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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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九年前, 這位警察的妻兒被毒販盯上了。 楊東青聽見電視里新聞播報的聲音, 繼續(xù)對著手機說道:“好在, 毒販已經(jīng)全部抓獲歸案, 你和你母親安全了也自由了。” 顧修然握著手機,躺在沙發(fā)上,看著天花板:“楊叔,這些年辛苦您了?!?/br> 楊東青沉默了一下,聲音已經(jīng)不像剛才那么嚴(yán)厲了,更像一個慈祥的長輩:“好了,你也該考慮自己的事了,快三十的人了?!?/br> 顧修然:“我二十七,離三十還遠。” 楊東青笑了笑,聲音爽朗。這些年,那伙毒販像一塊巨石,狠狠壓在他心上,他已經(jīng)很久沒笑得這么痛快了:“少貧嘴。你母親最近還好嗎?” 顧修然:“她很好,打算今年春節(jié)從美國搬回來?!?/br> 顧修然的母親程雪陽是本地一個大企業(yè)家的女兒,年輕的時候不顧父母的反對,嫁給了一個每天出生入死的警察。 據(jù)說是程雪陽被綁匪綁架了,作為警察的顧浩拼著性命救下了她。 顧浩被綁匪捅了一刀,在醫(yī)院躺了兩個月。 出院后的第一天,他就換上一身新衣服找程雪陽去了。 他每天騎著自行車追在人家的小汽車后面,嘴里還咬著一支玫瑰花,追上了,剎車,長腿撐在地上,眉毛輕輕一挑:“程雪陽,我救了你,你得嫁給我?!?/br> 再后來:“程雪陽,我把欺負(fù)你的那幾個混混都打跑了,我保護你啊。” 終于有一天,她收了他的花,坐上了他的后車座,成了他的新娘。 他們一起度過了幸福美好的前十五年。 顧修然有時候會聽他mama說,她生氣了,氣那個男人沒有遵守白首偕老的承諾。 可她氣歸氣,卻一點都不后悔。 她未出嫁的時候過的是富家小姐的生活,她出嫁之后,過的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公主生活。 她有無數(shù)美好的回憶。她每次想到那個沉睡在地下的男人,不是流著血穿梭在槍林彈雨的他,而是花前月下互許終身,他溫柔又堅毅的眉眼。 她一睜開眼睛,看見的是被一個緝毒警察保護著的太平盛世。 以及,跟她愛的男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兒子。 顧修然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關(guān)掉電視。 他站在衣柜前,挑了一件袖口印著暗紋的白襯衫穿上,又從一排領(lǐng)帶里抽出一條淺藍色的,掛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他站在鏡子前照了一下,又將脖子上的領(lǐng)帶拽了下來。 襯衫領(lǐng)口的紐扣再解掉一顆,拿起桌上的香水噴一下,抓起手機和鑰匙出門。 今天是周六,只要必要的崗位和加班破案的專案組在上班。 顧修然來到刑偵一隊辦公室,忙得焦頭爛額的趙航轉(zhuǎn)頭看見他:“我日,這是來了一只花孔雀嗎?!?/br> 他再低頭看看自己,因為一夜沒回家,身上的襯衫還是昨天那件,皺巴巴的。鞋底側(cè)面糊了一團從城西垃圾場帶回來的泥巴,胡子也沒刮。整個人看起來邋里邋遢的。 一開口說話,一股沒刷過牙的口氣味。 顧修然往后退了兩步:“河西路、河西南路那邊排查的怎么了?”陳麥文的尸體就是從那一帶被運到城西垃圾場的。 趙航往椅背上一靠,嘆了口氣:“被你說中了,兇手沒留下任何痕跡,陳麥文的尸體就好像憑空出現(xiàn)在垃圾桶里的一樣?!?/br> “這個兇手太jian詐了,反偵察手段不是一般的強。他不光精通心理學(xué),還特別了解警察的偵察手段?!?/br> 趙航說完,盯著顧修然精致干凈的臉龐看了好一會:“我可以合理懷疑,兇手就是你?!?/br> 邵其峰左手捧著一杯豆?jié){,右手拿著一個手抓餅,一邊吃一邊說道:“趙隊,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老師經(jīng)常教育我們,嫉妒別人是不對的。” 趙航切了一聲,瞟了顧修然一眼:“我嫉妒他?” 蔣星星趕緊遞過來一個小鏡子。 “我看你們一個個都反了是吧,”趙航往鏡子里看了看,又趕緊合上,指了指蔣星星的腦門,“趕緊把這頭黃毛給老子染回去?!?/br> 顧修然靠在宋柔桌邊,拿起桌上的一本刑偵學(xué)的書,翻了翻。 上面很多地方被做了詳細(xì)的筆記和批注,她的字體和高中時候的沒多少變化,比劃清秀雋麗,唯獨轉(zhuǎn)折和收尾處,遒勁有力。 人都說字如其人,她也不例外。 趙航走過來,低頭看了看:“宋嵐這個人吧,平時看著大大咧咧的,跟個爺們似的,字寫得是真不錯,跟個娘們似的?!?/br> 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卻有相似到令人看不出區(qū)別的。宋柔和宋嵐的字體就是。 念書的時候,宋嵐為了偷懶,經(jīng)常讓宋柔幫她寫作業(yè),又為了不讓老師看出來,她從小就開始模仿宋柔的字體。 兩姐妹寫的字一樣,老師根本看不出來宋嵐的作業(yè)其實是讓宋柔幫她寫的。 顧修然心疼宋柔要寫兩份作業(yè),他硬生生地學(xué)會了用左手寫出宋柔的字體。從此,宋嵐的作業(yè)和卷子變成是顧修然來寫了。 然后宋嵐就會被她們班的老師罵:“宋嵐,你本事大的,這是擱哪抄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有本事你高考考場上也能給我這么抄!” 宋嵐被罰跑cao場,經(jīng)常跑到一半就被外面的小混混叫出去玩了。 顧修然坐在宋柔桌前,翻開另外一本犯罪心理學(xué)的書。宋嵐不是個能坐下來安靜看書的人,這些書都是宋柔在讀。 顧修然轉(zhuǎn)身問道:“宋嵐呢?” 趙航從一堆資料里抬起頭來:“今天楊桐的遺體火化,宋嵐陪著了?!?/br> 城郊火化場,宋柔低頭站在一具棺材前。 楊桐被修復(fù)和整理過的遺體躺在棺材里。她臉上和身上的血跡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了,身上穿著她最喜歡的白色連衣裙。 她的眼睛已經(jīng)無法修復(fù)如初了,化妝師在上面蒙了條白色的紗布。 半透明的紗布上點著淺粉暗紋桃花,這讓她看起來像漫步在桃花林里的仙子。 楊桐她生前就很愛美,死后也依然很美。 別人的遺體周圍嵌的都是白色或者黃色的花,只有楊桐,她是被厚厚的藍色妖姬包裹著的,像一條躺在藍色深海里的美人魚。 宋柔低著頭,緊緊捏著口袋里的一顆費列羅巧克力。 巧克力已經(jīng)被她捏化了,融出來的深褐色液體夾在她的指縫里,里面的碎果仁顆粒鉻得手疼。 她走出火化場,躲在門口的一顆大樹后面,埋頭蹲地上。 顧修然看見地上的一團人影,走過去,跟她并排蹲在一起。 宋柔聽見動靜,抬頭看了顧修然一眼,并不吭聲。 顧修然拿出一張紙巾,又抓起她的手,一下一下幫她把指縫里的巧克力漬擦干凈。 他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直接殺害楊桐和盛巧的兇手陳麥文已經(jīng)死了,幕后兇手我也一定會把ta揪出來,不會讓楊桐死不瞑目?!?/br> 他雙手搭在她肩膀上,眼神深深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都像承諾:“我答應(yīng)你?!?/br> “告訴我,宋嵐的失蹤跟那枚火鳳凰圖章有沒有關(guān)系?” 宋柔抿了下唇,抬頭看著他,眼里閃著倔強的光:“你憑什么讓我相信一個說走就走,一走就是九年,連半點音訊都不給人留下的人?!?/br> 就算他的父親或者母親是一個臥底警察,那也不至于這樣。 “顧修然,你得給我一個我能接受的解釋,不然這輩子你都別想?!?/br> 她說完,抬起手想要將搭在她肩上的手拿掉。 他卻握得更緊了,他看著她,終于說道:“我?guī)闳€地方?!?/br> 半個小時后,一家公立醫(yī)院。 顧修然推開一間病房門,轉(zhuǎn)身對宋柔說道:“進來吧,不用怕吵到他,他喜歡熱鬧?!?/br> 宋柔走進來,一眼看見躺在床上的人。 那男人看起來二十多歲,應(yīng)該跟他們同齡??伤莸脜柡Γ樕蠜]有多少血色,嘴唇泛著一點灰色,眼睛是閉著的,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一般。 旁邊的生命檢測儀器跳動著,證明這個人是真的睡著了,不是死了。 宋柔仔細(xì)盯著這人的臉,在他下巴看到一顆痣,又看看這人的眉眼,吃驚道:“這是王煜嗎,以前經(jīng)常跟你一起打籃球的王煜?!?/br> 王煜跟她們同級不同班,顧修然轉(zhuǎn)學(xué)那天,王煜也轉(zhuǎn)學(xué)了。 顧修然將床頭花瓶里已經(jīng)有點焉了的花拿出來,換上他帶來的新鮮的紅色康乃馨。 這艷麗的顏色將整個病房點亮了。 “嗯,他是王煜,”顧修然又轉(zhuǎn)頭對病床上的人說道,“小煜,這是宋柔,你還記得她吧?!?/br> 宋柔記得,王煜跟顧修然是好朋友,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qū),是一塊長大的好朋友。 高中的時候,她走在校園的路上,要是顧修然和王煜從后面過來。王煜準(zhǔn)要使勁推顧修然一把,把他推她身上,然后開始起哄。 宋柔想起記憶中那個愛打愛鬧愛笑的少年,又看看眼前躺在床上似乎再也不會醒來的面容消瘦的男人,她抬頭問道:“他怎么了?” 顧修然:“王叔叔,也就是王煜的父親,跟我爸是同事,他們都是緝毒警察。在一次重要的臥底行動中暴露了,毒販因此盯上了我們?!?/br> 他看了一眼病床,把宋嵐帶到窗邊,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轉(zhuǎn)學(xué)的前一天晚上,毒販先闖進了王煜家。王煜的mama、爺爺奶奶都被亂刀殺死了。因為動靜大,引起了鄰居的注意,報了警。我和我媽因此逃過一劫?!?/br> 兩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一個溫柔的母親、一個青春期的活潑少年,三死一傷,亂刀,那殘忍血腥的畫面令人不敢想象。 顧修然看著宋柔的眼睛:“我想活著?!?/br> 宋柔記得那天在法醫(yī)室的門口,她問他為什么要去研究犯罪心理學(xué),他說他想活著走到她面前。 顧修然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床上從少年沉睡到青年的朋友:“小煜,楊叔在忙著收網(wǎng)工作,應(yīng)該還沒來及跟你說,當(dāng)年那幫毒販全部落網(wǎng)了?!?/br> “那個人,因為拒捕被當(dāng)場擊斃,胸口中彈,”顧修然面容沉靜,聲音不疾不徐,卻又像是有一萬斤那么重,“那致命的一槍,是楊叔拿著你爸爸的槍打出去的子彈?!?/br> 宋柔知道他說的是那晚闖進王煜家的那個毒販。 顧修然看著病床上的人繼續(xù)說道:“你小時候一直說,長大了要成為一個像你爸爸那樣的警察。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年了,你得抓緊時間醒來鍛煉身體,復(fù)習(xí)知識?!?/br> 他拉上床頭柜最上層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本最新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擬》,他翻開卷子,開始讀題目,還會把解題思路仔細(xì)講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宋柔看見顧修然念到數(shù)學(xué)附加題的時候,王煜輕輕皺了下眉。 她走過去:“這題太難了,你換個簡單點的。” 顧修然:“這難道不是不是一道送分題嗎。” 宋柔:“?!彼X得她要是王煜,她絕對能從植物人的狀態(tài)醒來,跳起來錘爆顧修然的狗頭。 宋柔:“他會醒來嗎?” 顧修然:“會。他會醒來,會健康,會重新參加高考。他要是還愿意,可以考警校,要是不想當(dāng)警察了,可以考別的大學(xué)。將來還會娶妻生子,長命百歲,一生美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