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之前不同的情況，讓阿娜絲塔西婭放慢了步伐，不知道為什么，她稍微有些慎重，不敢輕易靠近。

    她走得很慢，帶著些許試探之意。目光偶爾看著水池邊的裁決天使，偶爾看著腳下的路。

    終于，她抵達(dá)了水池邊，她注視著水池上自己的倒影，想要向往常一樣裝作虔誠的做出禱告的姿勢，然而她卻下意識的看了身旁不遠(yuǎn)處的裁決天使一眼。

    他依舊看著她。

    神最完美的造物站在水池邊就是最美的神跡，他注視著她，那雙如冰雪初融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看著她。

    可就是這樣，阿娜絲塔西婭也感覺仿佛被世上一切的美好所眷顧了一般。

    什么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那就是，僅僅是看著他就能感覺到寧靜與祥和的存在，被他注視著也能感到一種奇妙的安定感，仿佛這個世界沒有值得去害怕或恐懼的事情了。

    那畢竟是裁決天使，只對神負(fù)責(zé)的天使，歷史中關(guān)于他的記載也只有第三紀(jì)元圣戰(zhàn)的短短幾頁。

    從那幾頁的贊歌里，阿娜絲塔西婭無法想象裁決天使的性格，但她想了解他，了解他的性格，了解他的想法，了解他的一切。

    就算真實的見到只有一次，但在這幾次的夢境里，仔仔細(xì)細(xì)的觀察著裁決天使的阿娜絲塔西婭也能大概看出裁決天使的性格:

    只對神負(fù)責(zé)，除了祈禱之外不會在意或思考其他事情，沒有屬于“人”的情緒，會回應(yīng)虔誠信徒的祈禱，會維護(hù)神的榮光……

    事實上，阿娜絲塔西婭很難將裁決天使的表現(xiàn)稱為性格。

    他的種種行為表現(xiàn)都表明了一件事:

    他沒有完整的自我意識。

    喜歡上這樣的存在，阿娜絲塔西婭本來就沒想過要得到什么回應(yīng)，她知道自己貪婪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喜歡”本質(zhì)上什么。她只是在妄想一個人的戀愛，并不期待回應(yīng)，也并不打算表現(xiàn)。

    只是想要體會這份心情，體會“喜歡”這種奇妙的情緒。沒有期待的生活如同死水，愛戀的感受是最后的生機。

    …………

    可是，這次的裁決天使表現(xiàn)得有些許異樣。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在水池邊祈禱就是最大的異樣。

    阿娜絲塔西婭莫名的想要試探些什么，就算心里在猛烈的提醒她謹(jǐn)慎，克制，可她卻仿佛陷入瘋狂一般不管不顧的想要去試探。

    她悄無聲息的朝裁決天使走近了一步。

    裁決天使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

    她再向他走近一步。

    美麗圣潔的裁決天使依舊站在原地，皮膚上透著的圣光依舊柔和。

    阿娜絲塔西婭終于走到了裁決天使的身邊，再差一步就能觸碰到他的距離。

    阿娜絲塔西婭忽然發(fā)現(xiàn)，裁決天使不存在人與人相處間的那種安全距離。他對于靠近并無反應(yīng)。

    他站在原地，淺冰色的眼眸注視著她，眼眸上方的帶著微光的睫毛半點顫動都沒有。

    神圣美麗，潔凈無暇，仿佛一切美好的化身，也仿佛永遠(yuǎn)冰冷的雕塑。

    他比她還不像活著的模樣。

    沒了禱告做遮掩，靠近也沒有出現(xiàn)排斥反應(yīng)，阿娜絲塔西婭決定再大膽一點，與他說說話。

    與神無關(guān)的話。

    她抬臉仰望他，碧色的眼眸迎上他的視線，唇邊帶著祈禱時的微笑:

    “又在夢里見到您了?！?/br>
    冰冷如雕像的裁決天使沒有回答。

    阿娜絲塔西婭并不在意的繼續(xù)道:

    “您也像我一樣做夢了嗎？”

    而這次，裁決天使看著她開口回應(yīng)了。

    “神未曾賜予我們夢?！?/br>
    天使沒有睡眠，也沒有夢。

    他的聲音依舊空靈清冷，似帶回聲，帶著教堂鐘聲一般的圣潔肅穆感，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可阿娜絲塔西婭在這一刻忽然覺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她似乎靠近了他幾分。

    ·

    寂靜的黑夜，某個黑色的影子借著夜色離開了克萊茵的王都，朝著邊緣的安菲斯森林而去。

    安菲斯森林中部，平靜的湖面倒映著高掛夜空的弦月，水鳥安靜的湖中棲息。掠過湖面的蝙蝠群打破了湖面的平靜，被驚擾的水鳥四處飛散，湖面驚起的漣漪將弦月的倒影扭曲得不成模樣。

    掠過湖面的蝙蝠群朝著湖岸邊的某個方向撞擊而去。

    剎那間，被撞擊的虛空之中出現(xiàn)了一道水中漣漪樣的波紋。四周的景物開始微妙的改變，一處簡陋的木屋顯露了出來。

    “真是位不禮貌的拜訪者?！?/br>
    黑發(fā)女巫從小木屋內(nèi)緩緩走出，溫和的語氣中透著幾分凌冽。

    她依舊是往常的打扮，長及拖地的人魚式黑裙，漆黑的發(fā)編成發(fā)辮垂在胸前，發(fā)辮上星星點點的裝飾著許多白色的小花。

    隨著女巫話語而來的還有她的魔法。

    幽藍(lán)的火焰如蛇般忽然從地面竄起，撲向了空中的蝙蝠群。

    蝙蝠化為黑煙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幽藍(lán)的火焰被那人手中的戒指吸收。原本維持著優(yōu)雅從容姿態(tài)的黑發(fā)女巫漸漸改變了神色。

    “[原血之戒]？”

    女巫沉著臉詢問。

    黑煙化為的人影在月光下徹底清晰了起來:

    那是一個極其俊美的男子，銀色的發(fā)有著美麗的光澤，血紅的眼眸似紅酒般醉人；白色的禮服精致又華貴，與他優(yōu)雅迷人的氣質(zhì)十分相襯。

    “好久不見，柏莎?！?/br>
    月光下，他對女巫露出了微笑，優(yōu)雅卻帶著幾分冰冷的微笑。

    “聯(lián)盟的背叛者，女巫。”

    黑發(fā)的女巫靜靜的看著他，良久后才道:

    “好久不見，諾拉陛下。”

    雖然樣貌有些許不同，但柏莎萬分確認(rèn)她面前的這個血族就是當(dāng)年的諾拉親王。也只有諾拉親王才如此偏愛白色的禮服，他也確實能將白色的禮服穿出自己的風(fēng)采。

    自圣戰(zhàn)失敗，血族被封于血月之境后，柏莎已經(jīng)近千年沒有再見過這位親王陛下了。

    圣戰(zhàn)失敗，五位親王全部陷入沉睡，柏莎還以為他們永遠(yuǎn)都不會再醒了。然而現(xiàn)在諾拉親王卻到了她的面前，親自告訴她:他醒了，并且還穿過了血月之門。

    身為活得夠久的女巫，柏莎能夠看出，眼前的血族親王用的并不是自己的身體。并且血月之門也不能夠讓親王階級通過。

    “您犯了禁忌，殺死了同族?！?/br>
    還是直系后裔的同族。

    柏莎看著月光下無比吸引人的血族親王，語氣復(fù)雜。

    “是啊，我犯了禁忌，”

    月光下的銀發(fā)男子輕輕的笑了笑，語氣有些與外表不符的滄桑:

    “我有必須要實現(xiàn)的目標(biāo)?！?/br>
    “這也是每個血族都想要實現(xiàn)的目標(biāo)?！?/br>
    “我們忘不了第一紀(jì)元的陽光，也忘不了第二紀(jì)元的黑夜，更忘不了的……是這片故土?！?/br>
    柏莎靜靜的看著他，然后轉(zhuǎn)頭看向了那片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的湖面:

    “可是你們輸了。”

    她的語氣平靜，平靜到有些難言的傷感。

    銀發(fā)的血族抬起頭仰望夜空中的弦月，唇邊的笑容似不甘也似無奈:

    “是的，我們輸了。我們不是輸給了人類，而是再一次輸給了父神?！?/br>
    “我們本可以贏的?！?/br>
    包括祈愿天使在內(nèi)的諸多天使都不能夠勝過血族的親王。擁有父神與母神各一半力量的裁決天使聽不到人類的祈愿……

    他們本可以贏的！

    “可是那個人類圣女研究出了將祈愿送到裁決天使身邊的神術(shù)，并以自身為代價完成了它?！?/br>
    柏莎的語氣沒有起伏，聽起來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裁決天使降下，根本就沒有勝的可能。

    “我們沒法抵抗父神的力量。”

    柏莎抬起左手半摟著自己光裸的右臂，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對此產(chǎn)生愧疚。她們確實沒有辦法對抗裁決天使，女巫們就算不提前撤離也沒有用。

    “所以，你們就都逃走了。”

    弦月移了位置，樹影婆娑，銀發(fā)的血族站在漆黑的樹影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清那一雙黑暗中亮起的紅眸。

    “不逃走還能怎么樣？陪你們一起受『血月之門』的封印嗎？”

    柏莎忽然變了臉色，那張一直溫婉著神色的臉上浮現(xiàn)了幾分尖銳的惡意，顯露出了幾分曾經(jīng)美艷的風(fēng)采:

    “不要忘了血族最初是怎么看待我們這些所謂的‘女巫’的，未能同甘，憑什么讓我們陪你們共死？”

    “那么莉迪西婭呢？”

    樹影下的血族用一個輕飄飄的名字堵住了柏莎那尖銳的話語。

    “莉迪西婭接受你們，庇佑你們。可你們呢？你們辜負(fù)了她的信任?！?/br>
    柏莎臉上那尖銳的惡意褪去，她再次看向水面，故作平靜。良久后，她才繼續(xù)問道:

    “諾拉陛下，您想做什么？”

    “我想打開血月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