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還是靠邵元送獻上的那兩座金山頂著，要不然這次就要透支了。

    之前說過，后黎的稅收靠農(nóng)稅，主要包括田稅、丁稅以及一部分茶、鹽、牲畜等農(nóng)業(yè)相關(guān)的交易賦稅，風調(diào)雨順的時候還夠花，但就像這次一樣，一旦有個天災人禍的，就會非常被動，百姓們要遭殃，朝廷卻無能為力。

    這也是當初北黎節(jié)省節(jié)省再節(jié)省將近六十年才敢趁著南黎打亂的時候出兵，實在是太窮了，朝廷窮，百姓們自然也不富裕。

    在大朝會上公布了這次要消耗的銀兩后，姬星淵順勢提起了稅法改革的事情：增收商稅，減少農(nóng)稅。

    歷朝歷代的改革和變法都會阻礙重重，世家大族們未必不知道改革可以給朝廷給百姓帶來的好處，但這個前提是在他們自己身上割rou，而且還不是割一刀，自然不會同意。

    后黎朝基本上不收商稅，雖然聽起來對商人是很好，但不收稅就意味著不會給予庇護，這就是為什么商人們地位底下的緣故，所以商人們要想賺銀子，必須尋找靠山，做靠山自然不是無緣無故的，找的靠山越大，孝敬的銀兩也愈多，如果朝廷收稅，就相當于朝廷給商戶們做靠山，收的銀兩肯定沒有需要孝敬的多，而且更有保障，商戶們肯定是愿意的。

    所以，這將是他們失去的第一筆銀子，雖然不是主要收入，但也絕對能影響他們的生活質(zhì)量；

    至于失去的第二筆，世家大族雖然不是商戶，但名下產(chǎn)業(yè)極其多，這是他們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就算朝廷按照如今農(nóng)稅的比例收取，那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第三筆，就是屯田蓄婢了，這個時代田地和人口都是重要的財產(chǎn)，一旦發(fā)生天災人禍的時候，就是世家大族發(fā)財?shù)臅r候，別看他們施粥捐款，但活不下去的百姓田地勢必要賤賣，不賣人口留著自由身也是個死，還不如都賣給世家大族為奴為婢，雖然失去了很多權(quán)利，但至少能活下去，甚至活的不錯。

    所以，天災人禍或者戰(zhàn)爭時期，世家大族的土地的兼并和奴婢購買會遠超和平時期，這也是他們利益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如果按照姬星淵的改革方式，農(nóng)稅減輕到幾乎沒有，百姓們不僅能擁有自己的財產(chǎn)，還會具備抵御災害的能力，那就完全沒有必要尋找世家大族庇護了。

    雖然姬星淵為此做了足夠多的準備，甚至讓年若做出了精準的預算，表示這些對于世家大族的利益損失只是暫時的，最多五年之后，他們反而能活的更好。

    但是沒有人會相信這個，你揮著大刀要割我們的rou，自然會拿著一些大餅或者甜棗來安撫。

    這一提議幾乎遭到了大部分朝臣和所有世家大族的反對，這不是讓女子參加科考、讓女子做官之類只是打破一些觀念的問題，而是實實在在的利益損失，眾人前所未有的團結(jié)起來，阻止姬星淵實施改革。

    不過即便他們?nèi)硕鄤荼?，也依然繃緊了神經(jīng)，經(jīng)過兩年多的共事，朝臣們已經(jīng)充分的了解了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風格，他想要做的事情，看似沖動激進的就提出來了，但一定在其他什么地方埋著陷阱等著他們，最后一定能達成目的。

    而且三年來，太子在民間也有極高的聲望，他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太子，心血來潮了都會親自去民間了解情況，又確實為百姓解決了不少問題，甚至還在民間設置了所謂的“建議箱”，把遇到的不公或者意見寫給村長或里正，定期會有御林軍前去取。

    雖然大部分雞毛蒜皮的事情都不會有結(jié)果，但真的有嚴重的事情時，總能看到這位太子殿下的影子。

    所以“太子殿下”四個字，已經(jīng)不知不覺的成為百姓新的信仰和依賴。

    萬一太子殿下利用輿論，把免去百姓賦稅的事情傳出去，絕對是一呼百應。

    不能讓他有機會這樣做！

    這三年來，屢屢都被太子壓的死死的左相，在快要習慣了太子的做事方式時，忽然意識到，這是個絕地反擊的機會。

    京郊一處僻靜卻優(yōu)美的莊子的后院里，停著十幾輛樸素的馬車，他們主人都聚集在莊子的花廳之中，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皮膚卻保養(yǎng)得當，只有眼角的細紋能讓人窺得一絲他的年齡，手里轉(zhuǎn)著兩個色澤剔透的玉球。

    此人正是當朝的福王，年若一家剛剛回來的時候，就是他托了清寧伯夫人去找衛(wèi)老夫人，說有意娶衛(wèi)氏續(xù)弦。

    福王的父親是皇上最小的弟弟，所以算起來，他是太子姬星淵的堂兄，關(guān)系挺近的。

    北黎皇室政治清明，很大原因得益于皇室的規(guī)矩嚴格，所以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都各有愛好，而福王的愛好在皇室宗親中有點奇葩，他喜歡奢靡的享受，這個愛好總的來說不太光彩，家里父母沒人支持，那么福王就只能自力更生了，所以在享受的時候，福王拓展了一個與之息息相關(guān)的愛好：錢

    不過他好歹是個王爺，不會去做行商之事，但家里的田地和奴婢絕對是皇室宗親里最多的，庇護的商人也是最多的，好在他挺有原則，錢雖然收的比別人多，但事情卻也辦的靠譜，所以還是有很多富商找他。

    當初姬星淵接了年若一家回來的時候，他得知邵元松曾是南黎首富，就動了娶衛(wèi)修寧的念頭，結(jié)果沒想到衛(wèi)家人傻成那樣，還沒摸清楚情況呢就跟人家撕破了臉，生生把他的事情也耽擱了一回。

    后來太子認了年若為干meimei，他們和衛(wèi)氏的輩分就差了，之前姬星淵明明叫衛(wèi)修寧衛(wèi)jiejie的，但年若成為郡主之后，就改口叫衛(wèi)姨了。

    他倒是不介意，但衛(wèi)修寧十分介意，福王只能無奈放棄。

    這時候，他真的覺得，太子跟他八字不合，不然怎么就專斷他的財路呢？

    “這事兒能阻止的了么？”福王爺有些憂慮道，顯然，雖然他們沒有上過朝，但卻知道太子殿下的傳說，腦子中奇怪的念頭挺多，偏一件件都能干下去！

    左相道，“太子做事向來縝密，這件事情當年剛成為太子的時候就有過苗頭，不過當時沒成，如今從晉江郡主拿出的那份估算表來說，顯然是早有準備的?！?/br>
    玄寧候冷哼道，“便是早有準備有能如何？除了晉江郡主和那些個沒什么家底的，有幾個支持他的？他帶著一幫蝦兵蟹將難不成還能斗得過大世家不成？”

    玄寧候府是北方大族，武安侯的續(xù)弦崔氏便出自玄寧候府，這次也是聽了崔氏的消息才快馬加鞭趕過來的，跟他一樣四面八方趕來的氏族有不少，所以說，太子這次陣仗搞得非常大了。

    “侯爺有所不知，”左相真心的嘆道，“咱們這位太子殿下手段高明，要真在此事上硬碰硬，怕是不保險。”

    福王聽出了言外之意，急忙問道，“左相可是有其他法子？”

    左相笑了笑道，“此事，我們不接招就是了，太子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而已……”

    玄寧候一擊掌道，“對，只要他顧不上了……”

    “但太子名望頗高，”福王到底消息靈通，“這事兒太子就算暫時什么都做不了，就透一個底出去……”

    這顯然是最令人擔心的問題，玄寧候眉頭緊皺，眼底滿是狠厲，“那就讓他沒名望好了！”

    第129章 危機（上）

    轉(zhuǎn)眼邵元松離開京城已經(jīng)快半個月了，天氣愈發(fā)炎熱，雨滴自然是一絲也沒有的，基本上已經(jīng)可以肯定今年要大旱了。

    年若伏在書案上埋頭苦算，除了賑災的銀兩，還有兵部的糧草、兵器等其他預算，當然，如今她也不僅僅是做預算了，后勤準備的地方她也常去探查。

    她幫不了邵元松什么實際的忙，但總要做好后方的支援，確保糧食和兵器鎧甲等都是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擔心的緣故，年若總覺得不太舒服，此時胸口又悶起來，她揉了揉有些發(fā)漲的額頭，昨晚又沒睡好，好在已經(jīng)快算完了，她決定先出去活動活動透透氣。

    結(jié)果一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下意識的撐住桌案，將案上的一大堆文書都碰到了地上。

    正在埋頭做事的兩個主事聽到動靜看過來，看到年若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模樣嚇了一跳，“郡主！”

    年若只覺得渾身沒力，惡心感一股股的泛上來，難受的厲害，根本就站不住。

    “泰清，你趕緊去稟報太子，通知郡主府！”其中年紀大一些的盧海義快速道，“我扶著郡主去偏房歇歇?！?/br>
    最后年若幾乎是靠在盧海義身上挪到偏房的，這偏房是供官員們休息的地方，年若從來沒有來過，在官場上，作為女性還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過這里離她的郡主府很近，中午她要是覺得累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去找太子妃，此時卻是顧不得許多了，也不管這榻是誰睡過的，倒頭便暈了過去。

    太子來的很快，進門看到年若的樣子也是大驚失色，一迭聲的催著太醫(yī)趕快過來。

    年若再次醒來時，入眼的是明黃的帳子，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

    “郡主醒了？覺得怎么樣？”一個聲音笑吟吟的問道。

    年若扭頭見一個宮女幫著她撩起帳子，年若認識她，她是寧穆茵身邊的大宮女紅纓。

    “我這是怎么了？”年若想坐起來，又覺得沒什么力氣不想動，心里忽然涌出恐慌，一時間腦中閃過許多念頭：中毒？絕癥？大熱的天，年若頭上不自覺的沁出了冷汗。

    “恭喜了！”寧穆茵興奮的聲音打斷了年若的胡思亂想，她就在外頭守著，聽到年若醒來立刻就進來了。

    “喜從何來？”年若愣愣的看她反應不過來。

    “你就要做母親了??！”寧穆茵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開心中也帶著些羨慕，“太醫(yī)說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br>
    “什么？！”年若驚呆了，這么多年，她和邵元松并沒有做過避孕，因為她隱約知道邵元松似乎是被顧氏損了身子，不再能有孩子了，所以她壓根沒有往那方面想，如今這可真是非常大的驚喜了。

    不僅年若自己驚喜，太子夫婦也很開心，姬星淵對于孩子并不強求，但寧穆茵到底是女人，隨著年齡增長，看著同齡人都兒女繞膝，尤其有了碩哥兒這個可愛的小侄子后，也不免生出羨慕來，如今特別能理解皇上和皇后喜歡孩子的心情。

    皇上皇后更不必說了，宮中多年沒有迎接小生命，他們就把感情轉(zhuǎn)移到了年若身上，最后年若是東宮的馬車親自送回去的，一起回去的還有一大車東西和宮里賜下的兩個有經(jīng)驗的嬤嬤。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胎隔的時間太久，年若的妊娠反應有些嚴重，戶部自然是不能去了，好在事情已經(jīng)都處理的差不多了，戶部那邊她已經(jīng)教了他們不少技巧，應該能應付的來，就安心的在家里修養(yǎng)。

    干旱越來越嚴重，年若偶爾也想著北方的深井不知道打的怎么樣了，希望多多少少能保住一些收成。

    當然想得最多的就是邵元松，他應該已經(jīng)快到北境了，早在得知懷孕的消息后，年若就寫了信給他，不知道他自己會驚成什么樣子，可惜不能親眼看他的表情，好遺憾。

    不過，家里的氣氛有些奇怪，年若察覺到綠綺又開始不自覺的皺眉頭，開口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難處？”

    綠綺和焦尾跟了她這么些年，早在她分封郡主之前，就已經(jīng)配了出去，綠綺嫁給了銅寶，如今已經(jīng)算她內(nèi)院的一把手了，焦尾嫁給了一個外院的管事，幫她看著外面，非常盡心。

    最初的適應之后，兩人都做的愈發(fā)得心應手，所以還真沒看到綠綺這么焦慮過。

    “沒什么，”聽到年若問話，綠綺條件反射的笑起來，“只是在發(fā)愁郡主您一直吃不下飯，將軍回來怕要找奴婢的麻煩。”

    年若見她不想說，也沒逼問，覺得又有些犯惡心，就決定去睡個午覺。

    剛睡下不久，又覺熱的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十分想吃山楂糕，便又起來了。

    綠綺估計以為她睡下了，所以沒在，只有兩個小丫頭伺候著，見年若起來急忙端了溫水過來，“郡主，您可是哪里不舒服？”一般躺下還是能睡大半個時辰的，這還不到一刻鐘呢。

    “想吃山楂糕。”年若道，“加花蜜，放點冰。”說到這里想了想道，“算了，你陪我去廚房走一趟吧?！彼鋈幌胱邉幼邉?。

    小丫鬟見狀也沒多說什么，就上前扶著她?？ぶ鞲餂]那么多規(guī)矩，不是說規(guī)矩不嚴，而是男女主人都是隨性的人，又心有成算，所以基本上只要謹守本分，順著他們的心意做就好了。

    年若剛走到院門口，就看到焦尾臉色不好的匆匆的走過去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都沒看到她，年若阻止了旁邊想要提醒焦尾的小丫鬟，看了看，發(fā)現(xiàn)焦尾是去了正院。

    正院只有衛(wèi)氏在，衛(wèi)氏這些年雖然養(yǎng)尊處優(yōu)，氣勢慢慢養(yǎng)起來了，但依然是個不管事情的，什么情況下能讓焦尾有事找衛(wèi)氏卻不告訴她呢？

    年若腦子里亂成一團，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懷孕的關(guān)系，她有時候感覺腦子反應跟不上，還特別喜歡胡思亂想。

    正想著，又見綠綺從衛(wèi)氏院子里出來，臉色和焦尾如出一轍的難看。

    年若扭頭看向旁邊的小丫頭，小丫頭似乎沒想到年若忽然看她，嚇了一跳，然后道，“郡主，我們走吧。”

    年若卻沒有錯過她眼中的憂慮，顯然，家里有什么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一瞬間，年若想了很多，她如今情況特殊，但也沒有脆弱到一點事情都不經(jīng)，而嚴重到大家都瞞著她的事情，想來想去，只有關(guān)于邵元松的了，一時間，年若的心慌亂起來，難道邵元松出了什么事？

    可是這個時候他應該還沒到北境才對？遭遇了伏擊？糧草沒及時跟上？還是被人陷害了？

    胡思亂想著，她也沒有吃山楂糕的心思了，回去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去宮里一趟，她親自問問姬星淵就知道了。

    得知她要出門，眾人都是一驚，姜嬤嬤勸道，“郡主，您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還是別出去了，等穩(wěn)上一段日子再說吧。”

    衛(wèi)氏也匆匆趕來阻攔，態(tài)度前所未有的強硬，“聽嬤嬤的話，如今你可是雙身子，怎么也要為孩子想想?！?/br>
    年若卻只覺得心底發(fā)涼，堅持道，“我什么都不做，就去宮里問問太子北狄的事情。”

    她話音一落，眾人臉色都是一變，嬤嬤和衛(wèi)氏竟是異口同聲的道，“不行！”

    綠綺也道，“郡主，您這一胎懷象不太好，還是等過些日子再說吧，北狄的消息，焦尾和邵勇在外面聽著呢?！?/br>
    “不，我要去宮里?！蹦耆粢е?，臉色發(fā)白，態(tài)度卻十分堅決。

    衛(wèi)氏都忍不住氣惱，“你這孩子，怎么不聽勸，若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你能承受的了么？”

    若邵元松有個三長兩短……年若不敢想，只是臉色愈發(fā)不好，“沒事，我就去問問太子北狄的事情，一路上都坐車坐轎，不會有事的?！?/br>
    眾人自然是拗不過她，最后由衛(wèi)氏親自陪著，宮里的兩位嬤嬤都跟著，年若才得以出門。

    年若看著她們這么大的陣仗，一顆心入墜冰窖，不，不會的，邵元松答應她會平安回來，他才沒那么容易出事。

    雖然是這樣想著，但馬車駛?cè)雽m門的時候，年若又開始不自覺的害怕，害怕從太子那里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于是又臨時打算先去戶部一趟，她走的時候，糧草都已經(jīng)算的差不多了，軍餉兵器之類的也開始陸續(xù)往北境運送，能是哪里出了岔子？

    衛(wèi)氏聽說她要去戶部，有些氣急敗壞，覺得自家女兒今天實在是有點無理取鬧，可是好說歹說的，年若就是不聽。

    不過年若雖然拗過了衛(wèi)氏，卻依然沒能去成戶部，因為她被擋在了門口。

    年若疑惑的看著守門的老者，疑惑的道，“為什么不能進去？我不過休息了十幾天，老伯您就不認識我了？”

    老者的表情閃過一絲厭惡，卻又想到什么，覺得不太敢得罪她，語氣別扭的道，“郡主還是回去吧，戶部以后都別來了?！?/br>
    年若本來就憋著氣，如今一個根本管不著她的人竟然給她下命令，脾氣一下子就壓不住爆發(fā)了，“你說什么？我是太子親自下旨允入戶部的，你有什么資格攔著我？！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