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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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昕,二十一歲,a大學生。從一年前開始,周末她就會去某區(qū)的別墅打工,主要工作是打掃衛(wèi)生和做飯。別墅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今天早上十點,她到達別墅,按了門鈴,開門的是陸衍之。“早上好,陸先生?!标懷苤m然頭發(fā)灰白,但樣貌保養(yǎng)極佳,連身板都挺得筆直,一點都像將近八十歲的老人。他點了點頭,側過身讓馮昕進去。“你待會兒可以幫我去春風路那家店買塊蛋糕嗎?”陸衍之禮貌地問。“好的,還是草莓蛋糕嗎?”“嗯,”他徐步走到落地窗前,盯著在小花園正曬太陽的老太太,多年歷練而犀利世故的眼睛也變得憂郁起來,“她最近都沒什么胃口?!?/br>她順著老先生的目光望過去,馮惠然一如以前地躺在搖椅上,花白的頭發(fā)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點點銀光,她閉著眼,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回憶什么很開心的事。出門前,陸老先生又給她念了好多需要買的東西,她還得拿出手機記下來,看了下清單,無一不是馮惠然愛吃的東西。在馮昕的印象里,陸老先生是一位極少話的人,但一提到和馮惠然有關的事,他就不得不嘮叨起來,比如她習慣每天早上起來喝溫牛奶、討厭青瓜喜歡生姜、沐浴露洗發(fā)水都喜歡某某牌子之類的……她不由得感慨,陸老先生真的把陸老太太的喜惡都摸得一清二楚,或許這就是共同生活大半輩子的默契吧。有一回,馮昕和馮惠然在花園閑聊,無意聊起把馮昕招進來工作的事。馮惠然笑了笑,眼眉間都是風吹過的溫柔:“老頭說你和我一樣,都姓馮?!?/br>就這個原因?她覺得很不可思議,但也沒繼續(xù)問下去。后來仔細想想,她在這里打工那么久,都沒見過有人來探望過他們,大概是他們的子女都很忙?又或者是自己總是和他們錯過?今天的午餐是馮惠然做的,以往都是她或陸衍之做的,不過馮惠然的廚藝很好,連一向只吃一碗飯的陸衍之都吃了整整兩大碗,還被馮惠然說了。“小心吃撐了鬧肚子,明知道自己也不是年輕人了?!?/br>“不吃完怕你生氣?!?/br>陸衍之輕輕摸過她的手背,眼里滿是溫柔。這時馮昕才發(fā)現(xiàn)兩人手上都沒有戒指。午飯后,馮昕負責收拾清洗碗筷,馮惠然坐在客廳看電視。陸衍之端了一份草莓蛋糕過來,說:“你今天吃得不多,會餓的。”“我不餓?!彼罱偢杏X身體飄忽忽的,但又說不出哪里不舒服,去醫(yī)院看了下,醫(yī)生又說沒什么問題。“吃點蛋糕,里面有很多草莓?!标懷苤浪龕鄢圆葺?,所以很久以前和春風路那家店的老板打好關系,每次去買蛋糕都加點錢讓他多放點草莓。看到喜歡的東西,馮惠然眼里不禁露出了期待,但快樂很快又消失了:“可是我吃不完?!?/br>明明以前的她能吃一大塊的。他刺下最大的那顆草莓放到她嘴邊:“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剩下我吃?!?/br>她點頭,默默吃下草莓,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漫開,不禁感慨,幾十年前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和陸衍之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吃著他喂過來的蛋糕。陸衍之知道她愛吃草莓,不愛吃奶油,于是盡量剔掉奶油給她吃,等她吃飽了,蛋糕全是坑坑洼洼,讓人提不起食欲。他倒好,拿起她吃過的叉子,從容地吃完剩下的。馮惠然見狀,問出幾十年來的困惑:“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他抽出面紙,優(yōu)雅地擦了擦嘴角:“不愛吃,但不能浪費。”“對了,下個月我就七十八歲了,你要給我送什么禮物?”他習慣性握住她的手,語氣里有些興奮。她的手,從二十多歲的白皙光滑,漸漸變得粗糙發(fā)皺,到現(xiàn)在變得更加瘦弱無力,他都能感覺到,每一次觸碰,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把她照顧好。過去幾十年,無論他耍什么手段,甚至是央求,她都不愿意給他送禮物,最多最多就跟他說句“生日快樂”。可是他每年都在期盼,一盼就盼到七十八歲。聽了他的話,她轉過臉望向他,忍不住撫上那張和她一樣布滿皺紋和滄桑的臉龐,他的雙眼并沒有因為歲月變得渾濁,依舊清亮,深藏睿智。他對她,總是抱著期待的。她的嘴唇上下微微張合了兩下,頓了頓,似乎在糾結什么。最后,陸衍之聽到她說的,不禁皺起眉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你再說一遍?”喉結在顫抖,他下意識握緊她的手,怕她下一秒就離開。雖然他握得她很痛,但她久違地感覺被人緊握在手心的感覺太好了。“下個月,我們去領證,不會被人笑話吧?”她吐出標準的字句,清晰地再次傳達自己要表達的。活了大半個世紀,陸衍之終于可以當新郎了。兩個星期后,馮昕再次來到陸家,這次還帶上了單反。今天她不是來打掃衛(wèi)生的,而是給陸衍之和馮惠然兩位老人家拍照的。陸衍之在聘用她的時候就看過她的簡歷,知道她的特長是攝影,所以干脆叫她來幫忙。當她好奇地問起拍什么照片,陸衍之輕笑地說了句“拍結婚照”,頓時把馮昕嚇住了。也是這時候她才知道,這兩位老人家竟然還沒結婚……今天的馮惠然穿了一件墨綠色的旗袍,頸上還戴了一條看起來年代久遠的寶石項鏈,臉上略施粉黛,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民國時期知書識禮的上流老太太。陸衍之則是一身簡單的西裝,顯得更加挺拔俊氣了。拍攝的地點就是別墅,兩人都不講究什么,就在別墅的每個地方拍一兩張照片。馮昕建議他們可以聊聊天,這樣可以放松下來,拍的照片會比較自然。在花園拍的時候,馮惠然坐在搖椅上,陸衍之單腳跪在一側,勾起她頸上那條吊墜,梨型的紅寶石在陽光照耀下更加璀璨清澈。“我還以為你當時把它丟了?!彼室獯蟠豢跉?,笑得很是燦爛。她也笑了:“當時我想以后走投無路還能拿它換錢?!?/br>“謝謝你沒有這樣做。”馮昕一邊拍一邊聽他們說的話,感覺今天的陸老先生比以往都要開心,笑的次數(shù)更多了。一星期后,陸衍之的生日到了。今天,他早上六點就偷偷起床了,好好洗漱一番,又找出了全新的西裝和鞋子,還打算給自己弄個最正式的發(fā)型。因為馮惠然答應了,她今天要和他領證。七點半,馮惠然平時都在這個時間醒來,他把自己收拾一番后回到房間,卻見她仍然在床上睡著。他走過去躺回床上,在她耳邊悄悄說:“陸太太,快起床,我們要去民政局辦正事?!?/br>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陸衍之以為她聽不見,連著叫了好幾聲,她都沒有回應,他內心的空洞越來越大,甚至有些不敢觸碰她。房間太過安靜,太過孤寂,空虛到只能聽見他一個人的呼吸聲。過了好久,他才愿意伸手抱住那具已經沒有溫度的軀體,臉龐埋在她的肩上,想借點溫度給她,想讓她醒來說他,想聽她說他像個老小孩。“馮惠然,你說的,我七十八歲這天要和我結婚的?!?/br>“你為什么要說謊?”“你好殘忍……”他用沙啞的聲音念出一句句她永遠聽不見的埋怨和責備,她太狡猾了,為什么不等他一起?過了這么多年,她還是這么恨他?連一句再見都不說。一輩子的愛恨情仇,在這一天都化成了傾盆大雨,打在老人心上,也模糊了他的眼,他再也找不回她了。馮昕參加了馮惠然的葬禮,她沒想到記憶中那個慈祥的老人說走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葬禮上,陸衍之似乎在一夜之間老了好多,連背脊都不再挺拔,眼神也黯淡得像一盆死水。瞻仰遺容的時候,馮昕發(fā)現(xiàn)馮惠然的手上戴了一個很小巧精致的戒指,但款式很過時。陸衍之手上也戴著一個同款的,誰也不知道,陸衍之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準備了戒指,他在等馮惠然點頭。這一等,終究等不到了。后來,馮昕沒有留在陸家工作,但她把他們拍的照片都洗出來,裝進相冊交給了陸衍之。那天,陸衍之難得和她聊天,還拿出手機對她說:“那個老太婆走之前還給我發(fā)了條信息,里面全是罵我的?!?/br>說完,細細碎碎的沙啞笑聲從老人嘴里發(fā)出,像是對那個老太婆發(fā)出的反擊。馮昕不知道該回答什么,因為她看見這老人眼里滿是淚光。“她明明可以直接開口罵我的,明明我就睡在她旁邊……”馮昕離開后,陸衍之仍然躺在花園的躺椅上,只因為那是馮惠然最經常待的地方。他翻開相冊,一張張照片映在他心上,渾濁的眼淚一滴滴打在手背上,無比guntang。很久以前,年輕的陸衍之第一次對年輕的馮惠然說:“我們結婚吧?!?/br>馮惠然冷笑,不屑地說:“等我快死了再嫁給你?!?/br>陸衍之也回以冷笑:“記住你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