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單邪嘴角微微勾起:“再說那男人是騙你的,他知道自己會入地獄,打算借考慮之由逃跑呢?!?/br> 姜青訴嘴角抽了抽:“……”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能回個:“哼!” “呵?!眴涡肮雌鸬淖旖菦]落下,發(fā)了一聲淺笑。 方才若只是驚訝的沈長釋此刻就是絕對的驚嚇了,媽耶!無常大人居然笑了??! 笑了的黑無常大人朝姜青訴看了一眼,兩個字輕飄飄地從口中吐出:“幼稚?!?/br> 又一陣風(fēng)吹過,將遮蔽月亮的一層云給吹散了,此時笛水縣中的姻緣橋下異常熱鬧人多,好些姑娘排著隊要放花燈,好不容易走上前的女子臉上戴著一張孔雀臉面具,小心翼翼地將花燈放入水中,她眼眉低垂,雙手在心口合十。 “月老保佑,保佑我之孝哥哥能夠高中?!?/br> 第23章 長生碗:二 “小姐?!鄙泶S衣的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站在姻緣橋旁對著河邊上喊:“小姐!” 放了花燈的女子慢慢抬頭朝對方看過去,露在面具下的半張臉勾起了笑容,她伸手招了招水,將花燈推遠。 河上的花燈很多,蓮花造型的燈里放了一截小蠟燭,蠟燭旁邊還有紙,里面可以寫一些給月老看到的話,若有人的花燈被月老選中,那個愿望便能實現(xiàn)了。 “月老啊,您一定要挑到我的花燈,之孝哥哥考了兩次了,再考不上,他如何與我爹爹提親吶,若您能幫他高中,我每年都來這兒給您敬香?!迸诱f完,咬著下唇提了裙子往岸上走,接下來又是排在后面的女子擠過去。 等人上了岸,走上正路了,黃衣少女才湊過去,拿了絲帕給對方擦手:“小姐,天色不早,咱們回府吧?!?/br> 女子點頭,拉著丫鬟說:“思鵑,明日你陪我去找張大伯吧?!?/br> 名叫思鵑的丫鬟有些為難,抿了抿嘴說:“小姐,我覺得在張公子高中之前,您還是別去找張大伯了,老爺每回知道都不高興?!?/br> 女子道:“之孝哥哥入京去了,張大伯年歲又大,我怎么能不幫著照顧?” 思鵑嘆了口氣:“您可是陳府二小姐,咱們老爺在這一片多有聲望,想娶您過門的人多了,可偏偏……” “思鵑!”女子面具下杏眸瞪了丫鬟一眼道:“不許再說這種話,回府?!?/br> “是?!?/br> 兩人順著河邊慢慢走,逐漸消失在了姻緣橋燈火通明的這一處。河上的花燈太多,后來者的花燈將前面的花燈擠翻了些許,娟秀字體寫的高中二字被水打濕,蓮花燈晃了晃,最終還是沉入水底。 “今夜的月亮真圓?!鄙蜷L釋開口。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爬到了破寺廟的墻頭,坐在一堆干枯的草旁邊,單手撐著下巴抬頭瞧著月,說著話心里有些慌,主要是為了打破那兩個站在一起中間卻像是隔著一條忘川河的黑白無常的尷尬。 說完,他低眸朝姜青訴與單邪看了一眼,兩人沒動,也沒應(yīng)他。 沈長釋嘆了口氣,慢慢轉(zhuǎn)身,雙腳架在了墻頭上,手中拿著筆與書,書封上的字被他折了起來,筆尖在紙上落下。 “這已經(jīng)是白訴訴與黑霸王兩人第六次爭吵了,大家閨秀出身名門的小姐,始終受不了山野男人的直來直往。白訴訴臉色難看,眼圈都紅了,柳葉彎眉微微皺著,櫻桃小口抿緊,時不時朝黑霸王瞧去,心想的是:這粗男人,也不哄我!” “無常大人!”鐘留的聲音有些喘,將這詭異的氛圍給打破。 沈長釋剛寫到黑霸王不會哄人,強行把白訴訴給提上了床,褪了褲子準備行事,聽見這聲音立刻將書筆收了起來,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不過在看向單邪的時候,發(fā)現(xiàn)姜青訴居然盯著他。 沈長釋眨巴眨巴眼睛,姜青訴挑眉:“寫書?” 沈長釋從圍墻上跳下來,搖頭:“沒,我看陰陽冊呢。” 姜青訴嗤了一聲,顯然不信,這人幾百年在十方殿書閣里寫的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也不少了,光是她來的這幾年,仕女春宮圖當著她的面就畫了二十多幅,還有什么好遮掩的。 鐘留踏著輕功過來了,雙手撐著膝蓋吐了口氣后才開口:“無常大人!我剛才把一個男人給撞死了!” 沈長釋抖了抖袖子:“乖乖,你這么大力氣呢?” 單邪朝他瞥了一眼,沈長釋不敢多嘴,姜青訴道:“世人性命皆有定數(shù),那可是個將死之人?” “是!印堂發(fā)黑,有魂魄離體之召,當是將死之人?!辩娏粽f完這話,撇了撇嘴:“可……可我如何能撞死人?無常大人說過,我手上不出命案的!” 姜青訴朝單邪瞧過去,問:“這是何意?” 單邪道:“鐘留乃我在陽間留的鬼使,有捉鬼降妖的本事,雖是活人,但也是死人,所以他殺不了人?!?/br> 姜青訴不懂,朝沈長釋看過去,沈長釋想解釋來著,話都到嘴邊了,瞥見單邪的眼神,立刻吞了回去,無常大人一定是嫌他煩不想聽他的聲音了。 鐘留道:“也就是我雖能殺鬼,但不能殺人,無常大人保我在人間無數(shù)歲月,不過也與人間的生老病死無緣,就算我手執(zhí)利刃刺人胸膛,利刃也會化為無形,那人分毫不傷?!?/br> 姜青訴這回算是懂了:“也就是鐘留撞不死人,那那人是怎么死的?” “我查了,身上沒有傷口,而且正值壯年,唯一有問題的就是心肺不太好,若有人氣他惱他,他氣急攻心也容易暴斃,我不過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照理來說,不應(yīng)當?!辩娏粽f完,朝單邪看過去:“無常大人,這……這是不是出事兒了?” 單邪問沈長釋:“陰陽冊上可有顯示?” 沈長釋一驚,立刻翻出陰陽冊,姜青訴湊過去瞥了一眼,瞧見陰陽冊的封面上寫了什么白姓娘子與其夫君閨房二三事,微微皺眉,心想這長舌鬼果然沒寫什么好東西。 大筆在冊子封面上一抹,陰陽冊三字出來,翻開來看,沈長釋寫的內(nèi)容也全都消失,一張張白紙過去,他抬頭道:“并無情況?!?/br> 鐘留一愣:“莫非是湊巧?” 單邪頓了頓,對鐘留說:“守著那個懷鬼胎的女人,三日之后她若不瘋便是沒事了,此事我回十方殿查,陽間若再有變,燒符過來?!?/br> 鐘留立刻點頭:“好!” 話說到這兒,他們也該回地府去了,沈長釋松了口氣,將書藏了起來,湊到鐘留身邊又說了些什么。 姜青訴沒管,先跟在單邪后頭,對鐘留的身份很好奇,于是問他:“鐘留在世多少年了?” “兩百多年?!眴涡暗馈?/br> 姜青訴又問他:“兩百多年前你如何知道他這么個人的,他又如何答應(yīng)你了???人活在世,無死就無生,你與他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不怕?” 單邪朝姜青訴看過去,微微低頭,姜青訴則稍微抬著頭,眨了眨眼睛,滿眼都寫著好奇。 實則在她死之前,還在京都當官的時候,是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神存在的。即便大昭國內(nèi)各種鬼神之說層出不窮,有人瘋有人傻,還有個同朝為官的收了賄賂,他家世代清廉,他當夜就夢到老祖宗在宗祠里數(shù)落他。 不過姜青訴不怕,她手上也沾了不少人的血,從未想過會有報應(yīng)之說,只覺得人終有一死,怎么死不是死呢,可她想不出若在死前有人許她永生不死,她會怎樣。 單邪問她:“你不氣了?” 姜青訴愣了愣,回想起那鬼胎的事兒,于是伸手擺了擺,嘴角勾著笑說:“這又不是什么大事兒,我怎敢與單大人置氣呢。”說完,又豎起大拇指道:“您辦得好!凡事兒就得速戰(zhàn)速決,您瞧,由您出馬,省時省力?!?/br> 單邪見她那滑頭樣子,搖了搖頭收回視線道:“他鐘家世代為我所用。” “世代?”說這話時,二人已經(jīng)回到了地府。 過奈何橋,單邪道:“是,我已經(jīng)記不清鐘留是第幾個人了。” 姜青訴心中怔怔,今日過橋的人不多,反而是橋下過水的人有不少,走橋者生前多行善積德,過水者生前定然行過惡,不論大惡小惡,總歸有過。 幾人魂魄從姜青訴與單邪的身側(cè)飄過去了,他們倆也走到了奈何橋的正中間最高點,從這兒往遠處看,忘川河上有許多擺渡的人,河岸左右看不太清,霧氣氤氳,遠方則是一片青煙,青煙之中立了幾座房屋,也不知是哪家陰司鬼差的住處。 姜青訴伸手拉著單邪的袖子,拉完之后覺得稍微有些過于親近了,于是收手笑道:“別急著回去,瞧瞧風(fēng)景嘛。” 單邪瞥了她一眼,順著她指的地方看過去,隨后說:“每日都一樣,魂魄入地府,按罪孽分去處,一片哀怨陰冷之氣飄在上頭,有什么好看的?!?/br> 姜青訴扯了扯嘴角,安靜片刻見單邪也沒走,于是問:“單大人,你去過這么多次人間,可曾欣賞過人間的美景?。俊?/br> 單邪雙手背在身后,腰背筆挺,他的黑發(fā)很順,目光清明,薄唇輕啟:“人間地府都一樣,有什么好看的?” 姜青訴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嘴唇還翹著,單邪聽到她的笑眉頭微皺,眼神稍微有些不悅,于是姜青訴立刻將笑容收斂起來:“我并沒有嘲笑之意,只是覺得……您還當真是只愛地獄里的那些血腥殘暴的東西,對于美,并無甚追求?!?/br> 單邪道:“你就挺美的。” 姜青訴一愣,眨了眨眼睛,分明沒有心跳,卻覺得心臟漏了一拍,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點兒,問:“這話是什么意思?” “便是我所說的意思?!眴涡暗溃骸霸谖已劾?,看到什么便是什么,山便是山,水便是水,花草樹木就是花草樹木。山與山除了形狀高低與土壤,并無不同,水與水除了清濁深淺也無不同,至于花草樹木……” “除了顏色形狀也無不同對吧?”姜青訴接了他的話,于是指著橋下過往的魂魄說:“這些在你眼里,也與山水花草一樣?” “魂魄便是魂魄,除了骯臟與純澈,也無分別。”單邪說完,姜青訴指著自己:“我可也與他們一樣,沒有驅(qū)殼,只有魂魄,我生前還殺過人呢。” 單邪看向她,這一眼讓姜青訴覺得自己有些無所遁形,她雙手垂在身側(cè)捏緊,盯著這人的眼睛,單邪的眼很好看,丹鳳眼中瞳孔一片漆黑,甚至都看不到什么紋路,纖長的睫毛垂下,仿佛不見繁星的夜空,與五官拼湊,不似鬼,反似仙。 他道:“你不同?!?/br> 就這三個字,然后他就轉(zhuǎn)身要走了。 第24章 長生碗:三 姜青訴愣愣地沒反應(yīng)過來,與鐘留話別許久的沈長釋才趕過來,唉了一聲說:“我才與那二愣子多說幾句話,你們便不等我了,害我又浪費了一張符,白大人,您幫我向無常大人要兩張吧,您要他都給的?!?/br> 姜青訴見漆黑的身影在橋上消失,眨了眨眼朝剛來的沈長釋看過去:“我……我好看嗎?” 沈長釋往后退了一大步,雙手護胸帶著點兒警惕:“你……你想對我作甚?” 姜青訴揮手:“我想作甚也看不上你,如實回答我便好?!?/br> 沈長釋松了口氣,他哪兒敢于黑霸王搶人,于是點頭道:“好看啊。” “與青山綠水比呢?”姜青訴一想不對,于是指著橋下過往的魂魄問:“與他們比呢?” 沈長釋不解,說:“比他們好看,不過說實話,沒有風(fēng)嬌娘漂亮,我見風(fēng)嬌娘時都愣住了?!?/br> “風(fēng)嬌娘是誰?”姜青訴皺眉,心里想的是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沈長釋哦了一聲說:“風(fēng)嬌娘是七年前從這兒過的一個青樓花魁,不過不要因為她是花魁就看不起她哦,她賣藝不賣身的,因為被迫賣身,故而當晚服毒自殺了。她來的時候正好被上一任白大人給瞧見了,哎喲,上一任白大人可喜歡她了,辭官追趕著去投胎,這不,閻王爺才讓您過來?!?/br> 姜青訴:“……” 回想起單邪說那話時的表情,一點兒也不像是拿她開玩笑的意思,而且這人也不是會開玩笑的人。沈長釋說到風(fēng)嬌娘分外激動,順著風(fēng)嬌娘說到了上一任白無常,那張嘴便口若懸河停也停不下來。 姜青訴懶得聽,抬腳便走,沈長釋哎了一聲跟上:“白大人,白大人我沒說你最好看你生氣了嗎?你別不理我啊,哎,別走那么快啊……” 單邪不管十方殿的小事兒,姜青訴喜歡管,她這個人閑不住,故而拿著那日被鐘留撞死的男人的生死簿翻了又翻。 生死簿上記的是那男人于七月初八賭錢,連輸十把心燥難安,一時氣喘不上來倒地,大夫來遲故而死了,與被鐘留撞的那日也只是次日而已。 七月初七死,與七月初八死實則并沒什么差別,也不算什么大事兒,那男人在地府得知自己早死一天還松了口氣,說還好自己沒給家里敗了家財,就算是拿一天的命,換日后老婆孩子有錢過段日子吧,便去投胎了。 姜青訴不僅翻了那男人的生死簿,就連那男人的妻兒生死簿都翻過了,拼湊在一起并沒察覺有什么不妥,他們甚至都不信宗教,也沒得罪人,這么算來,如何能提前一天死去? 本來這事兒也算是擱置了,一天死去的人太多,來來往往此事便被沖淡了,不過大約一個月后,八月初,又有一個人早死一天,這才引起了姜青訴的注意。 當日單邪去地獄了,沈長釋在十方殿里寫寫畫畫的,寫的還不給姜青訴看,不給看就算了,還露出一種怪異的表情看著她,姜青訴心里覺得不舒服,又閑著無聊,便來閻王殿這邊找找老朋友,恰好碰見了夜游與閻王下棋,就蹲在旁邊看。 夜游的棋藝很好,閻王爺不是他的對手,姜青訴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但笑不語,閻王爺朝她瞥了一眼:“霏月,你看我下一步……” 姜青訴剛要說,夜游立刻嘶了一聲:“白大人,觀棋不語?!?/br> 姜青訴道:“我自然知道觀棋不語,難道我還能告訴閻王爺下這兒嗎?告訴他了我成什么人了不是?”她說話時,順手將位置指出來了,閻王爺高高興興地落子,夜游陰沉著臉道:“你就是真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