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許鳳遙看著門板,神情恍惚了一下,說:“這門……應(yīng)當(dāng)是舊的,這里卻是新的了?!?/br> 沈長釋一驚:“你想起來啦?” 許鳳遙搖了搖頭:“沒有?!?/br> 兩人話音剛落,里面便傳來了女子的聲音,帶著悲痛與瘋狂:“??!?。。?!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還我鳳遙!還我?。?!” 第45章 戲子魂:六 沈長釋與許鳳遙聽見院子里的聲音, 立刻穿門而過,映入眼前的女子跪坐在濕漉漉的地上,渾身衣服臟亂不堪, 她頭發(fā)遮住了半張臉, 手中握著一個稻草扎成的小人兒,而她的另一只手上則是一旁撿來的碎瓦片。 “殺了你!殺了你!還我鳳遙!把鳳遙還給我!??!” 許鳳遙見到這女子先是愣了愣, 眼前一片紅光閃過之后便什么也沒有了,沈長釋彎下腰仔細看著那女子的臉,頓了頓后才認了出來對方,他道:“是她啊,這個瘋女人?!?/br> “沈大人認得她?”許鳳遙問。 沈長釋眼睛一亮, 嘴角立刻掛著笑回頭對著許鳳遙眼睛彎彎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沈……沈大人?”許鳳遙有些不解,結(jié)果這稱呼喊出口,沈長釋彎彎的眼睛閉上深吸一口氣, 胸口挺了挺,人似乎也高出了一寸,他嘴角的笑容揚著:“以后就這么叫我?!?/br> 許鳳遙扯了扯嘴角,覺得這人有些有趣,于是點頭道:“自然是如此叫你的?!?/br> 沈長釋滿足了, 繼續(xù)盯著那嘴里喊著要殺人的瘋女人身上的細節(jié),一個也不漏下, 還不忘叮囑許鳳遙一句:“不過這稱呼私下叫, 在無常大人或者白大人面前可別這么說?!?/br> 許鳳遙沒刨根究底地問下去,只回答一句好便算了。 沈長釋看完這個女人, 也不見她有其他動作,于是告訴許鳳遙別離開院子,自己順著院子里的其他房間轉(zhuǎn)一轉(zhuǎn)、看一看。 那女人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太長時間沒有好好打理自己,一頭秀發(fā)已經(jīng)打結(jié)了,身上的衣服也臟亂發(fā)臭,臉上還有泥灰,恐怕被人欺負過不少次,故而沒穿褲子,十一月的天氣里,裙子底下露出了一截帶了細小傷口的小腿,居然連鞋子也沒有。 她逐漸安靜了下來,手中握著那已經(jīng)被扯得有些亂的稻草娃娃,雙手發(fā)抖,眼神渾濁,嘴里輕輕地念著鳳遙兩個字。 許鳳遙就坐在她旁邊的臺階上,抬頭看向蒙蒙細雨,聽著這女人一遍遍喊著自己的名字,心中一片平靜,這地方他好似很熟悉,在這個院子里,能讓他安心許多。 沈長釋看了一圈,這院子總共八間房屋,住人的有六間,剩下的兩間一間放雜物,一間放了戲服刀槍棍棒之類,還有鼓與鑼,瞧上去,像是個至少住下二十口人的戲班子。 從屋子里出來,沈長釋瞧見了許鳳遙與那瘋女人坐成一排,一個是光鮮亮麗的魂魄,一個是落魄瘋癲的戲子,差別鮮明,不過許鳳遙看這女人的眼神,倒是很柔和。 “里面有戲子服,或許你生前就是這院子里的人?!鄙蜷L釋道。 許鳳遙愣了愣,點頭道:“或許吧,她似乎對我有很深的執(zhí)念?!?/br> 沈長釋說:“走吧?!?/br> 許鳳遙跟上,聽見他一邊出院子一邊道:“等會兒我還想買兩碗餛飩吃呢,如果這地方也有醬肘子就好了,可惜鐘留那家伙不在,若在,我還能坑他一筆。” 許鳳遙一腳跨出了木門,回頭朝門上看了一眼,已經(jīng)聽不到女子的哭聲了,他目光沉了沉,跟在了沈長釋的身后繼續(xù)走。 等出了這條街,沈長釋才對許鳳遙說:“其實我覺得有些奇怪,你既然什么都不記得了,為什么要跟我們來人間?” “若沈大人也在離魂道那地方待幾個月,肯定不論是人間或是地府,都愿意去的?!痹S鳳遙低聲苦笑一下。 沈長釋朝他瞥了一眼,咧嘴眉眼彎彎:“我喜歡這個稱呼,就憑你這句沈大人,我也得幫著兩位大人找出你不能去到地府只能彌留離魂道的真相!” “那就多謝沈大人了?!痹S鳳遙對著沈長釋拱了拱手,接下來又隨他一起冒雨走過許多小街巷。 因為外頭下雨了,故而早上出來擺攤的攤販并沒有多少,沈長釋沒能如愿以償?shù)爻缘较氤缘酿Q飩,但在路邊上看見了賣糖葫蘆的,想起來姜青訴愛吃,于是在小巷子里化身成人去買了一根,買完之后想了想屋子里有兩個人,故而又買了一根,這便打算回去了。 回去客棧時他沒有隱身,畢竟手中還拿著兩串糖葫蘆,若只有糖葫蘆在空中飄未免也太奇怪了點兒。 天色越來越亮,來往的人多了些,在道路的另一頭走過了一批隊伍,大約十五個人左右,身上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手里拿著長矛,一路往城門的方向去。 “閃開!不要命了?!”為首的人對著個奔跑過馬路的小孩兒吼道,一旁的婦人抱著小孩兒立刻道歉:“對不住,大人!孩子還小,饒了他這一次吧!” “下次注意點兒!莽莽撞撞的,撞傷了可不賠!”那人說完,繼續(xù)朝前行。 “多謝!多謝大人!” 沈長釋一身書生打扮,自然是跟著百姓站在路邊上看著了,瞧見那十多人走過去,于是嘩了一聲,對著身旁的老伯問:“大伯,這都是誰???瞧穿著也不是大昭的官兵,如何這么神氣?” “你是外來的吧?”那老伯伸手摸了摸胡子道:“還說大昭呢,大昭早就將咱們柳城給丟了?!?/br> “丟了?”沈長釋皺眉,幾個月前來,他倒是沒關(guān)注這一點,只覺得這里欣欣向榮一片和諧景象,也沒管街上并無官兵巡邏的狀況,還以為就是沒人鬧事兒官兵偷懶呢。 “是啊,早十年前,咱們柳城還屬于大昭蔚州,只是后來鄰國犯兵,大昭將士不敵,我柳城處于邊界處,百姓的收益全都給駐扎在柳城的官兵搜刮去了,若他們真能防住敵軍倒還好說,偏偏一年后他們敗仗以為城守不住了,連夜奔走,棄城而去?!崩喜徽f到這兒,立刻搖了搖頭嘆氣。 “后來是我柳城的一位富賈聚集男丁,布陣布局,死守城門,而鄰國之前也被我軍大傷,與我們頑抗了幾個月后退兵去了,再后來便和大昭休書停戰(zhàn),柳城當(dāng)初被棄,我們便擁立城主,也不聽大昭使喚,自己管理這一方城池。”老伯說。 沈長釋一愣:“那朝廷也不管你們?任由你們坐大?” “柳城百姓不去干擾其他城池,城主因為守城有功,皇上給了賞賜他沒要,只讓皇上能由他來管這一方城池,每年稅收他來征收,應(yīng)當(dāng)管理的他來負責(zé),不入朝為官,不食官祿,還幫著大昭國辦事兒,皇上高興還來不及呢。”老伯搖了搖頭,這才指著已經(jīng)走到街道另一頭的人道:“那些人,便是咱們柳城城主府的府丁,別看瞧上去兇巴巴的,實則很講道理?!?/br> 沈長釋撇嘴:“瞧出來了?!?/br> 方才那為首的說話的確沖了點兒,口氣很兇,但并沒有責(zé)怪那對母子的意思,并且是小孩兒橫沖馬路,的確危險。 于是他對著老伯拱了拱手道:“多謝告知!” 說完,沈長釋晃著兩根糖葫蘆帶著點兒跳地朝客棧過去,目光往身旁的許鳳遙一瞥,笑道:“這地方還真有點兒意思。” 許鳳遙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兩人回到了客棧,沈長釋先是敲了敲門,站在外面問:“無常大人,白大人,我方便進去嗎?” 結(jié)果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沈長釋抬頭看過去,那兩個人坐在窗戶旁邊,一左一右,恨不得相距千里,能離多遠就離多遠,有些古怪,看來是白大人表露心跡不成功,想來無常大人還當(dāng)真是難攻克??! 沈長釋完全沒覺得自己想多了,笑瞇瞇地將兩串糖葫蘆送給了兩人,姜青訴看見了很開心,單邪看見了臉色黑了一分。 沈長釋眨了眨眼,正準備收回來,誰知道單邪又抬手收下了,這舉動可把他嚇得不輕,也不知道該不該笑。 “我方才在外頭聽了好玩兒的東西,這地方原來已不歸大昭官員管了,整個城池都歸一個十年前成立的城主府管理,今日早上我們過來沒瞧見守門官兵,實則守城都由城主府府丁負責(zé),太陽出來時他們才會去城門口守城,一旦日落,便會回去休息。” “城主……”姜青訴眨了眨眼睛,嘴里含著一顆糖葫蘆一邊嚼著一邊道:“我才去世幾年啊,好好的大昭就被弄成這樣兒了,臨近邊界的城池居然自己擁立城主,朝廷還不反對?看來朝中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飯袋嘛?!?/br> “那是,離了白大人,他們什么也不能成?!鄙蜷L釋慣性地拍了一下馬屁。 許鳳遙一直都沒說話,眼神時不時朝單邪的身上落過去,姜青訴瞧見了,將嘴里的糖葫蘆籽兒給吐出來,剛好吐到了許鳳遙的腳邊。 許鳳遙收回了視線朝姜青訴看過去,眼神中帶著些許不解,似乎在問她是否有事。 姜青訴只抿著嘴朝他干笑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吃。 一根糖葫蘆吃完了,姜青訴見單邪手中拿著那根糖葫蘆,動也沒動,于是朝他伸手:“我?guī)蛦未笕朔謸?dān)?” 單邪朝她看去,將糖葫蘆放在了姜青訴的手中,姜青訴笑瞇瞇地繼續(xù)吃,然后道:“沈,等會兒雨停了咱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順便打聽打聽關(guān)于許鳳遙的事兒,他這一身打扮生前必然是在戲班子里的,偏偏柳城戲班子好像還不少。” “我知是哪個地方的,不過那里已經(jīng)人去樓空了,只有瘋女人住在那兒?!鄙蜷L釋道。 姜青訴眨了眨眼,又說:“那咱們就去聽?wèi)?,一邊聽一邊打聽?!?/br> 說到這兒,她朝單邪瞥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把他丟在客棧里等鐘留?!?/br> 沈長釋扯了扯嘴角,單邪的目光落在窗外自始至終沒看向他們,但他們說的話對方肯定聽見了。 看來白大人對無常大人有許多不滿啊,也怪無常大人太不解風(fēng)情了點兒。 第46章 戲子魂:七 天色快到正午的時候逐漸好了起來, 雨蒙蒙地下了一個上午終于停了,姜青訴也沒打算在客棧內(nèi)吃飯,將許鳳遙的魂魄封回了玉簪中, 這便拉著沈長釋要出門去看戲。 沈長釋和姜青訴一道出門的時候有些無奈, 沒忍住回頭朝客棧看了一眼,問:“當(dāng)真不帶無常大人一道去?” “放心吧, 若真有麻煩,他自會跟來。”姜青訴說完,也回頭朝客??戳艘谎?,不過她的視線直接到了二樓,看見那扇沒有關(guān)緊的窗戶, 心里知道,單邪定然也在看著她,于是微微抬眉勾起一抹笑容, 樂顛顛地往外跑。 這個點,戲班子已經(jīng)有人開始在熱鬧了,一些熱場的鑼鼓聲響起,便有人為了占好位置,率先進去吃著花生瓜子, 喝著普洱觀音,等候戲子上臺。 姜青訴拉著沈長釋準備往戲臺子周圍跑, 沈長釋瞧見這地方眼熟, 不就是兩個月前他和鐘留一起過來聽?wèi)虻牡胤絾??這里面的人把姜青訴演成了無能還多事的小女子,一點兒也不是他認識的人, 故而拉著姜青訴就要走:“白大人,咱們換一家看戲。” 姜青訴把手一抽,看見了正中間最前頭的位置還空著,于是笑道:“別啊,我懶得走了,就在這兒看,去,給我弄點兒瓜果來吃?!闭f完,從荷包里拿出了一些銀子給沈長釋。 沈長釋抓著銀子撇了撇嘴,雖然很不情愿,還是去買瓜果了。 姜青訴走到前面落座,桌子較大,大約可坐六到八個人,等沈長釋帶了瓜果回來后,桌面上擺滿了吃的,干果蜜餞,橘子香橙,還有一壺上好的龍井。 除了這些,姜青訴還給了點兒小費讓戲班子里添茶的人再買了點兒東西回來,糖炒栗子和蒸糕,醬鴨頭配鹵水花生。 沈長釋往桌子旁邊落座,一連哎喲了兩聲,嘖了嘖嘴道:“就您這一桌子?xùn)|西擺著,說您生前不是貪官我都不信。” 姜青訴手上正剝著糖炒栗子道:“聽?wèi)蚵?,本來就是享受的,再說,鋪張浪費點兒也沒什么,說不定等會兒咱們還得請人吃呢?!?/br> “請誰?”沈長釋不解。 姜青訴道:“一些想占好位置看戲,又想免費吃好東西,還不介意別人問長問短的人?!?/br> 沈長釋本來想著能碰到誰呢,結(jié)果戲正準備開始了,戲臺子下頭的人也都座滿了,還當(dāng)真有人匆匆忙忙過來。 來者瞧見正中央的桌子就坐了兩個人,桌面上還擺著各色吃的,于是湊過去帶著些喘道:“不好意思兩位,我來得遲,已經(jīng)沒位子了,不知可否讓在下同坐?。俊?/br> 這聲音沈長釋聽著耳熟,于是回頭看了一眼,對方瞧見了沈長釋立刻愣了愣,臉上有些紅。 沈長釋挑眉:“喲,這不是徐堂徐公子嗎?” 徐堂的臉更難看了,頷首道:“抱歉,我再去另一桌?!?/br> “沒關(guān)系,坐下吧。”姜青訴這才轉(zhuǎn)身開口,然后偷偷拿眼睛瞧了沈長釋一下,二十年的共事經(jīng)驗,沈長釋立刻明白過來徐堂就是姜青訴要等的那類人,于是默不作聲。 “這怎么好意思呢,再者,道不同不相為謀?!毙焯霉傲斯笆?,準備換位置,但周圍的確沒位置可換了。 姜青訴朝他笑了笑:“我與公子素未謀面,怎么招惹到公子了?莫非,是我府上賬房先生惹得你?” 沈長釋立刻站起來對姜青訴頷首:“夫人恕罪,我的確認得徐公子,只是先前我口出狂言,激怒了徐公子了?!闭f完,他又對著徐堂的方向拱了拱手,端起桌上兩杯茶道:“以茶代酒,算是賠罪?!?/br> 徐堂見那夫人一身白衣,面上掛著淺笑如沐春風(fēng),像是個好相處的,于是便道:“罷了罷了,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那便坐下來一并看戲吧,馬上就要開始了?!苯嘣V指著沈長釋旁邊的位置,徐堂難得碰到好地方,還能隨便吃,便坐了下來。 戲臺子上已經(jīng)有人開始?;ㄇ涣?,姜青訴開口哎喲了一聲:“柳城的戲班子當(dāng)真多?!?/br> “這已是少了,先前咱們一個城中七個戲班子,現(xiàn)在只剩下三個了?!毙焯玫?。 姜青訴朝沈長釋看了一眼,抿嘴笑了笑對著徐堂問:“這是為何?” “被城主勒令關(guān)了?!毙焯谜f:“不過也怪他們,誰叫他們演了一出禁戲呢?!?/br> “禁戲?什么戲?”姜青訴露出感興趣的模樣,她道:“我才來不久,沒聽過大昭有什么戲是禁戲啊?!?/br> “不是大昭國的禁戲,是我柳城的禁戲?!毙焯绵局献拥溃骸安贿^說來這事兒過去也有半年了,所以城中顯少有人再提,但要說,還是得從半年前戲子之死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