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釋嘴里嚼著菜包子，伸手搭在了鐘留的肩膀上，一個孱弱書生裝扮，一個粗狂山夫模樣，走在一起別提有多怪。

    沈長釋問：“你說白大人讓我們找張之孝寫的書是為何？”

    鐘留道：“她說她昨天瞧見了張之孝的真心，一個人隱藏再深，勢必會有一個發(fā)泄口來平衡真情與假意，之前我說過張之孝有些才能，寫過幾本書，就是沒什么人看，故而她要看看。”

    沈長釋將抓了油條的油手往鐘留的衣服上擦了擦，立刻被鐘留推到了一邊兒，他又厚臉皮地貼上去問：“你說無常大人在做什么？一早上又去客棧后院了，不會是看上了長風(fēng)客棧的老板娘了吧？”

    鐘留嘆了口氣：“沈哥，就你這張嘴，早晚得縫起來的。”

    姜青訴讓兩個手下去干正事兒，自己跑到老張燒餅攤跟前找張老漢聊天了，她先是假裝天熱出來喝口涼茶，又在張老漢那兒買了兩塊燒餅充饑，便從長風(fēng)客棧里端了板凳坐在了客棧屋檐下的陰涼處，說是吹風(fēng)又不想曬太陽，實則是方便觀察張老漢。

    剛好生意不那么忙，張老漢也坐在了自己帶來的板凳上，聽姜青訴說她與她夫君做生意，走南闖北的故事。

    張老漢道：“夫人見多識廣，所說之事，我都不曾聽聞過?！?/br>
    “老伯，我聽你的口音像是陬山那邊的。”姜青訴說：“我與夫君做生意路過那兒，民風(fēng)淳樸，大多是您這樣的人?！?/br>
    張老漢一聽陬山，于是笑著道：“夫人去過那兒？那兒可是個好地方啊?！?/br>
    “您既然是陬山的，如何會到笛水縣來呢？”姜青訴問。

    張老漢道：“哦……犬子在這兒教書，我只是想與他近一些?！?/br>
    姜青訴抿嘴笑了笑，她看過張老漢的生死簿，一生大事不多，唯獨兩件，一是老來得子，二是子來妻死，不過要說他兒子張之孝，還與陬山的另一個故事有關(guān)。

    “我在陬山歇過腳，聽客棧里的老板說過一個事兒，說是陬山有個富貴人家的夫人生了兒子，滿月酒的時候有一個瘋漢沖了進去，抱著孩子就說是自己的，然后便將孩子給搶走了，后來那瘋漢就去了山里住，沒出來了，您聽過這事兒嗎？”姜青訴問。

    張老漢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他搖了搖頭，剛好有人過來買燒餅，他轉(zhuǎn)身岔開這個話題。

    姜青訴將視線落在了他桌上的長生碗上，道：“老伯，你這口碗真好看，我見你也不用，不如賣給我吧？我出高價?！?/br>
    張老漢一聽，立刻將碗從桌案上拿了下來，匆匆忙忙地收到了掛在身上的布包中，緊張地說：“這……這是我祖上留下來的，不賣?！?/br>
    “原來如此，看上去的確像是個寶貝，既然是老伯家傳之物，我也就不要了?！苯嘣V說完，嘆了句太陽變烈了，便轉(zhuǎn)身入了客棧中，手中攥著原本長生碗下壓著的一張紙，在張老漢拿碗的時候，她使一陣風(fēng)吹到自己這邊來的，展開上面寫著張之孝的生辰八字。

    鐘留與沈長釋到了午間也回來了，手中拿了好幾本書，放在姜青訴面前的時候說：“白大人，我已沒本事拿到更多的了?！?/br>
    “夠了夠了，一本便可，誰讓你們找這么多的？去哪兒拿來的？”姜青訴問。

    鐘留眨了眨眼睛，指著沈長釋道：“沈哥去偷的。”

    姜青訴抬眸朝沈長釋瞥了一眼，沈長釋扯了扯嘴角道：“你不是說在私塾聽到了他先前說送給過陳瑾初書看嗎？我就去了趟陳府……反正隱去身體他們也看不見我?！?/br>
    姜青訴搖了搖頭不愿說他，自己拿起一本書來看，翻開第一頁時她頓了頓，再看一眼自己拿出來的紙張，字跡不同。

    她與張老漢聊天的時候知道張老漢這人雖然識得幾個字卻不會寫字，紙上的字跡絕不是出于不會寫字的人之手，她原以為這字是張之孝寫的，但翻書一看，也非張之孝的字跡。

    張之孝寫的書，姜青訴也只是隨便翻了翻，看完書中故事之后眉心緊皺，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沈長釋問：“如何？白大人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姜青訴抬眸朝沈長釋看過去，道：“不是什么好事兒就是了?！?/br>
    書中內(nèi)容，與她在張老漢生死簿中所看到的很像，卻改動了許多，出發(fā)點變了，人心也變了，黑白顛倒，卻是另一個人眼中的另一個世界。

    “單大人呢？”姜青訴問。

    沈長釋愣了一下，道：“方才我們回來的時候，看見無常大人去土地廟了。”

    姜青訴挑眉，想起來單邪說過那土地廟中的土地像并非是神像，而是死尸，于是心里煩躁，起身準備去土地廟找單邪，問問他那邊的進展如何，究竟查出了長風(fēng)客棧的古怪了沒有。

    推門出了房間，姜青訴剛好看見了長風(fēng)客棧的老板娘手上捧著一樣?xùn)|西準備去后院，她挑眉，分明瞧見了老板娘懷中的東西散發(fā)了一股黑氣，便轉(zhuǎn)了去土地廟的目標，而是隱去了身體，跟在了老板娘的身后。

    姜青訴從未到過長風(fēng)客棧的后院，入了后院才覺得有一陣陰風(fēng)吹過，整個兒長風(fēng)客棧果真如單邪所說，地屬陽卻陰氣重。

    老板娘捧著東西往后院的小屋走，小屋就在廚房的旁邊，用一道黃符封鎖著，黃符老舊，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木門推開，小屋里立刻傳來了一股酸臭味兒，若不知情的人恐怕以為這是化糞的地方。

    姜青訴跟在對方身后，屋里沒燈，不過木屋周圍有縫隙將外頭的光給借了進來，房間里還有一塊黑布簾子拉著，遮擋了大半。

    老板娘將懷中的東西放在桌上，是個壇子，她將壇子打開，然后把里面的東西倒在桌上，姜青訴頓時睜大眼睛。

    那是一根男子的□□，連著皮rou，被洗得干凈，泡在了罐子里。

    第31章 長生碗：十

    罐中還有其他陽勢, 大小不一，擠在一起，酸臭的味道頓時彌漫開來, 姜青訴緊皺眉頭, 心中的驚訝久久不能平息，這女人哪兒來的這些東西？

    若說在大昭京都, 她倒是有可能能拿到這些，畢竟宮中也有太監(jiān)，有些太監(jiān)在入宮前閹割，入宮后承受不了病死的或者是得罪了貴人賜死的，他們的陽勢便會拿去丟了。

    但京都并無傳有人會買這個東西, 更何況笛水縣距離京都甚遠，而且看這些男人的陽勢也并不陳舊，似乎割下來沒有多久, 十多個……是她買的，還是親手割下來的？

    姜青訴忍著惡心跟在老板娘的身后，老板娘手中抓著一根，慢慢走到黑色簾子后頭。她的手輕輕勾上了布簾，這一瞬突然展出了一個笑容, 面上的笑容極其嫵媚，就像是要去見心愛男子的女人一般, 帶著薄紅, 略微羞澀。

    然后姜青訴看到了今日第二次震驚的場面。

    一條被鐵鏈拴住的啞狗，若要說是狗, 卻又不像，身上毛發(fā)雜亂，不吵不鬧，陰暗潮濕的角落里堆積著各種詭異的rou類，臭味彌漫，有些rou已經(jīng)腐爛長毛，很快就要生蛆了。

    那條狗趴在了一塊rou的旁邊，rou已經(jīng)溢出酸水，老板娘伸手將rou從狗的嘴里奪下來，眉眼含笑，干凈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摸著那條狗的頭頂，溫聲細語道：“夫君，這塊rou爛了，不能吃了，來，你先把這個吃了，吃完了之后我再給你買rou去。”

    她將手中拿著泡在水中已經(jīng)有些發(fā)脹了的陽勢湊到了狗的嘴前，啞狗無聲，似乎有些厭棄，晃了晃頭后還是張嘴，露出獠牙一口吞掉。

    姜青訴慌亂地從黑屋中跑出，出了那小屋子的門她才覺得有些天旋地轉(zhuǎn)。

    她曾去過地獄，跟在單邪的身后，見識過各種rou身的折磨與死法，可今日所見還是讓她手腳發(fā)麻，渾身寒意。

    她扶著墻壁，甚至都不敢回頭，身后小屋子里傳來了細微的聲響，她慢慢朝客棧大堂走去，一腳跨出后院，才從那種陰寒的逼迫感中走出來。

    只是她的腿一直都是軟的，渾身無力，勉強回到房間的時候，沈長釋與鐘留還在，姜青訴從里關(guān)上房門，那兩人看她覺得奇怪，下一秒她便直接朝地面撲了過去。

    “白大人！”

    姜青訴雖然倒下，但是意識還在，并非暈過去了，她趴在地上只覺得身體無力，沈長釋與鐘留將她扶到了桌邊坐下之后，才問：“發(fā)生什么了？您不是去找無常大人了？”

    姜青訴滿腦子都是在后院小屋子里看見的畫面，各種混亂的生rou擺在面前，酸臭的味道還充斥著鼻腔，她抿了抿嘴道：“瞧見了些古怪的東西，長風(fēng)客?？磥硪灿袉栴}?！?/br>
    房門從外推開，姜青訴抬頭望去，單邪站在門口直視她，然后眉心微皺跨步進來，他廣袖招風(fēng)，身后的門不推自關(guān)了，等走到了桌邊單邪才伸手懸在姜青訴的頭頂，片刻后將手收回。

    姜青訴覺得身體好多了，無力感減弱了不少，這才道：“多謝單大人了?！?/br>
    “你去后院了。”這不是疑問，而是闡述。

    姜青訴點頭：“我看到了一些東西，正要等你回來說呢，長風(fēng)客棧的老板娘在后院養(yǎng)了條狗，那狗吃生rou，還……還被喂了賢囊陽鋒?！?/br>
    沈長釋與鐘留同時發(fā)出低呼聲，似乎感覺到痛處了，兩人的坐姿都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單邪繞過她，扇子展開道：“不是讓你只管長生碗，別理會我查的事嗎？”

    姜青訴側(cè)身看向他：“你早知道？”

    “我與你說過，后院黑屋上掛了符，符為聚陰，若是身體虛弱魂魄不穩(wěn)的人靠近那符都容易被吸走陰氣，更別說你本就是至陰之體?！眴涡罢f這話的時候帶著些許數(shù)落的口氣在里頭：“日后人間的符，你看到都離遠些?！?/br>
    姜青訴眨了眨眼睛，挑眉不解：“至陰之體？”

    沈長釋清了清嗓子解釋：“或許就是您是女子，又是陰司？”

    單邪沒有否認，姜青訴覺得古怪，她剛才在黑屋里轉(zhuǎn)了一圈，所以被那黃符吸走了陰氣，故而身體虛弱無力，乃至站都站不住了，這她認，但那黑屋中所發(fā)生的事兒，她不能當(dāng)做沒有看見。

    “單大人知道她喂狗的那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嗎？”姜青訴微微皺眉：“何人會如此喂狗？而且我瞧那地上放著的rou也不是一般的rou?！?/br>
    “是人rou?！眴涡暗馈?/br>
    姜青訴這回可算是背后發(fā)涼了，剛被單邪安撫了點兒的魂魄又開始散亂了起來。別說姜青訴，沈長釋與鐘留沒看見都覺得一陣發(fā)麻，鐘留抖了抖手臂問：“她殺人了？”

    “買尸。”單邪坐在了原先姜青訴坐著的靠窗凳子上，背對著窗外逐漸下山的太陽道：“多為病死的身體，與入殮師打好招呼便能買到，入殮師會在墓碑旁留個印記，告知對方此處棺材沒有封死，買者便可在三日內(nèi)自行取走?！?/br>
    “買這個有什么用？”姜青訴不懂，她還在世的時候都沒聽說過大昭國內(nèi)有這種買賣。

    鐘留道：“這個我倒是知道，多為修道者之間的買賣?！?/br>
    “修道者？”姜青訴挑眉。

    鐘留點頭：“我雖不完全算是修道者，但也不是常人，平日里還得幫著無常大人捉彌留在陽間不肯離去的鬼魂之類，故而碰到過幾個走極端的修道者。他們多為買尸煉油，油的味道可以吸引一些魂魄，他們捉到之后再行處理，不過長風(fēng)客棧的老板娘如何會買尸？”

    “給狗吃。”姜青訴道。

    沈長釋頓時呲了呲嘴：“咦～”

    單邪道：“那不是普通的狗，是通靈犬。”

    姜青訴又覺得背后發(fā)麻了，怎么她聽到的都是一些以往聞所未聞的事物？

    本來以為在十方殿做了幾年白無常，大大小小的鬼也都碰了不少，上次那個鬼胎的她也有所準備，但今日所見之事卻遠遠超乎了她的想象。原以為地獄里才會有這些殘忍獵奇的懲罰制度，卻沒想到人間竟然也有人類做這些妄通陰陽，極致丑惡的事。

    鐘留看姜青訴那樣子就知道她不懂，故而又解釋：“人間傳聞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事物，實則是有根據(jù)的，并非所有的狗都能看到鬼魂，唯有少數(shù)的通靈犬能，而通靈犬正如之前我們抓住那個懷有鬼胎的女子一般，生有鬼眼，能辯陰陽，故而叫通靈犬?！?/br>
    “也有的雙眼受損的修道士會養(yǎng)通靈犬來指路認鬼，不過我卻不曾聽聞通靈犬吃尸體能有什么用。”沈長釋也伸手抓了抓腦袋。

    這回沈長釋與鐘留都不知道了，姜青訴將視線落在了單邪身上，單邪道：“守魂?！?/br>
    “通靈犬的身上住的不是犬，而是人，如果我沒猜錯，那人應(yīng)當(dāng)就是長風(fēng)客棧老板娘的丈夫，原客棧的主人何瑄才?！眴涡暗溃骸巴`犬聲帶被摧，頗有人性，吃尸體與避光，貼聚陰的符咒都是為了保持身體里的陰氣，這樣才能存活下去，吃陽鋒為以形補形，恐怕某個夜深人靜不知何日的晚上，長風(fēng)客棧的老板娘還會去找他行周公之禮?！?/br>
    姜青訴端著茶杯的手收緊，伸手捂嘴憋住了一口氣。

    旁邊的沈長釋和鐘留沒忍住，兩人扶著桌子，一人一邊嘔，那干嘔的聲音讓姜青訴聽得更反胃了。

    “單大人懂的真多。”姜青訴扯了扯嘴角，將空杯子朝還在嘔的沈長釋砸過去，木頭杯子落在地上發(fā)出聲響，沈長釋空吐也吐不出個所以然來，有些難受地順著心口。

    “我查過何瑄才的生死簿，記錄中已死，沒有投胎轉(zhuǎn)世，之所以未出現(xiàn)在陰陽冊上是因為魂魄為漂泊狀態(tài)，本是鐘留和尋常鬼差便能解決之事，故而沒被發(fā)現(xiàn)?！眴涡暗溃骸皡s沒想到借狗身保人魂的法子一個普通女人會知道，而且瞧那通靈犬的模樣養(yǎng)得還挺好。”

    姜青訴微微瞇起眼睛：“單大人為何表現(xiàn)的如此感興趣？”

    “有嗎？”單邪瞥了她一眼。

    姜青訴呵呵干笑：“何止有，您都快笑起來了?！?/br>
    單邪：“……”

    果然這個人對所有暴戾血腥的事兒都很有興趣……

    “長風(fēng)客棧之事……”單邪還未說完，姜青訴立刻開口：“我不管，我只管長生碗?！?/br>
    她再也不想看到一條被魂魄附身了的狗吃人rou與陽勢，還要知道半夜他與他妻子行茍且之事了。

    單邪微微一笑，道：“那白大人就別再入后院了。”

    姜青訴連忙擺手：“不去不去，您請我去我都不去?！?/br>
    姜青訴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她堅信自己是絕對不會再插手長風(fēng)客棧之事了，可當(dāng)晚間與沈長釋等人圍桌吃飯時，卻發(fā)現(xiàn)了一樣?xùn)|西。

    小二的手上提著塊板子，那板子上鋪了一張紙，紙上寫的是長風(fēng)客棧出的新菜，姜青訴瞥見紙時就覺得那字眼熟，等小二將板子拿出客棧再回來之后，姜青訴攔住對方問：“小二哥，方才你拿出去的板子是誰給寫的字？好漂亮啊?！?/br>
    “哦，那是咱們老板娘寫的字，老板娘嫁過來之前也是書香門第呢，她這一手好字被許多人都夸贊過?！毙《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