蠶繅絲做成的,是我娘的一番心意,您可千萬不能推辭?!?/br> 李秀英看了這個得有四五斤重的蠶絲被,感慨得說“這可是好東西啊,能用上幾十年,這么重的被子你娘費了不少功夫吧?” “也就是費點時間而已,鄉(xiāng)下人時間不值錢,不值當(dāng)什么。我娘會養(yǎng)蠶,每年都做,您就放心用吧!” 王國棟看李秀英不推辭了,趕緊地跟她介紹王國梁“這是我弟國梁,他以后就在我們的辦事處長住了。以后有事,大姐您都可以交代給他,平時家里有用得著他的地方,您也只管使喚?!?/br> 李秀英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國梁,夸贊道“小伙子長得俊,真精神! 要不說人家王國梁會來事呢?他也沒虧了他娘韓老太對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評價,擱一般人被這么夸,都會謙虛幾句,可王國梁偏不。 他張口應(yīng)道“我也覺得自己長得俊,大姐您真有眼光!” 李秀英聽了他的話樂的呵呵直笑,連連夸贊他是真性情。倆人這一番互動,讓王國棟在旁邊看得是目瞪口呆。 王國梁看李秀英心情好,借坡上驢地道“大姐,您看我哥狠心不?這么大的陽城,他就把我撂這兒不管了,以后我就得在這兒長住了不說還得給他辦事,這陽城我可只認識大姐您一個人,您可不能不管我?。 ?/br> 他這一番似真似假地連抱怨帶撒嬌,直把李秀英哄的母愛泛濫爆棚,這么個可人疼的半大孩子(小奶狗?)就這么被放在舉目無親的地方了,王國棟確實有點狠心了些。 忙忙對著王國梁道“國梁你別怕,有困難只管來找大姐,大姐指定幫你!” 第41章 缺個工程師 王國梁在李秀英老大姐面前是連撒嬌帶賣萌, 哄得李秀英心花怒放,直到把兄弟倆送出來時還不忘交代王國梁:“國梁你可別跟大姐客氣, 有事只管來找我?!?/br> 王國梁趕緊甜滋滋地道:“這陽城我可只有大姐您一個親人,不指望您我還能指望誰?到時候我來麻煩大姐您, 您可不能嫌棄我!” 李秀英連連道只管來,國梁乖巧又懂事,大姐稀罕你還來不及,怎么會嫌你煩。 全程做了背景板的王國棟看得是目瞪狗呆,李秀英老大姐在王國棟的印象里是一位謹慎持重有涵養(yǎng)又有深度的老大姐,什么時候也沒見她像現(xiàn)在這樣,笑容燦爛地直逼向日葵。 走在回去的路上王國棟對弟弟交代:“國梁, 算你行,哄人是有一套。但是以后和工廠里的人打交道可不能這樣,要沉穩(wěn)持重知道嗎?你本來年紀小, 再這樣跳脫怕他們信不過你呢!” 王國梁卻全然不在乎:“哥,你小看我了, 老大姐稀罕我這樣, 我才這樣的。那工廠里的人稀罕沉穩(wěn)持重的, 我自然就能沉穩(wěn)起來。你等著看吧,我指定好好干,這陽城真好, 城市大工廠多,我要留在這兒干出一番成績來。喬福山老頭別想把我換回去,我要做他無可替代的那一個!” 王國梁雄心萬丈, 年輕稚嫩的臉龐在昏黃的路燈映照下仿佛在放光一樣。 王國棟只覺得自己實在沒什么可教給他的了,他弟王國梁是一個天生的商人。 他們爹死得早,兄弟兩個并沒有怎么得到過父親地教導(dǎo),他娘韓老太當(dāng)初跟著姥爺韓地主也只是學(xué)習(xí)各項農(nóng)事,對于經(jīng)商那是一竅不通。 弟弟國梁能憑著自己摸索,從做蜂窩煤給人送煤球起家,成為安平縣一帶最大的蜂窩煤供應(yīng)商,到后來搖身一變成為當(dāng)?shù)刈畲蟮募Z油供應(yīng)商,自有他的手段才華。 王國棟自己并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上輩子也沒做過什么生意經(jīng)過商,與這方面其實半點經(jīng)驗也無,他決定自己還是別再指手畫腳了,由著弟弟撲騰去吧。 從第二天開始,王國棟帶著幾個人在陽城忙忙碌碌地來回折騰,七八天后又積攢了一批貨物,要留下的幾個人也都熟悉了自己的一攤子事,王國棟開始張羅返程了。 臨行給前去向李秀英道別,李秀英告訴王國棟她的兩個孩子都已經(jīng)辦好了各項手續(xù),再有十來天就能去安平了。 王國棟表示孩子們一到安平就全交給他了,請老大姐放心。 一路無話回到安平縣,王國棟留下貨物交給喬鐵柱和喬會計張羅,自己先去范武斗的辦公室。 先給范武斗報告了李秀英家的兩個孩子要來安平插隊的事,范武斗回他:“這叫個事兒嗎?只要他們一來,我把人直接送到你們生產(chǎn)隊去。” 王國棟謝過范武斗又道:“范主任,這秋收快結(jié)束了,咱們禮堂的前期籌備工作是不是也該做起來了?” 聽得他問這個問題,范武斗得意洋洋的抖著二郎腿回答他:“咋沒做起來?南沙河已經(jīng)開始撈沙子了,他們那原來存的一些沙子我已經(jīng)安排車輛都運到紅星公社去了。武縣的水泥廠我親自去聯(lián)系的,最低價!送貨上門!” 說著他站起來順了順自己綠軍裝的前襟,特別欠揍地說到:“我早就說過,凡是我范武斗出馬,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王國棟忍著想在他臉上揮一拳的沖動,先吹了他一波:“那是,范主任您是誰呀?咱安平縣的一把手,您親自去和水泥廠的人打招呼,那是給他們面子!他們豈敢怠慢您。要不說范主任您思慮周全運籌帷幄呢?這磚還沒開始燒呢,其它材料都備齊了,可真有您的,現(xiàn)在只等一開窯,咱們就能舉行奠基儀式啦!” 王國棟的這番吹捧,讓范武斗非常受用,只覺得渾身舒泰,簡直飄飄欲仙。 他心里思忖:算了,反正喬福山老頭不是個多嘴的人,又忙得厲害,肯定不會沒事找王國棟拉閑話。自己就不用告訴王國棟,這些事都是在喬福山的催促下他才去辦的好了,就讓王國棟保留這個美麗的誤會吧! 吹完了范武斗,王國棟接著提問:“范主任,眼看就要奠基了,你找工程師設(shè)計選址了嗎?我看咱縣委對面的大禮堂就建的挺好,是哪個工程師設(shè)計的?咱們的禮堂也找他就行!” 剛才路過外面時王國棟注意到,縣委對面的大禮堂快要完工了。 這座禮堂上輩子完美地經(jīng)受了洪水的考驗,在那場災(zāi)難中毫發(fā)無損,還為不少人提供了庇護。直到九十年代末縣委擴建才被拆除,他覺得這個工程師就非??康米?。 范武斗一屁股坐到辦公桌后的椅子上,詫異地問他“啥?建禮堂還要工程師?我咋聽說你就會蓋房子呢?你不行嗎?” 王國棟忙忙地解釋道:“哎呦我的范主任,這個蓋房子和建禮堂它不是一碼事啊,要是就在一小片宅基地上蓋房子,別說磚瓦房,就是二三層的小樓房也難不倒我。但是咱這禮堂是干嘛用的?” “咱這禮堂是為了向領(lǐng)袖表達愛戴之情才建造的的,咱可是計劃了這禮堂能容納每個生產(chǎn)隊的所有人呢!這占地面積就大了,再說咱們這兒還愛發(fā)個洪水什么的,這禮堂需要經(jīng)受的考驗可就大了去了,牽扯到的學(xué)問也多了去了。咱必須找一個專精于這方面的建筑師。” 王國棟想了一下趕緊改口“哦不對,是工程師才能行??!”他記得好像千禧年過后大家才改口叫建筑師,以前都是叫工程師來著。 聽了王國棟的話,范武斗慢慢坐直了身子,王國棟說得有道理,這禮堂建好了萬一出點什么事,那就不是露臉的機會而是倒霉的機會了。 想到這兒他一拍桌子,對王國棟道:“行,按你說得辦,找一個工程師,咱就按照能用一百年的標準來建!” 王國棟看他聽進去了才松了一口氣兒:“那咱縣委的禮堂到底是請的誰?” “禮堂是張副縣長接市里文件督辦的,他們找的誰做工程師我還真不知道?!狈段涠氛酒饋硗崎_門喊人:“李衛(wèi)紅!李衛(wèi)紅!” 一個小青年忙忙地從旁邊的房間里跑出來:“范主任您找我?” 范武斗對他一揮手道:“你去,問問張副縣長,對面的禮堂他找誰做的工程師?打聽打聽工程師情況把人請過來?!?/br> “范主任,這事不用找張副縣長,我知道。那個工程師不就是臭老九陳立東嗎?秋收前的動員大會咱們還把他們那撥人拉出來批過呢!”李衛(wèi)紅笑嘻嘻地回答他。 一聽這話范武斗呆了,轉(zhuǎn)頭去看王國棟,王國棟也無語至極,他沖范武斗伸出倆大拇哥比了比,行!范主任你夠牛的! 范武斗看懂了王國棟那倆大拇哥的意思,他冷哼一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嘲笑我!批|斗他咋了?現(xiàn)在我要他來干活,他照樣得來!” 王國棟看他那牛逼哄哄的樣子又朝他拱拱手:“您行,您繼續(xù)!” 范武斗轉(zhuǎn)過來不自在的咳了一聲問李衛(wèi)紅:“那他人呢?還在禮堂工地上?” 李衛(wèi)紅歡脫的幾步跑過來樂顛顛地說:“范主任您忘啦?咱們舉行過秋收動員批|斗大會后,不是把他們那群壞分子全塞回韓家集的牛棚里去了嗎?” 這結(jié)果饒是范武斗也覺著一言難盡,命令李衛(wèi)紅開著縣里唯一的一輛吉普車送他去韓家集,他要去三顧茅廬請陳立東出山。 路上李衛(wèi)紅趁機給他倆介紹了一下這陳立東的背景,這人原來是海市人,幾年前才被下放到安平縣來的。 據(jù)說他十幾歲就前往英國留學(xué),新中國成立后才回來,還擔(dān)任過海市一所大學(xué)的教授職位。 因了他的海外留學(xué)背景和家庭資產(chǎn),運動一開始他就被打成了臭老九,妻子也和他離婚了,三個孩子全主動和他劃清了界限。 李衛(wèi)紅喋喋不休了一陣后鬼鬼祟祟對著他倆道:“我覺得他媳婦根本和他就是假離婚!” 范武斗聞言大感興趣,把頭湊過去悄咪咪地問李衛(wèi)紅:“你咋知道?” “陳立東他經(jīng)常能收到海市寄來的包裹什么的?!崩钚l(wèi)紅看范武斗感興趣,更來勁了,臉上的表情也顯得猥瑣了:“他們的信件包裹不都得檢查了才能發(fā)放給他們嗎?我注意了,他的包裹里有手織的毛衣圍巾手套什么的?!?/br> “切~~!”范武斗撇撇嘴:“就不興是他媽給他織好寄來的?” “哎呦范主任,他媽能隨包裹給他寫那樣的信?”李衛(wèi)紅扭曲了五官道:“雖然一句情話沒說,但那字里行間,透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什么味!那信絕不是他媽寫的。” “啥味?”范武斗伸手給他后腦勺上來了一下:“你小子說清楚啊?到底透著啥味兒?” 李衛(wèi)紅轉(zhuǎn)過臉來擠眉弄眼道:“就是~~嗨呀,我形容不出來?!?/br> 王國棟看著李衛(wèi)紅越發(fā)猥瑣的表情不由得插嘴道:“愛情的酸臭味?” “嘿!”李衛(wèi)紅騰出一只手來大力拍打王國棟的肩膀:“對!還是你說得好!就是愛情的酸臭味!” 第42章 工程師陳立東 等到在韓家集的飼養(yǎng)棚里見到正往外鏟豬屎的陳立東時, 王國棟已經(jīng)徹底無語了。 他上去一把搶過來陳立東手里握著的糞叉子丟到一邊,緊緊握住他的雙手使勁搖晃著開口了:“這位就是陳工程師吧?您好您好!” 被他這熱情勁弄懵了得陳立東扶了扶自己的眼鏡, 遲遲疑疑地開口問道:“你是?” “陳工程師您好,我是小王莊的王國棟, 您可能不認識我,但您一定認識范主任。”王國棟說完扭過頭去對著范武斗示意了一下。 陳立東一看范武斗,立刻反射性地立正站好,嘴里說道:“隨時接受革命小將的監(jiān)督。” 陳立東立正站好的姿態(tài),打滿補丁的舊中山裝,沾滿豬屎露出了腳趾的解放鞋,被醫(yī)用膠布纏住的眼鏡腿, 滿手的老繭和滿面的滄桑。 這狼狽的形象比個當(dāng)?shù)氐睦限r(nóng)都還多有不如,但是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掩不住他一身的風(fēng)華,他站在那兒, 自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 看著這樣的陳立東,王國棟腦海里浮現(xiàn)一句話“腹有詩書氣自華”。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 不用憑借外在的財富地位和衣裝打扮來妝點自己, 憑著一身的氣度就能折服人, 眼前的陳立東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一個解放前就去留洋的人才,大學(xué)里的教授,沒有風(fēng)度翩翩地待在滿是書香的校園里給學(xué)生們上課, 而是站在臭烘烘的豬圈里給豬鏟屎。 這該死的世道,乾坤顛倒陰陽錯亂,看把好好的一個人折磨成了什么樣子? 王國棟心里一酸, 眼淚差點掉了下來,他滿腔的憤懣無處發(fā)泄,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范武斗。 范武斗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上前一步對著陳立東道:“你別干這活了,革委會有新的任務(wù)派給你?!?/br> 陳立東又挺了挺背道:“愿意為革命事業(yè)添磚加瓦?!?/br> 王國棟扶著他出了豬圈溫聲道:“陳工程師,您收拾一下東西跟我去紅星公社吧,我們要建禮堂,需要您的專業(yè)指導(dǎo),未來兩三年您可能都得在工地上奔波了?!?/br> 陳立東聽了他的話并不多言,只按套路回道:“多謝組織給我立功的機會。” 范武斗趕緊道:“那你趕緊去收拾,以后你就歸王特派員領(lǐng)導(dǎo)了?!?/br> 陳立東轉(zhuǎn)身回棚屋里收拾自己的東西去了,王國棟環(huán)顧這個飼養(yǎng)棚。 韓家集所在的解放公社是離縣城最近的一個大公社,飼養(yǎng)棚里牲口也多,七八頭牛,十來頭毛驢,還有兩頭大青騾。 在院子里鏟屎鍘草的幾個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王國棟把范武斗拉到了一邊小聲問道:“范主任,這些人都是下放過來的?” “對啊,不是臭老九,就是資富反壞,反正都是一些壞分子?!狈段涠繁亲映炷孟掳忘c了點那群人:“以前可都是人上人咧,現(xiàn)在倒霉了。” 王國棟壓低了聲音對著范武斗小聲說:“范主任,我敬佩您的為人,也敬佩您祖上的事跡,我把您當(dāng)自己親人,給您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您聽不聽?” “你說。”范武斗見王國棟這么鄭重其事,不由得也整肅了臉上的神色。 “這群人,只要他們不亂跑,不傳遞什么消息。您能對他們好些,就對他們好些吧!”王國棟一邊說一邊抓住了范武斗的手腕:“這世道不會一直這樣下去,風(fēng)水還輪流轉(zhuǎn)呢!今天您善待了他們,來日他們翻了身,不求他們報答您,最起碼不會報復(fù)您?!?/br> 說完了這話王國棟盯著范武斗的眼睛道:“我把您當(dāng)自己人給您提個醒,您別不當(dāng)一回事?!?/br> 范武斗看了王國棟這神色,狐疑地問道:“就他們還能有翻身的機會?” “有,而且不會太久。斗爭都是上層的事,咱犯不著摻和進去,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犯不著落井下石?!蓖鯂鴹潓Ψ段涠方淮?,他是真心想幫范武斗,才對他說這番話的。 多少文|革時期蹦跶地歡快的家伙最后不都倒了霉?坐牢的坐牢,判刑的判刑,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郁郁不得志地過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