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白無常倒是見過,昨夜急匆匆地跑到閻王跟前說要投胎去追一名叫鳳嬌娘的女子,若去遲了,就趕不上歲月了。閻王說他走了,沒人能當(dāng)白無常,白無??戳艘谎圩陂愅跎磉呅∽郎险谂陌傅慕嘣V,指著她說:“就她了。” 姜青訴臨行前,閻王還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姜青訴以為那是不舍得她這么能干的助手,此刻想來,恐怕是因?yàn)槟撬匚粗\面的黑無常。 她總得打聽清楚之后要辦事的地方,于是問鬼差:“十方殿內(nèi)除了黑無常大人之外,還有鬼司幾人?鬼差多少?各辦什么職?” 鬼差小聲地回了句:“除了無常大人外,僅剩一名長舌鬼差,無什么職位,無常大人讓他辦什么就辦什么?!?/br> 姜青訴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就他們倆?” 鬼差點(diǎn)頭,又搖頭,有些同情地看著她:“不,加上姜大人,有仨。” “這無常之位,要做些什么?” “凡不按生死簿生死的人,被迫改了命理的人,都?xì)w十方殿管?!?/br> 姜青訴撇嘴,就這樣閻王還不多派點(diǎn)兒人手,改明兒她上任了之后,定要向閻王多要點(diǎn)兒鬼差,否則大事小事都無常來辦,兩個無常大人,總得忙死。 也沒走多少路,姜青訴便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一處立于白煙之中,白墻黑瓦,如塔狀的房子。大約有四層,四層上方懸著十方殿的牌匾。四層燈火通明,可卻毫無點(diǎn)綴,干凈簡單得不像個辦事兒的地方,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成了一處景了。 鬼差道:“十方殿到了,姜大人,不……以后就是白大人了,小人就送到這兒,還得您自己進(jìn)去?!?/br> 姜青訴朝鬼差拱手道謝,那鬼差轉(zhuǎn)身就走,姜青訴突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便問:“這黑無常大人叫什……” 空蕩蕩的路上哪兒還有鬼差的影子,姜青訴聳了聳肩,既來之則安之,憑她這厚臉皮的功夫,哪兒還有磨不了的人呢。 走進(jìn)十方殿,這一處門前就掛著兩個長長的黃燈籠,整個大殿殿門敞開著,一層也就只有一個桌案,桌案后一個椅子,案上無筆無紙,兩邊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姜青訴伸手在門上敲了敲,清了清嗓音問:“黑無常大人可在?” 一股涼氣在后背竄過,姜青訴猛地回頭,對上的便是一張齒白的臉,書生穿著灰白色的衣服,瘦得兩頰稍微有些凹陷,嘴角裂開,還有淡淡的縫合痕跡,疤痕拉得很長。 姜青訴被嚇了一跳,臉上扯著笑:“這位必定是沈大人了吧?!?/br> 黑無常身邊唯一鬼差——沈長釋。 沈長釋聽見‘沈大人’三個字后,頓時露出了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我在十方殿干了四百二十一年三個月又十七天,頭一次有人喊我沈大人,白大人你好!” 姜青訴呵呵笑著:“你好,黑無常大人他……” 沈長釋這才想起來自己被派的任務(wù),對姜青訴拱手道:“哦,咱們無常大人在輪回井邊呢,他讓我?guī)闳?,說是要給你一個小驚喜?!?/br> 姜青訴扯著嘴角,心里知道,這‘驚喜’,必然不是真正的驚喜了。 第3章 黑無常 前往輪回井的路上,姜青訴想向沈長釋打聽一些黑無常的事兒,于是開口:“沈大人,黑無常大人平日里忙嗎?” 沈長釋縮了一下肩膀,喜滋滋道:“再叫一聲?!?/br> 姜青訴頓了頓,叫什么? 反應(yīng)過來后,試探性地開口:“沈大人……?” 沈長釋頓時跳了一下,樂滋滋地將手中的書在手心拍得啪啪響,根本沒回姜青訴問題的打算。 姜青訴瞥了一眼他手中拿的書,書上畫了一張仕女圖,只是那仕女未著寸縷,擺出搔首弄姿的動作,旁邊還批了一些字,形容她如何曼妙的。 姜青訴收回了目光,嘴角掛著牽強(qiáng)的笑,總覺得自己未來的仕途恐怕不太順利。 到了輪回井,姜青訴一眼就看見了傳聞中的黑無常了。 且不說在場就他一人穿著滿身黑色,單單是那散發(fā)出來的氣場,便讓人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那人坐在了孟婆的不遠(yuǎn)處,身形高大,一身玄色衣服輕飄飄地掛在肩上,露出了鎖骨以下不少風(fēng)光,滿頭青絲垂在兩側(cè),劍眉入鬢,丹鳳眼百般無聊地看向面前的鬧劇,嘴唇緊抿。 不知為何,瞧上去應(yīng)當(dāng)風(fēng)輕云淡的,姜青訴卻總能在他眼底看出一星半點(diǎn)的不耐煩,再往身側(cè)的沈長釋瞥去,沈長釋已經(jīng)斂了笑意,躊躇不前,姜青訴更確定了心思。 沈長釋深吸一口氣,踩著小步伐朝黑無常走去,等到了他身邊,便道:“無常大人,新任的白大人到了。” 姜青訴就站在原地,突然朝她瞥來的目光讓她有些局促,好像身體周圍都被無形的氣息給束縛了般,無法動彈。 那人有雙好看的眼睛,瞳孔黑得叫人看不清紋理,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陰影,看見姜青訴的時候,稍微抬起了手,手心向上,單手成拳,然后伸出了一根食指,朝她勾了勾。 姜青訴走過去,剛要禮貌性地行個禮,那人便手心朝她,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要入十方殿當(dāng)白無常,也得看能力?!焙跓o常道。 姜青訴心想,若不是你聲音好聽,單憑這口氣,我的假笑也懶得朝你擠出來的。 她不疾不徐從行囊中拿出了一張紙,紙上蓋著閻王的朱砂印,是一封任命書,交給了沈長釋。 黑無??匆膊豢幢銓⒛菑埣埬玫绞种?,掌心竄起一團(tuán)藍(lán)火,燒了個干干凈凈。 “你!”姜青訴眼看那封任命書連灰都不剩,有些氣結(jié)。 黑無常道:“你就算現(xiàn)在哭著跑去給閻王告狀,他也奈何不了我,白無常之位除非我同意,否則誰來也坐不了,我要看你的能力?!?/br> 姜青訴雙手一攤:“我不會任何法術(shù),沒黑無常大人你那好本事?!?/br> 黑無常道:“前面有個男子,吵鬧了兩個時辰始終不肯投胎,還有一刻鐘時間便過去了,要等到下次,恐怕得七八年,你想個辦法,讓他跳入輪回井?!?/br> 姜青訴順著黑無常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見一名男子正與兩個鬼差拉拉扯扯,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竟然能有力氣抵抗鬼差。 孟婆苦口婆心勸了好長時間,一碗孟婆湯都冷了,這人就是不肯投胎。 姜青訴垂眸想了想,隨后轉(zhuǎn)身便朝閻王殿的方向跑去。 沈長釋哎呀一聲:“無常大人!她去閻王那兒告狀了!” “哎呀呀,她若真是告狀去了,那我可就慘了啊,閻王奈何不了你,每次懲罰的都是我啊,我在你身邊勞苦了幾百年了,怎么總碰到這些倒霉事兒,哎喲喂……” “閉嘴,你好煩!” 一炷香的時辰后,姜青訴又匆匆跑了回來,沈長釋被禁言了一炷香,在看見姜青訴的同時仿佛大難臨頭,擺出一副愛咋咋地的姿態(tài),生無可戀了。 姜青訴回來帶著一本書,喘了口氣朝黑無常瞥去一眼,慢慢往那名吵鬧的男子身邊走去,壓低著嗓音一派威嚴(yán)問:“張書成?” 那名男子看見姜青訴,又瞥見了她身穿青色官衣與他人不同,立刻松開掙扎的手點(diǎn)頭:“是!我是張書成!大人!我求求你!你放過我讓我回去吧!” 姜青訴抬眉:“你遲遲不愿離去,為的可是與你私定終生的李小姐?” 張書成拼命點(diǎn)頭:“是!是!我求求你!放我回去!柳兒還在等著我呢!” 姜青訴點(diǎn)頭:“是了,你十四歲便與李家的小姐兩情相悅,可五年過去,你始終無法出人頭地,甚至被李家的老爺百般羞辱。三日前你與李家小姐約好了要一起私奔,沒想到被李家派來的家丁打死,是或不是?” 張書成頓了頓,哭喪著臉:“是!我與柳兒真心相愛,可是李老爺不單要拆散我們,還要把柳兒許配給別人!” “娶李小姐的是趙家的公子,可惜你這一生錯付,李小姐與趙公子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成親當(dāng)晚便兩情相悅,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凈了。你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你本就父母雙亡,又無錢財(cái)積蓄,更沒有好友,即便你現(xiàn)在活著,又如何?” “你騙人!柳兒說她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死也不愿意嫁給姓趙的!” 姜青訴從身后拿出一本青皮書,書封上寫著李柳兒三個大字,書的第一頁是生,最后一頁是死,她翻了些許頁,將那頁內(nèi)容放在了張書成的面前:“生死簿本不該給你看,但我見你癡心如此,也不忍心讓你錯付真心了。你自己瞧瞧,這可是李柳兒的生辰八字?這可是你與她度過的前半生?而今年的十月初八,她要嫁的是不是趙公子?否則她怎會與你約好一同私奔,卻又遲遲未來?朱砂字標(biāo)明,她與趙公子會有一生姻緣,恩愛百年,她早就忘了你,早就沒把你放在心上了?!?/br> 張書成仔細(xì)看了那段字,像是得了天大的打擊,整個人頓時頹下,不可置信地?fù)u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生死簿上明明白白寫得清楚,誰也無法更改,張書成,我念你是個有情人,再告訴你一句,你的姻緣系在來生,你若不去投胎,才是真正的錯過?!?/br> 張書成朝姜青訴瞧去,那人臉上掛著笑,那雙眼睛卻沉著得很,看得張書成心里一片涼意。 原來他癡愛多年的李小姐,竟然不是他真正的姻緣。 原來他在這兒苦苦掙扎求得一線生機(jī),哪怕回去,也是可笑的孤家寡人。 張書成朝孟婆伸出手,臉上苦得太難看了,孟婆連忙將那碗冷了的湯遞給張書成,眼看他喝下之后,兩名鬼差才將他帶到輪回井旁。 輪回井是六道光柱,光柱周圍縈繞著許多灰煙,張書成站在巨大的人道井前,看著那泛著光芒的漩渦,深吸一口氣,跨出那一步。 隨即便被輪回井中的灰煙包裹再分離,成了點(diǎn)點(diǎn)亮光,往高處而去。 姜青訴眼見張書成離去,再轉(zhuǎn)身看向黑無常,那雙眼睛雖然平靜,卻含著些許得意。 沈長釋豎起了三根手指頭,皺眉嘖了幾聲:“一,那根本不是生死簿;二,李柳兒三日后便死,是得知張書成死后為情自殺;三,張書成來生還是個窮苦人,一生無妻無子。白大人,您這么騙人,好嗎?” 姜青訴將目光放在了黑無常身上,笑道:“那就問黑無常大人好不好了。” 黑無常認(rèn)真看了眼前的人,這回眼底帶著些微探究與打量,隨后緩緩勾起嘴角,姜青訴以為終于能聽到一句好話了,卻沒想到只有兩個字:“麻煩?!?/br> 那人說完,起身便往十方殿走,姜青訴連忙跟上,拉住了沈長釋。 “黑無常大人平日就這樣兒?” 沈長釋森森笑著:“習(xí)慣就好,他沒趕你走,說明認(rèn)可了你,只是嫌你麻煩已經(jīng)不錯了,整個地府就沒他不嫌的?!?/br> 姜青訴呼出一口氣,沈長釋又說:“既然以后你是十方殿的白無常,那我在此還是給你說清楚的好,整個十方殿雖說有黑白無常兩個無常,卻只有一個無常大人。以后我管你叫白大人,你與我一同管無常大人叫無常大人。” 姜青訴點(diǎn)點(diǎn)頭,嗯了一聲,心想還真是霸道。 她突然想起來什么,問:“那這無常大人的名字是?” 沈長釋伸手遮住了嘴,小聲道:“他姓單,名邪,地府之中除了閻王無人能直呼其名,即便你是白無常也不例外?!?/br> 姜青訴笑了笑:“這么厲害?” 沈長釋嘆了口氣,回想起自己前四百多年的辛酸血淚史,簡直想抹淚。 姜青訴看著那筆挺的黑色背影,心想難怪從閻王殿過來之前,那些鬼差都怕得要死,誰也不敢進(jìn)十方殿。 這人少言寡語,氣場又如此強(qiáng),雖然無常官職與其余陰司并無不同,但顯然他是與眾不同些,除了閻王,整個地府都無人能直呼其名?如此霸道,恐怕她有得應(yīng)付了。 沈長釋看出來姜青訴不是個擺架子的人,于是笑著問:“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你如何想出這么損的法子的?” 姜青訴攤開雙手:“沒辦法,勸是勸不動,只能騙了,張書成為情而死,死后還為情而困,只能以姻緣之說,哄他下一程了?!?/br> 說完沈長釋便對她拱了拱手做了個佩服的表情,姜青訴頗感興趣地問:“那如果換做那位無常大人,他又當(dāng)如何?” 沈長釋想了一下,扯了扯嘴角道:“看見他腰間的鎮(zhèn)魂鞭了沒?” 姜青訴點(diǎn)頭。 沈長釋道:“以我們無常大人的性子啊,他定當(dāng)一鞭子抽在那人身上,等那人痛呼張嘴時,一碗熱湯灌入口中,再一鞭子抽他咽下,最后一腳踢進(jìn)輪回井里?!?/br> 姜青訴愣了愣,干笑了兩下,突然收到了前方傳來的視線,對上那雙幽冷的黑色眸子,顯然他們方才說的話,都被這無常大人聽進(jìn)去了。 姜青訴連忙拱起手,露出一副笑臉,輕風(fēng)吹過發(fā)絲遮住她下半張臉,僅露那雙彎彎的桃花眼,似乎能攝魂勾魄。她道:“佩服,佩服!” 單邪收回目光,眉心微皺,薄唇輕啟,似是自言自語:“看似無害,實(shí)則劇毒?!?/br> 第4章 點(diǎn)梅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