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府有定時(shí)施粥與窮人的慣例，江濡聽到這個(gè)消息本是想向雷家夫婦道謝，卻沒想到當(dāng)日雷月若也剛好在，兩人又一次碰面。

    到了晚間街市熱鬧，江濡領(lǐng)著幾個(gè)手下下館子吃飯算是犒勞他們白日里跟著自已一起為這兩日大火燒死人的案子奔波，雷月若又在，不過不在飯館兒里，而在飯館兒外。

    她沿著城中小河邊走，手里拿著一盞花燈，陪著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玩兒。

    一日能碰個(gè)兩三次面，江濡每每瞧見雷月若都愣神，他即便有意想要掩飾，手下的人也都看出來了。

    其中一名官兵道：“我說咱們大人與這雷家小姐還真是有緣啊，這才短短幾日??？至少碰了有十次面了吧？”

    “云仙城說小也不小了，城西與城東的一生都未必能見一次面，咱們知府府上與雷家距離也不近，怎么偏偏日日照著三餐見面呢？”另一個(gè)官兵也打趣。

    兩人笑著朝江濡看過去道：“緣分妙不可言，大人，您這是要娶妻啊。”

    “吃的還堵不住你們的嘴？”江濡朝兩人都瞪了一眼，再看向飯館兒外，道：“銀子放這兒了，你們吃完了就回去吧。”

    “大人您去吧，我們吃完了自己回去?！?/br>
    “就是，娶妻大過天，我們可等著吃大人的喜酒啊。”

    兩人還在說玩笑話，江濡拿起桌上的筷子在他們倆頭上敲了兩下，放下筷子朝外走，居然不否認(rèn)。

    他是喜歡雷月若，從第一眼見到便覺得心跳難平，之后的每一次遇見都如書中般巧合。

    有人說，一次兩次巧合，三次四次便是緣分，他與雷月若不止三四次，就連十三、四次面都碰到了，應(yīng)當(dāng)算緣分不淺。

    江濡一席白衣，走到了雷月若身后朝她所瞧的地方看過去。

    平日里跟著雷月若的丫鬟正在河邊與其他百姓家的姑娘一樣放花燈，雷月若手中拿了一個(gè)，上頭沒寫字。

    云仙城中的熱鬧總有人帶頭，本不是什么節(jié)日，若路上擺攤的多了，河邊玩兒花燈的多了，自然就成了如廟會(huì)一般熱鬧。

    江濡整了整衣冠，輕聲喊了句：“雷小姐?！?/br>
    雷月若嚇了一跳，回頭看過去，瞧見兩步之外的江濡，這人知禮，從不輕易與女子靠近，性子倒是如他平日里愛穿的衣服一般，白白凈凈，一絲污垢也沒有。

    “江大人?！崩自氯纛h首。

    江濡輕輕笑了笑，問：“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雷小姐怎么會(huì)在此？”

    “小苑有心上人，前些日子去外鄉(xiāng)拜訪親戚了，走了兩個(gè)多月，今日來了書信說過幾日便回來，所以小苑想為他求個(gè)平安符?！崩自氯粽f：“這條河通城外，一路順到了那男子的親戚所住鎮(zhèn)中，小苑把平安福放在花燈里順流而去，也算是表心意了。”

    江濡點(diǎn)頭，看向雷月若手中的花燈，心里想著莫非她也有可表心意之人？

    雷月若察覺對(duì)方的視線，垂眸笑了笑：“我不過是陪著她買了一個(gè)玩兒罷了?！?/br>
    說完，那邊小苑正在揮手：“小姐！來放燈??！”

    雷月若正要過去，江濡道：“花燈漂亮，不寫些字在上面嗎？”

    雷月若愣了愣，搖頭說：“我并無心愿，不知寫什么?！?/br>
    江濡朝雷月若伸手，雷月若將手中花燈遞給他，只見江濡從一旁買東西正在記賬的老頭兒那兒借了筆，筆在花燈上細(xì)細(xì)寫了一句：欲問花燈去那邊，眉眼盈盈處。

    原句為‘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被江濡這么一改，反倒成了別的意思。

    雷月若看向他的字，臉頰略微泛紅，字如人，纖瘦細(xì)長的字干凈利落，和江濡氣質(zhì)相符。

    只是雷月若心中雖無結(jié)，卻有情，只能往后退一步，道謝：“多謝江大人賜字。”

    “你我不必客氣?！苯⒒暨€給了雷月若，沒有再上前，就在岸邊看著她放下花燈。

    那盞花燈與其他花燈一樣，融入到幾十個(gè)花燈之中很快就沒了影兒，雷月若與小苑走到路上再朝河中看，已經(jīng)認(rèn)不出自己的花燈是哪個(gè)了，只是江濡還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嘴角含笑地等著。

    江濡對(duì)雷月若的殷勤，就連小苑都看得出來，雷月若不會(huì)察覺不到。

    后來江濡送了雷月若回雷府，不過為了避免誤會(huì)，他只將人送到了能瞧見雷府門前燈火的街道，便沒再繼續(xù)往前走了，雷月若對(duì)江濡道了謝，與小苑一道回去。

    雷府門前有兩個(gè)石獅子，雷月若與小苑走到門前時(shí)，小苑才回頭看了一眼道：“小姐，江大人還在那兒站著呢?！?/br>
    雷月若回頭去看，江濡果然還站在那兒，恐怕得看著她們?nèi)敫拍馨残摹?/br>
    小苑開口：“小姐，江大人待你如此用心，你即便現(xiàn)在不喜歡，也別太傷對(duì)方的心啊?！?/br>
    雷月若嘆了口氣：“你又知道什么?！?/br>
    “我不知道什么，我只知道，江大人對(duì)小姐是真的好，若小姐以后能嫁給江大人，必然會(huì)幸福一生的?！毙≡访蜃煨α诵Γ骸熬拖裎夷芗藿o阿文哥一樣。”

    雷月若見她那少女懷春的模樣，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小苑的鼻子搖頭：“你?。　?/br>
    雷月若跨步走進(jìn)雷府大門時(shí)又朝街頭看了一眼，江濡剛好轉(zhuǎn)身沒瞧見她，他一席白衣在月色下顯得有些單薄，雷月若眉頭展開，心中的那股糾結(jié)，也不知是好是壞。

    雷府大門關(guān)上，門前的兩盞燈籠還亮著，石獅子后頭的陰暗處逐漸走出一名男子，男子一身黑衣，在夜色下并不顯眼，那張罩在面紗后頭的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眉眼糾結(jié)，似有痛心。

    “若你當(dāng)真要嫁，也得覓得良人，江濡……不是你的良人?！?/br>
    他聲音沙啞，說完這句，便轉(zhuǎn)身化作一縷青煙，在雷府前消失。

    第107章 人鬼書：十三

    一陣風(fēng)將窗戶刮開, 吱呀一聲讓躺在床上淺眠的人慢慢睜開眼。

    薄紗帳被窗外的風(fēng)吹起，一雙淺粉色的繡花鞋就放在床邊，黑影壓下, 躺在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 纖細(xì)白嫩的手臂露在了薄紗帳外，迎著夜風(fēng), 月光落下，窗外斑駁樹影投在上面。

    “小苑……”雷月若輕輕喊了一聲，見沒人回應(yīng)，于是收回了手，慢慢坐起朝薄紗帳外看去, 剛好看見一個(gè)人影站在桌旁，來者身形似男子，絕不是小苑, 她一驚，正要發(fā)聲尖叫，卻瞧見了那人的臉。

    僅一個(gè)眉眼，她立刻認(rèn)出對(duì)方：“蘇裘？可是你？”

    “你不能與江濡在一起?！焙谟皼]有靠近，只在桌邊徘徊。

    他雖然遮住了下半張臉, 雷月若本不確定，可他一發(fā)聲, 雷月若立刻認(rèn)出他來, 她鞋子也不穿，直接跑下了地朝桌邊過去, 卻沒想到剛靠近，桌前的黑影便消失了。

    雷月若跌坐在桌旁，親眼見到一個(gè)人在自己眼前消失，又驚又怕，卻因?yàn)榉讲盘K裘的話，又心虛又委屈。

    “你既已死了，便讓我隨你去，何必寫信叫我活著？”雷月若趴在了桌上，眼淚不斷落下，帶著哭腔：“我既想活，你便不要出現(xiàn)，何必又讓我心憂愁呢？”

    “小姐！”小苑聽到了動(dòng)靜，匆匆從外頭跑進(jìn)來，看見雷月若趴在桌上哭，淚水已經(jīng)濕了袖擺，心里慌張，又聽見雷月若似乎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喊著‘蘇裘’，立刻將人叫了過來。

    這一夜，雷府徹夜燈火通明，無人入睡。

    姜青訴第二日等到午間也沒等來雷月若，反而把雷家的丫鬟給等來了。

    小苑過來的時(shí)候，姜青訴正和單邪鬧，手上拿著李子咬一口酸得掉牙，卻偏偏忍著，又拿了一個(gè)給單邪，哄著對(duì)方吃。

    見到小苑匆匆過來，姜青訴嘴里含著李子，問了句：“你怎么來了？你家小姐怎么沒來？”

    “白夫人，我……我知您是有大神通的人，我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今早來了三個(gè)大夫，誰都瞧不了，再這么下去，我怕我家小姐……就要不行了！”小苑一邊說一邊哭。

    姜青訴也懶得忍了，直接瞇著眼睛將嘴里那口酸李子吐出來，趕緊喝了一口茶問：“說清楚，怎么了？”

    “我也不知怎么的？昨日我與小姐一起放花燈，回來的時(shí)候還好好兒的。晚上小姐房里有動(dòng)靜，我聽好似見她在哭，進(jìn)去之后果然瞧見小姐趴在桌上哭，一直哭到了今日早晨昏睡過去，到現(xiàn)在都沒醒。”小苑走到姜青訴跟前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道：“白夫人！小姐說您是高人，那就請(qǐng)您救救小姐吧！”

    姜青訴猛地朝單邪看過去，這回小苑靠近她瞧見了，小苑身上也有煞意，看來蘇裘已經(jīng)盯上了雷府。

    姜青訴都能看見，單邪定然也瞧見了，他展開扇子站了起來，朝姜青訴瞥了一眼道：“既然人家讓你去，不好不去，走吧夫人，為夫陪你一起。”

    姜青訴愣了愣，從碗里又拿了兩個(gè)李子跟著，順便安慰小苑：“你別難過，我夫君才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定能叫醒雷小姐。”

    姜青訴到達(dá)雷府時(shí)，雷府里頭正有大夫出來，大夫連連搖頭，雷夫人與對(duì)方拉扯，一雙眼睛都哭腫了。

    “大夫，大夫您務(wù)必救救小女！”雷夫人聲淚俱下，那大夫卻道：“小姐氣若游絲、魂不附體，如何能救？！”

    “老爺，難道我們?cè)氯艟鸵@么去了嗎？”雷夫人轉(zhuǎn)身撲到了雷老爺?shù)膽牙铮骸八皫兹者€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這個(gè)樣子呢。”

    小苑拉著姜青訴往前小跑，一路跑到了雷老爺與雷夫人的跟前，開口道：“老爺，夫人，這位是白夫人，小姐先前想不開，都是白夫人化解的，我?guī)О追蛉藖砜纯葱〗恪?/br>
    雷老爺與雷夫人瞧見了姜青訴，又看見站在姜青訴身后的黑衣男子，這兩人光從氣質(zhì)便能看出身份不簡(jiǎn)單，便請(qǐng)入府里，那么多大夫都束手無策，現(xiàn)下只能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了。

    姜青訴與單邪入了雷月若的房間，屋內(nèi)煞意明顯，尤其是桌旁，就是現(xiàn)在也有紅煙纏繞，普通人的rou眼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單邪的手在桌上輕輕一抹，煞意消失，房內(nèi)還有一股陰沉之氣，姜青訴回頭對(duì)著雷老爺?shù)溃骸澳銈兏辖ㄔ鞎r(shí)沒請(qǐng)人看風(fēng)水嗎？”

    “請(qǐng)、請(qǐng)了啊?！崩桌蠣?shù)馈?/br>
    姜青訴說：“雷小姐為女子，院落背陽，地處偏陰，極容易生病，恐怕從小身體也不大好吧？”

    “的確如此。”雷夫人點(diǎn)頭。

    姜青訴說：“等她好起來，換個(gè)地方讓她住吧?！?/br>
    單邪又走到了窗戶邊，將窗戶上的煞意抹去，姜青訴朝他過去問：“可瞧出什么？”

    “蘇裘是從窗戶進(jìn)來的。”單邪道：“不過他并沒有在房內(nèi)布置什么陣法，按理來說，他不會(huì)傷害雷月若。雷月若而今躺著，一來是因?yàn)樾膫?，二來則是此地陰氣太重，煞意殘留，故而壓了她的魂，起不來?！?/br>
    姜青訴抿嘴笑了笑，眉眼彎彎：“我就知道我夫君有大本事，你一定能治好她對(duì)不對(duì)？”

    單邪朝姜青訴看過去，問她：“給你一個(gè)出風(fēng)頭的機(jī)會(huì)可要？”

    姜青訴點(diǎn)頭：“要！”

    單邪遞上一張黃符紙：“房內(nèi)點(diǎn)燃，雷月若必醒?！?/br>
    姜青訴收下黃符，嘴角的笑容沒有消失，她道：“你給我出風(fēng)頭，我給你吃李子，禮尚往來?！闭f完，她將一直放在手心的李子塞了一顆到單邪的嘴里，單邪含進(jìn)去了也不好吐出來，只能吃掉。

    才咬了一口，他頓了頓，眉心慢慢皺起，看向姜青訴的眼神滿是無奈，姜青訴嘿嘿一笑：“原來不光是厲鬼能讓單大人皺眉，我姜青訴給的李子，也有這效果。”

    單邪眉頭舒展，扇子在她的頭上敲了一下，然后又用扇子戳著姜青訴的胳膊讓她去喚醒雷月若，自己出了房間在雷月若住的院落里打量，瞧瞧哪里還有煞意。

    嘴里的李子發(fā)著酸澀味兒，一口咬下去脆生得很，怪不得一開始在無事齋她就一直哄著自己吃，還擺出那副好吃模樣，原來是為了故意逗他。

    單邪將李子核吐到手心沒有丟棄，姜青訴說要嘗人生百味，單邪本嘗不出來的，經(jīng)她的手，偏偏都嘗到了。

    姜青訴一紙黃符燃燒，雷夫人與雷老爺還以為她是神棍呢，結(jié)果黃符燃盡，躺在床上的雷月若也醒了，她慢慢坐起來，雷老爺與雷夫人還有小苑立刻迎過去，又是氣罵又是心疼。

    雷月若抱著雷夫人哭，雷老爺回過神來，正要給姜青訴磕頭，被姜青訴攔下。

    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還干起了鐘留的活兒了。

    雷月若也瞧見了姜青訴，淚水止住了，與姜青訴行禮，姜青訴抿嘴笑了笑道：“不必如此客氣，雷夫人，雷老爺，請(qǐng)容我與雷小姐單獨(dú)聊聊?！?/br>
    兩位長輩雖然不舍，但還是出了房間，屋內(nèi)就剩下姜青訴與雷月若兩人，姜青訴問她：“你昨日見到蘇裘了？”

    雷月若心驚：“白夫人如何知曉的？”

    “這你不必多問，我自是知曉，只是蘇裘可與你說了什么？”姜青訴問她。

    雷月若抿嘴：“他來只說了一句，他讓我不要與江大人在一起，我與江大人清清白白，如何會(huì)有他說的那層關(guān)系？想來他把我想得水性楊花……”

    “雷小姐。”姜青訴轉(zhuǎn)身背對(duì)著雷月若，打斷了她的話，剛好看見單邪沒開門，如一陣風(fēng)般回到了房內(nèi)，坐在桌旁看向她們倆，姜青訴頓了頓，道：“蘇裘死后彌留不走，于他于你，都不是好事，若雷小姐信得過我，便將此事交給我來辦吧。”

    “辦什么？”雷月若問。

    姜青訴走到桌旁，坐在了單邪的對(duì)面，兩人身上一黑一白，又如從桌子中央劃分成了兩個(gè)世界，偏偏他們?cè)谝黄?，又萬般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