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責仆
換下身上汗?jié)竦囊C衣,心神不寧地回到床榻上。 年少時,夢中常有的是已故父母親,或是饞嘴地在夢境之中吃上一頓好飯好菜;自打從軍以來,就鮮少做夢,每日累極之后便是一場酣眠,偶有入夢的,也是沙場種種。而今他已逾不惑之年,竟會夢見隨手救下的孤女。 日有所思,方會夜有所夢。昨日聽罷宋婉的身世,著實覺得可憐,因而才化作了紛亂的前段入了夢?可在那夢境之中,她又怎會口口聲聲喚他夫君…… 念及臨行之時,少女眼中流轉(zhuǎn)的期盼之色,越發(fā)覺得心思零亂起來,一時難以入眠。 待再睜開眼時,窗外已透出霧蒙蒙的白,從軍練就的本事,他還有嬰孩一陣陣微弱的啼哭聲。 康兒與奶娘所住的屋子只與他隔了條回廊,是以動靜但凡大些,他都能知曉,只是那小娃兒啼哭不止,趙封毅擰著眉,披上衣裳去瞧個究竟。 他素來喜獨居,故而屋外沒什么守夜伺候的下人,待穿過回廊,卻見康兒所住的那間屋外,一個婢女正靠著廊柱酣睡。 另一邊驍陽夫婦倆住得近些,聽見動靜也起身了,忙趕了過來。 那婢女總算轉(zhuǎn)醒過來,一睜眼便見到一身單衣的定北侯,嚇得三魂去了兩魄:“奴婢,奴婢見過侯爺?!?/br> 趙封毅盯著她睡意未退的模樣,忍著怒氣道:“怎的就你一人守夜,奶娘何在,怎么讓二少爺如此啼哭?” 這會兒顧嵐已經(jīng)進得屋內(nèi),抱出了哭得臉蛋通紅的小娃兒:“侯爺,屋中并未見奶娘,二少爺許是睡醒之后餓了。” 趙封毅看了眼襁褓之中的奶娃,瞇著眼質(zhì)問那婢女:“究竟怎么回事?” “奴,奴婢一時睡了過去,不知奶娘去了何處,昨夜她還在的呀……” “驍陽?!?/br> 驍陽會意,狠狠瞪了眼那婢女,緊抿著唇轉(zhuǎn)身離去。 顧嵐輕聲哄著小家伙,他這才漸漸止了哭聲:“侯爺,外頭涼,這兒有我,您先去添幾件衣裳吧?” “不必了。二少爺身邊伺候的人,是誰在調(diào)度?” 顧嵐一怔,道:“郡主、大少爺并二少爺院中伺候的人,從來都是郡主身邊的閆嬤嬤親自調(diào)度的。” 說話的功夫,驍陽已經(jīng)揪著那頭發(fā)亂哄哄的奶娘過來了,那奶娘一見這架勢,便知大禍臨頭,撲通一聲跪在趙封毅面前:“侯爺贖罪,侯爺贖罪,奴婢一時貪睡,回房只瞇了一個時辰,未曾想二少爺天不亮便醒了,侯爺贖罪啊……” “瞇了一個時辰?伺候二少爺?shù)模椭荒阋粋€奶娘?” “不,不,還有一個的,她前幾日家中出了事,與閆嬤嬤告了假,回家去了。二少爺人雖小,胃口卻好,奴婢……奴婢白日里伺候有些疲乏,這才偷了會兒閑,奴婢再也不敢了,還請侯爺贖罪。” 兩個婢女跪在那兒,一個哭一個求的,很快就驚動了全府。 安瀾郡主并閆嬤嬤一行人,很快便也到了。 趙封毅肅著臉,遠遠望著安瀾郡主身后那一眾跟隨著的丫鬟,浩浩蕩蕩地往這兒來,不由冷笑一聲。 剛至跟前,閆嬤嬤便主動上前跪在了他面前:“侯爺,老奴有罪?!?/br> 趙封毅負手而立,也不憚那郡主,威嚴道:“哦?嬤嬤何罪之有?” “老奴有失察之罪,二少爺身邊的婢女奶娘伺候不周,老奴卻缺乏管束,這才讓二少爺受了罪,老奴罪該萬死!” 驍陽冷哼一聲,正要上前,卻被趙封毅制住,看向一旁沉默著的安瀾郡主:“郡主,閆嬤嬤說她罪該萬死,郡主覺得,本侯該如何發(fā)落?” 安瀾郡主勾了勾唇,毫不示弱地對上他的眼睛:“底下婢女躲懶是常有的事,閆嬤嬤cao持府中諸事,又怎能面面俱到,既然是底下的婢女奶娘伺候康兒不盡心,罰她們便是,幸而康兒只是啼哭幾聲,也未曾出什么事,侯爺何必動這么大的火。” “郡主,若只是馭下不嚴,自然算不得什么大錯,但堂堂定北侯府未足周歲的二少爺,統(tǒng)共兩個人照看,又是不是她的罪過?敢問郡主,不知謙兒院中伺候的丫鬟、小廝,有幾人?” “謙兒已然成婚,這又如何比得?侯爺莫非疑我偏心不成?” 趙封毅只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本侯怎敢疑郡主偏心。只不過,閆嬤嬤管束下人不力,本該杖責五十,念及閆嬤嬤年事已高,又是郡主奶娘,本侯今日便網(wǎng)開一面,罰三月月銀,日后府中再生事端,閆嬤嬤,再難辭其咎,莫怪本侯心狠敢你出府?!?/br> “趙封毅,你怎敢!” “郡主,郡主莫要動怒,是老奴不好,都是老奴一時疏忽了。” 好一番主仆情深,趙封毅卻不理會:“婢女與奶娘躲懶,本該重罰,本侯諒你等人手不足,確有苦衷,從輕發(fā)落。既然方才郡主說閆嬤嬤cao持之事眾多,難免疏漏,本侯也該體恤。顧嵐,往后二少爺屋中的下人,由你親自挑選差遣,大少爺?shù)紫略撚械娜耍贍斕幰粋€也不能少,免得傳出我侯府偏袒長子,虧待次子的風言風語來,敗壞郡主聲譽,若有差池,本侯唯你是問?!?/br> 顧嵐一驚,忙恭聲應諾。 “郡主,本侯這般處置,你可覺得妥當?” 看著安瀾郡主鐵青的面色,趙封毅緩緩走進她,壓低聲音道:“郡主,別忘了,這也是你的孩子?!?/br> 說罷,便轉(zhuǎn)身進屋。 驍陽見那跪在地上的閆嬤嬤,還有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郡主,入府十年來,何曾見她倆這般狼狽過,當下只覺狠狠出了口惡氣,前所未有的通體舒暢。 “驍陽告退,郡主請便吧?!?/br>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 嫁入侯府二十載,安瀾郡主何曾受過這般屈辱,當著底下人這么多雙眼睛,又挑不出他什么錯了,只能暫且吞下這暗虧。 趙致謙此時才姍姍來遲,一路上將這事聽了個七七八八,心中已有主張。 “見過母親?!?/br> 安瀾郡主這才收斂心神,淡淡一笑:“謙兒來了?!?/br> 自知事起,趙致謙便聽到過自己并非趙家所處,乃寧王之后這等捕風捉影的話,起先他自然是不信的,直到他年歲漸長,卻發(fā)覺自己與父親的容貌無半分想像,且一個偶然的機會,在母親房中見到一副寧王像,才知傳言并非空xue來風。 而今這許多年過去了,他私下派人查證,她母親與趙封毅成婚之時便已經(jīng)有了身孕,至于他,的的確確就是寧王的遺腹子。 只不過他如今這個父親當真不是個什么心術(shù)不正的繼父,這么些年一直對他視如己出,眼下有了親生子,鬧出今日之事,也是意料之中了。 “母親,康弟才是侯府嫡子,母親這么做,著實傷了父親的心?!?/br> “侯府嫡子?”安瀾郡主望向他,這個與寧王十足相像的兒子,“記著,定北侯的嫡長子只有你一人,侯府爵位千秋萬代也是你這一脈?!?/br> “若母親真看中爵位,寧王世子之位豈不好過這侯爵百倍?”沖動之下,竟一時口不擇言,趙致謙按捺片刻,平靜道,“恕孩兒失言了。” 哪怕這事都心知肚明,母子二人卻從未挑明,聽到這話,安瀾郡主不由輕輕顫抖起來:“當年之錯已經(jīng)犯下,如今沒有寧王一脈在天下人眼中已斷,又怎能生出事端惹人恥笑!我雖得皇家庇佑,待我百年之后,又誰能保得了你?今日你的瘋言狂語,我權(quán)當沒聽見,回去吧?!?/br> 半晌,趙致謙躬身行禮,眸色晦暗不明:“孩兒告退?!?/br> —————————————————— 差不多啦,rou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