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這太醫(yī)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早晨在太醫(yī)院里好好待著,聽見合歡殿里的人來叫人去給淑妃看看。 一聽是食欲不振精神不濟,他當即心思一動又翻看了記錄淑妃小日子的檔案,一看已經(jīng)推遲了又大半個月,不由自主的就往有孕這方面想。 想到淑妃的恩寵,鬼迷心竅的他自告奮勇的站出來自薦要來給淑妃診脈。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有孕之事是真的叫他猜中了,可他就是想破腦袋也料不到這淑妃竟是不想要孩子的。 驀的,他想起這三年來淑妃一直沒有身孕,一個想法在腦袋里一閃而過,嚇的他一個激靈……莫不是…… 看到淑尤把手又伸到自己面前叫自己再診一次,他只能把已經(jīng)伏低的身子不停的往下壓,恨不得要把整個人都貼在地上,開口推據(jù):“是……是微臣沒仔細翻閱娘娘的脈案就隨意推測,是微臣學藝不精,請娘娘贖罪……” 淑尤雙眸含笑的打量著下面瑟瑟發(fā)抖的太醫(yī),手卻依舊伸著并不收回來。 “太醫(yī)這是作甚,本宮可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不過是叫你再診一次罷了?!闭f罷,又把身子往外探了探,好讓手臂再往太醫(yī)那兒伸前幾分。 太醫(yī)抬眼看著已經(jīng)伸到自己眼前的皓腕,知道淑妃這是打定主意要叫自己再診一次。 自己窺探到了她的秘密,他現(xiàn)在只擔心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出去,想著自己就再給她診上一次并改口,希望能借此保下一命。 他努力平穩(wěn)自己一直發(fā)抖的身子,伸出手就想搭上淑妃的手腕,剛要觸及,就聽見上面淑妃出聲阻止。 “太醫(yī)……” 這太醫(yī)心里咯噔一聲,暗道不好,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再睜眼卻是直視著淑妃,一副視死如歸般的絕心顯于眼眸。 淑尤這會兒是真的被這太醫(yī)給逗笑了,她以眼神示意他,努了努嘴說道:“太醫(yī)診脈都不蓋帕子嘛?” 太醫(yī)聽完后一愣,低頭一看,果然是剛剛自己太緊張,居然忘了在淑妃的手腕上覆上絲帕,險些就要直接搭了上去。 自己剛剛若是直接上手碰到了淑妃,但凡被圣上知道就是個死,而淑妃這樣提醒自己……是不是代表自己還有活路。 太醫(yī)捏著寬大的袖子擦了擦額上不斷滲出滑落的汗水,又拿出白色的絲帕覆在那賽雪的玉腕上,輕輕用指腹搭了上去。 過了會兒,他松開手,又伏在地上,聲帶惶恐的告罪道:“請娘娘贖罪!是臣是疏忽,診錯了……臣再三確認,娘娘只是懼暑,并無身孕,服用兩幅解暑湯即可?!?/br> 淑尤慢條斯理的收回了手,轉了轉手腕,面露滿意之色。 “這位太醫(yī)看起來面生,手藝似乎也不到家,還是出宮好好再學學吧,免得耽誤人性命?!笔缬鹊难凵駨乃纳砩弦崎_,轉到紅一身上,給她遞了個眼神。 太醫(yī)知道淑妃這是給了自己一條生路,忙不迭的叩首謝恩:“臣謝過淑妃娘娘教誨,臣這就回去請辭,隱世于山好生鉆研醫(yī)術!” 淑尤對他這套說辭并沒有什么興趣,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小腹上,小心而惶恐的撫摸著,放軟了語調繼續(xù)說道:“走前再給本宮開一副解暑的藥方吧,藥性強點也沒關系,這乏力厭食著實難受的很。紅一,你跟他去一趟吧。” 只要能保下自己的性命,這太醫(yī)現(xiàn)在對淑妃的話算是唯命是從,也沒仔細辨別她話外之意。 等太醫(yī)和紅一退下后,淑尤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也屏退了其他的宮人,獨自一人靠在床上發(fā)著呆。 她自認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她也從未想過要殺人滅口。 她是被宋老爺和宋夫人救回府的,見過那樣善良的人,知道要救回一條命有多么的困難,她如何能做出傷人性命的事情……可是…… 失了魂的淑尤如同一個木頭人一般,除了淺淺的呼吸聲再沒有半分動作。 直到白日高懸,放在金盆里的冰石上化的速度更快,淑尤從胸口翻涌而上的不適感才叫她又把那顆柔軟的心藏了回去。 試圖忍下那股嘔吐感,卻不知是不是心理變化的作用,今日這不舒服的感覺似是比前幾日更是強烈的叫她難以忍受。 她翻身把頭探出床外對著地上放著的鍍銀掐絲盂盆一陣嘔,可除了腹中的酸水卻沒再吐出半點東西來。 正是這時,紅一也回到了淑妃的寢殿,看見主子正趴在床上吐,她大驚失色的快步上去扶住淑尤的身子,一手在她日漸消瘦的背部輕拍著。 淑尤干嘔了好一陣,嘔到眼淚都止不住的從眼角擠出,她抬起身子,靠回到床上的軟墊上,吸了吸紅紅的鼻子,接過紅一遞來的茶水,含了一口漱了漱吐出。 “藥呢?”淑尤已經(jīng)想了一上午,這會兒心意堅定的問。 “娘娘……其實……”紅一雖然明白淑妃的心思,可她卻還是試圖想再勸一下。 “藥呢!”淑尤加重了幾分語氣打斷。 她能猜到紅一想說什么,她何其不知這孩子是無辜的,可正是知道這孩子無辜,才要早早的送走他,免得他日后受苦。 淑尤眼中滿是堅定,在一張慘白的臉龐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刺眼。 “藥已經(jīng)準備好了,娘娘何時要用?”紅一礙著身份呢不敢再多言,例行公事般的回答。 淑尤點了點頭,稍作思考才說:“先不著急,長公主不日就要成婚,等過了這事兒,我再借口勞累休息一陣?!?/br> 想起那個太醫(yī),她又追問了一句:“那人怎樣了?” “叫他親手寫下藥方后,就叫他出宮收拾東西去了。娘娘留他一家老小的性命,感恩戴德的很,說是會連夜就走,奴婢已經(jīng)吩咐了人一直盯著他,直至出城為止?!?/br> 紅一做事淑尤向來放心,身上滿是疲憊的感覺叫她閉上眼眸安靜的靠著。 “我累了,你也下去吧,這兩日皇上來就都給我趕回去吧,就按懼暑說?!?/br> 突如其來的變故叫淑尤謹慎了起來,宮里不是沒有宮妃有過身孕,她不敢冒險,害怕叫他看出端倪來,就這樣先避著吧,熬過這幾天就好了…… 這天暮色剛下,兩架藍布車架馬不停歇的要趕在城門下鑰前出城去。 前頭那家馬車里正擠著的一家老小正是今晨給淑妃診脈的太醫(yī)一家。他剛一出府就立馬吩咐家里人挑揀些貴重的東西收拾起來準備舉家搬遷。 直到收拾了整整一車的行李后,才帶著家人坐上馬車不待天黑就逃一般的要出城去,根本不敢再多留一夜。 這樣的秘辛事兒,他能連脖子帶腦袋的從宮里走出來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氣了。 加上他又給淑妃開了那樣一張藥方,便已經(jīng)是把全族人的腦袋拴在了褲腰帶上。 原本只是知情不報,至多就是自己一人的性命。 可謀害皇嗣……太醫(yī)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夜里的風涼的他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哆嗦。 等兩架馬車終于安全出城,他依舊不敢停歇,直叫車夫繼續(xù)往北上不做休憩。 是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郊外的路崎嶇不好走,即使行進的再快,馬車的速度也還是慢了下來。 車里的婦孺早已堅持不住昏睡了起來,只有那太醫(yī)依舊緊繃著神經(jīng),仔細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了的緣故,他總感覺有一陣馬蹄聲越來越響,仿佛正追著自己趕來。 太醫(yī)只覺自己渾身的汗毛已經(jīng)豎了起來,因為他看到連沉睡的家人此刻也因為身周清晰的馬蹄聲而緩緩睜開了眼。 這太醫(yī)的妻子睡眼惺忪的看著緊緊抿著嘴的丈夫問道:“外面怎么好像來了很多人?” 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回答妻子,只開口想叫車夫快逃,卻還是晚了一步,聽見外邊一個陰陽難辨的嗓音響起。 “陳太醫(yī)是吧?” 馬車已經(jīng)被逼停了下來,這個姓陳的太醫(yī)對著妻子打手勢示意她們安生在馬車上待著,只自己撩開簾子,動作僵硬的下了馬車,看到一個身穿常服面白無須的人正騎在馬上俯視自己,而在這人身后,還有三個身穿夜行衣,身量異常高大的壯漢圍在四周。 太醫(yī)只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重,仿佛隨時會掉下來一般,他跪在那匹馬前,哆嗦了半天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馬上的人陰陰的笑了起來,詭異的笑聲在這明明燥熱的黑夜里叫人卻生生嚇出了一聲的冷汗。 “陳太醫(yī)莫怕,我們主子知道您受迫害被逼出城,特意叫我們前來護送您去安全的地方?!闭f話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卻仿佛是手握生死大權的閻羅一般。 太醫(yī)有些不可置信,抬頭想仔細辨認馬上的人的面色,好看看對方面上是否有玩笑之意。 “淑妃娘娘不殺我?”他不放心,形勢千鈞一發(fā),叫他不得不問問清楚。 馬上的人大笑出聲,在這空曠的夜里帶著一陣陣的回聲:“淑妃娘娘殺不殺你,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只要陳大人跟著我們走,就一定死不了……” ☆、第59章(兩更合一) 鳳棲宮里, 皇后剛叫秋水拆了發(fā)髻上的朝陽五鳳掛珠釵, 就聽見宮人匆匆來報說圣上正往這邊過來。 鄭氏抬頭與秋水對視了一眼,眸中閃現(xiàn)著意味不明的流光。 她順手拿起珠釵又斜插進發(fā)間,叫秋水去拿里間掛著的那間碧霞云紋的罩衣披在身上, 扶著秋水的手就往外間走去。 她站在鳳棲宮的門口等著,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看見內侍提著宮燈引著路帶著圣上走來。 “妾身見過圣上,圣上萬福?!被屎髱е饲バ卸Y。 周煜是老遠就看見皇后那單薄的身子站在門口候著自己的,如今已是戌時過半, 想來她應該是早已準備要歇下的。 他快步上去雙手扶起她,拉著她的手往殿內走進去。 “皇后不用每次都出來迎朕,入秋了, 夜里的風涼的很?!敝莒蠈︵嵤系降走€是有著舊情的,相知相伴多年,親人一般的感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不出來迎著圣上,妾身心里不安?!被屎筝笭栆恍? 又問道, “圣上今日怎么突然來了妾身這里?” 最近淑尤身子不爽利,許是今年格外燥熱, 叫她畏熱的厲害,已經(jīng)連著好幾次把自己趕了出來,周煜幾次碰壁,苦笑自己堂堂一國之君,竟也會落得無處可去的下場。 先前幾次他還將就著回自己的太極殿里休息, 可以往幾乎是日日與淑尤享受魚.水之歡,陡然素了那么多天也委實難忍。 如今又正是秋日返熱,今日看了幾份折子提及邊疆又是幾番沖突,叫他煩躁的很。 他是君王,是無需要忍耐什么的,合歡殿那邊進不去,就想到來鳳棲宮這里,皇后溫柔如水的性子正好能一解自己因政務煩悶的焦躁。 “怎么?朕到皇后這里來,皇后不歡喜嘛?”周煜也不說緣由,倒是反問了她一句。 什么時候他這皇帝竟變的如此不吃香,淑尤那邊性子本就寡淡讓自己吃了閉門羹不說,怎的到了皇后這里竟然也是不受待見的樣子。 皇后反握住他的手,拉著他走進里間,服侍他先褪下穿了一天的冠冕,又喚秋水去準備些好克化的點心來,才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我同圣上是自幼相識的,對圣上還不了解嗎?怕是淑妃正鬧別扭把圣上趕出來了吧?!被屎竽懽右泊螅矝]顧忌天子威嚴,直接打趣他道。 周煜沒想到竟叫皇后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面子多少有些掛不住,趕緊替自己解釋說:“沒想到皇后膽子竟也這般大?連朕的玩笑都敢開。不過是淑妃近日身子不適,夜里總休息不好朕把攪擾了她罷了。” 皇后收斂了面上原本揶揄的神色,追問他:“前些日子就聽說淑妃身體不適,怎的還未好嗎?” 皇后素來大肚,周煜也沒什么避諱的對她搖了搖頭說起了淑尤的情況:“說是天兒太悶熱,我又控制著不讓她多用冰,是以中了些暑氣,也沒好好用飯?!?/br> 可皇后聽了,一對小山眉卻是蹙的更緊。 “淑妃向來怕熱,這妾身是早就知道的,可如今都快九月了,且前些日子就聽說淑妃白日里近乎鮮少進食,精神不佳,連請安都比以往缺了不少次數(shù)……莫不是……”皇后沒有把話說下去,低著頭像是在沉思什么。 這說著無意,卻叫聽著有意,周煜被皇后自言自語般的話吸引了去,心里一個十分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可見她說了一半不說了,頗為著急的追問她:“莫不是什么?” 皇后恍然回神,躊躇不安的樣子叫周煜看的更是心癢癢。 “妾身只是覺著,淑妃這樣子倒不像是懼暑,更像是……”皇后有些猶豫,咬著下唇看著周煜,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說下去。 周煜心里的興奮感幾乎是拔地而起,眼含期待的望著皇后,要叫她趕緊把話說完:“更像是什么?皇后但說無妨。” 皇后怎么會感覺不到圣上那滿身的興奮勁兒,心里帶著點苦澀,又不好在面上顯出半分,彎起嘴角端出她最常見的那副溫婉的笑容把話說完。 “妾身只是猜測淑妃會不會是懷了龍裔?!?/br> 話音剛落,周煜的眼神在昏暗的寢殿里像是夜明珠般奪目光亮。 “果然像嗎?朕也覺得她這樣子同你們當初有孕的樣子相似……可也有太醫(yī)去看過,說的確是中了暑氣的……”他泛著光的眸子有些黯淡下來,說道最后竟是有些喪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