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單邪一縷頭發(fā)落下,被他隨手別在了耳朵后面,丹鳳眼朝姜青訴一瞥,問她:“白大人有事?” 姜青訴連忙哦了一聲,想起來她找單邪的原因,便道:“沈發(fā)現(xiàn)陰陽冊上有動靜,居然有人不經(jīng)單大人的手逃過陰陽冊,身份只出現(xiàn)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過段時間會再現(xiàn)?!?/br> 單邪垂眸,靜了一會兒道:“知道了?!?/br> 他一只手垂在身側(cè),一只手背在腰后,大步走出彼岸花叢時,姜青訴問了句:“單大人心情不錯,還來賞花啊?” 他不是向來看不出這些東西的美丑嗎?難道之前她幫他燒過一次符,這人發(fā)覺黑金符有用,故而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燒著感受生命美丑? 不至于…… 單邪道:“靜思?!?/br> 他走到了姜青訴的身邊,姜青訴哦了一聲,轉(zhuǎn)身與他一同離開,還沒走兩步,單邪突然伸手拉著她的胳膊往自己這邊靠近了些,姜青訴幾乎算是撞在了對方的胳膊上的,而且是某個部位碰上。 不過反正他也感覺不到,姜青訴也只摸了摸鼻子當做沒什么,便問:“怎么了?” “有花兒?!眴涡暗?。 姜青訴回頭看去,剛才自己即將踩過的地方果然有一株還未生長出來的彼岸花,于是笑了笑說:“沒想到單大人還如此惜花?!?/br> 單邪朝她看了一眼,沒解釋,只說:“以后別來這里?!?/br> “怎么了?碰到漂亮的地方只許你欣賞,不許我多看兩眼?你還真是霸道啊?!苯嘣V撇了撇嘴,幾步帶跳地往前走,見這人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看著難受于是說:“我改明兒把沈也帶過來,讓他給我在花叢中畫一副畫兒,天天就掛在十方殿的正中央,氣死你?!?/br> “他不會來的?!眴涡罢f完,又朝姜青訴看一眼道:“你也氣不到我。” 姜青訴扯了扯嘴角,干笑兩聲,反正自己是被這人給氣到了。 兩人回到了十方殿,沈長釋見姜青訴帶著單邪回來了,并且單邪的手沒放在鎮(zhèn)魂鞭上,立刻松了口氣,然后帶著點兒小跑湊過去,連忙將自己看到的告知。 “蔚州柳城許鳳遙?!苯嘣V念了一遍,沈長釋點頭:“對!” 姜青訴道:“這人該不會就是那人吧?” 沈長釋一愣:“誰?白大人認識?我也覺得眼熟。” 姜青訴嗨了一聲:“兩個月前,我們辦案收尾時去過蔚州柳城,你與鐘留在那兒聽戲,與一個男子吵起來了,后來碰到了個酒醉的女人被人欺負,鐘留過去幫她,你可記得?” “記得記得!”沈長釋點頭,說到看戲,他想起來那叫徐堂的就氣。 “那醉女口中喊過這男人名字。”姜青訴一根手指敲在了沈長釋寫的信息上,這么一說,沈長釋也立刻想起來了。 那瘋女人的確喊過許鳳遙,讓他救她,這么一想,事情還當真是巧合得很。 單邪朝沈長釋伸手,沈長釋乖巧將陰陽冊交了上去,翻開一看,盡是白色,又反復翻了好幾次,才出現(xiàn)了一抹黑,當黑色出現(xiàn)的同時姜青訴道:“單大人快看,馬上就消失了!” 她的話音還沒落,單邪的手便指在了陰陽冊上,陰陽冊中立刻起火,冊子啪地一聲合上,被他重新丟回了沈長釋的手中,那一排黑墨組成的字就漂浮在單邪的手心,許鳳遙的生成八字與去世時間全都在他手中浮現(xiàn)。 沈長釋道:“無常大人,恐怕人間有什么絆住他了。” “若到了地府遲遲不能投胎,至少會像許久之前的李慕容一般在奈何橋上來去不得,如何地府這么些日子都沒見過這個人?”姜青訴問。 單邪道:“還有一處,不在地府,亦不在人間?!?/br> 姜青訴與沈長釋互相對看一眼,同時開口:“離魂道?!?/br> 說罷,姜青訴與沈長釋便要一起去離魂道捉鬼了,他們?nèi)ト碎g辦案,走過奈何橋便可直達人間,從沒去過離魂道。 據(jù)說離魂道無光無圖,什么也沒有,黑漆漆一片,只能看到來往的魂魄,那里有生與死兩邊,生通往人間,死通往地府,但若是死了的人過去不人間,卻沒聽說過居然還有來不了地府的。 沈長釋將陰陽冊收起,告知了單邪后兩人便要一同去離魂道,單邪瞥了興致沖沖準備出門的兩人,深吸一口氣后居然像是嘆了口氣般吐出,還是跟上了。 姜青訴側(cè)頭對沈長釋說話時余光瞥見了跟上來的單邪,于是問沈長釋:“沈,你知不知道順著忘川河岸一直走,能看見彼岸花?” 沈長釋猛地一驚,睜大眼睛朝姜青訴看去:“您瞧見了?” “瞧見了,一大片,都長到河里飄在水面上了,怎么了?”姜青訴不解。 沈長釋眨了眨眼睛:“您沒碰到花兒吧?” 姜青訴搖頭:“怎么說?那是單大人養(yǎng)的寶貝,不讓人碰的?” 沈長釋松了口氣搖頭道:“并非如此,彼岸花從何而來我不曉得,不過不知您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有彼岸花處,只有花兒能生,其余不能生?!?/br> “地府中,也沒有什么是生的吧?”大家不都是死了才來的嗎? 沈長釋伸手指著自己又指著姜青訴道:“白大人,你我都是生?!?/br> 姜青訴撲哧一笑:“我知,這話便不提了?!崩显缢臀蛲噶诉@層道理。 沈長釋搖頭:“您不知,為何死后的鬼魂要走奈何橋,即便是過忘川河擺渡的,也只靠奈何橋那邊走,便是他們想生,離死越遠越好。若是尋常鬼魂靠近彼岸花的方向,恐會魂魄散亂,若碰到彼岸花,必然魂飛魄散,這便是有彼岸花處,其余不能生的由來?!?/br> 姜青訴一頓:“鬼差陰司皆不能碰?” “不能碰,除非你生生世世留在地府,不打算投胎?!?/br> 姜青訴回想起自己與單邪開玩笑,說拉著沈長釋一起去彼岸花叢里畫人像,現(xiàn)在想來,別說拉沈長釋畫人像,讓他往那邊走也是不愿意了。 單邪那一把拉住她,不是為了讓她不踩花苗,而是免去她魂魄上的迫害,他知這地府中人終有一天都會離去,來者久留他不喜,來去匆匆他不悲,所有鬼魂終能投胎轉(zhuǎn)世再為人。 唯有他…… 姜青訴猛地朝后看了一眼,看見了單邪時,對方也正在看她,似乎每次都這樣,姜青訴瞧他時,視線總不會落空。 難怪他愿造出破壞生死的長生碗,就為了留一人生生世世陪伴左右,也難怪他會去地獄,因為那里的人飽受折磨,日日重復痛苦,千萬年不得往生,那里的人,才與他最熟。 “白大人怕不怕?”沈長釋開口問她,姜青訴回神:“怕什么?” “離魂道啊,我來地府四百多年,從來沒去過呢!”沈長釋不是怕,是激動和緊張,一邊搓手一邊笑。 姜青訴頓了頓,垂眸說:“有什么好怕的,單大人跟著呢?!?/br> 離魂道中的確無光,什么都沒有,只有每個人的魂魄自帶微光,腳下踩著的不是路也不是水,濕滑地從腳踝過去卻什么也沒有留下。 姜青訴與沈長釋入了離魂道后,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看見遠處一個個飄來的魂魄,頂著魂火余暉快速走過離魂道,他們知道哪邊更吸引他們,前往人間痛苦,前往地府舒服。 離魂道不深,雖望不到盡頭,但每個人的速度都很快,姜青訴三人算是特殊的,逆流而行,在眾多幾乎算得上轉(zhuǎn)瞬即逝的魂魄中搜尋。 “這么多人死,怎么找?”沈長釋道。 姜青訴說:“沒朝咱們這邊飛過來的自然就是了?!?/br> 單邪這時開口:“右方?!?/br> 三人的視線都朝右邊看過去,姜青訴心中一頓,眨了眨眼睛,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美的人。 那人就站在淺光游走的魂魄中,誰也不挨,左右環(huán)顧,身上穿著的是一身戲服,服裝華麗明亮,丁香色的長裙配上霜色的水袖,衣服上繡著繁復花紋,長發(fā)飄下,頭上還帶著珠釵寶飾,臉上未著濃妝,唇紅齒白。 怪就怪在,所有死去的魂魄皆是死時落魄模樣,這人卻衣著鮮亮,仿佛誤闖陰曹的仙人。 姜青訴走過去,身旁兩位男子都沒開口,她道:“姑娘有禮。” 那人能聽見,方才還飄忽的視線收回,瞧見姜青訴先是一驚,聽見她的話又是一喜,連忙拱手,聲音清涼:“這位姑娘誤會了?!?/br> 沈長釋張大嘴巴,姜青訴也瞪圓了眼睛,單邪面不改色,三人的視線直落在這人身上。 居然是個男子! 第43章 戲子魂:四 姜青訴聽見對方說話聲清明, 的確是男子嗓音沒錯,又看了一眼對方的脖子,瞧見了喉結(jié)更加確定, 于是有些尷尬, 朝單邪瞥了一眼:“單大人怎么不說這許鳳遙是名男子?” 單邪道:“我以為你知道?!?/br> 姜青訴朝沈長釋看去:“你知道?” 沈長釋下巴還沒收回來,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比當年的鳳嬌娘還要貌美的男子, 一個勁兒地搖頭。他別說沒猜到許鳳遙是男子,即便是別人告知他,這人不開口,他也是萬不敢信的。 一身戲子裝扮的許鳳遙有些尷尬,伸手抓了抓耳垂, 抿嘴笑了笑問道:“幾位認得在下?” 姜青訴這才回神,深吸一口氣理清了思緒道:“是這樣,我乃地府十方殿陰司之一白無常, 我右側(cè)這位是另一位陰司黑無常大人,左側(cè)是鬼差沈長釋,你在離魂道逗留數(shù)月,早該去地府報道了,如何遲遲不肯向前???” 許鳳遙眨了眨眼睛, 張嘴啊了一聲:“原來你們都是鬼啊?!?/br> 姜青訴:“……”說得好像他自己不是似的。 許鳳遙左右看了兩眼,又伸手撓了撓頭, 有些尷尬道:“抱歉抱歉, 不是我不走,而是我走不動, 我在這地方徘徊幾個月,本以為自己死了,卻又覺得死后不該是這樣兒,眼前光芒一個個飛過去,我還當是幻覺。方才初見三位甚是驚訝,能聽到聲音更是稀奇,聽你們介紹心中疑思,所以才會順口說出,失禮了?!?/br> 姜青訴怔了怔,搖頭道:“無礙?!?/br> 難得碰到個好說話的文人,這人說話的口氣溫和不疾不徐,條理清楚,臉上一直掛著友善的笑意,看上去不像是故意逗留不肯死去的惡鬼。 姜青訴朝單邪瞥了一眼,他們近年捉的鬼大多是無賴,碰到個斯斯文文的,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沈長釋終于回神了,問了句:“那你怎么還在這兒,不去地府呢?” 許鳳遙抿嘴嘆了口氣,伸手提起自己的裙擺道:“不是我不走,而是我沒有腳?!?/br> 他說完,裙擺也提起來了,果然,他的魂魄只有上半身,下半身的雙腳消失,整個人完全是靠著一股氣撐起來的完整身子。 照理來說,人若死前斷腿,死后的魂魄還是完整的,并不妨礙行走,況且離魂道有指引魂魄的作用,即便是魂體不全的,只要想,也依舊可以到達奈何橋,正如之前的李慕容,無法前往奈何橋的魂魄,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許鳳遙帶著苦笑將衣袍放下,沈長釋又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姜青訴問單邪:“單大人可知什么原因絆住了他?” “既不在地府,必然在人間。”單邪道:“去一趟柳城便知道了。” 許鳳遙有些失落:“你們要走???” 姜青訴一愣:“你還舍不得啊?” 許鳳遙聳了聳肩,嘴角掛著苦澀的笑容:“我在這兒待了太久,難得碰見能說話的,你們一走,我又該無聊了?!?/br> “好看是好看,但也太沒心沒肺了點兒吧?”沈長釋湊在姜青訴的耳旁小聲地說:“即不在意自己的死,也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他腦子看上去不太好使?!?/br> 姜青訴朝許鳳遙瞧過去,這男子看上去年輕,恐怕二十歲不到,對上姜青訴視線的時候臉上沒完全落下去的笑容又再度揚起來,還歪著頭眨巴眨巴眼睛,這一看,那張臉就更加漂亮明艷了。 單邪看著對方,開口問:“生前之事還記得多少?” 許鳳遙聽見他的聲音不由覺得一冷,肩膀抖了抖之后有些膽怯地看向黑衣男人,扯了扯嘴角說:“除了名字……全忘了。” 姜青訴猛地朝他看過去:“忘了?!你沒離開過離魂道,更沒喝過孟婆湯,如何會將生前事全忘了?” 單邪道:“他自己想忘記罷了。” 許鳳遙沒聽懂,一雙眼睛無辜地朝姜青訴看過去,姜青訴嘆了口氣說:“不論如何,既然在陰陽冊上出現(xiàn),也的確是特殊鬼魂,他自己無法離開,單大人可能幫一把?把他藏在你的袖子里,帶去地府?” 單邪搖頭:“他去不了地府,人間絆住他的事若不解決,他便只能在這兒等著了?!?/br> 沈長釋問:“那我們即刻去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