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秦珝沒有說話,其實這件事情, 他早就知道了, 瀛若一直是很特別的,世上龍女不止一位, 可偏偏只有她, 生來便有布雨的本事。 如若她現(xiàn)在果真就在渾夕山上,那那夜山北麓那場突如其來的雨,倒也能尋到源頭了。 他知道她心地純善, 看見那些凡人們生活困苦, 一時降場雨,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令人頭疼的事, 她似乎并不知此事得后果是什么…… 他微微凝眉, 心間卻在不止一遍的自行勾勒她的身影, 算來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她, 真不知她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但他更加不明白的事,“她不在太庈,怎么去了渾夕山?” 不是還有幾十年才能完成修行嗎?其他的太庈弟子們,這時候仍在師門中修行呢。 只見那前去打探消息的仙者道,“渾夕山上有一石屋,四周布滿花草,看樣子,公主已經(jīng)在那里生活許久了,還有一事……” 仙者顯得有些猶豫,秦珝見狀皺起眉來,沉聲道,“但說無妨?!?/br> 那仙者道了聲是,便如實交代道,“臣到時,正見公主與一位男子去河邊打水,然后一同澆花,看樣子,應(yīng)是很熟絡(luò)的。” “男子?” 秦珝心間一頓,問道,“什么人?” 仙者搖了搖頭,“臣看不出其身上有何特別,應(yīng)該只是個凡人?!?/br> 凡人…… 聽見這樣的說法,不止秦珝,觀言也是心中一頓,也頃刻明白了那仙者方才欲言又止的原因。 房中沉默片刻,而后,秦珝抬抬手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仙者道了聲是,躬身退出了他的書房。 余下觀言試探著詢問秦珝的意思,“沒料到此次在凡間私自降雨的竟會是瀛若公主,只是今次連天帝陛下都親自過問了此事,君上打算如何做?” 秦珝也正在回想方才聽到的話,不知怎么,又一時想起那時太庈山上,最后一次與她的見面。 如鯁在喉,如刺在心,漸漸地,心間涌起一股煩悶。 短暫沉默過后,觀言聽見他道,“不能再叫她錯下去。” …… ~~ 那日沈桓離開,雖未言語,但那黯然的背影卻說明了一切,半點不似金榜題名洋洋得意的探花郎。 但仙凡有別,他的念想終究是不可能的,所以無論如何,都難免走這一遭。瀛若想得很清楚,只是不知為什么,自那日開始,心里竟也沉甸甸的。 她思來想去,覺得大約是自己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有些于心不忍吧,等過一陣,她跟沈桓便都會好起來的。 她強迫自己將全部心思都放在行雨果上,一有空便關(guān)門在房中念念清心咒,功夫不負有心人,眼看著一天天的過去,果子由青變紅,已是將要成熟的征兆了。 她大喜,一連多日心間的陰霾終于被驅(qū)散了不少。 這枚行雨果好歹是她此次下凡的全部意義,為表鄭重,瀛若特意翻卦書尋了個黃道吉日,作為摘果子的日子。 而在此之前,又帶著小白下山買了趟rou。 料想等摘完果子,她回東海的時候需要與小白暫別一段時日,這一次便買多一些,算是犒勞它這些日子以來的陪伴了。 城中雖沒有上次那般鑼鼓喧天,但依然一派繁榮景象,她慢悠悠走在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卻不見沈桓的影子。 距離上回見面,已有半月之久,記得那時他說他將要去皇都赴任,想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動身了吧…… 她暗自感慨一下,轉(zhuǎn)身往rou鋪子里去。 誰知才走了兩步,還未來得及買rou,忽然聽得一陣驚呼,“著火了著火了,山上著火了……” 山上…… 她心間一驚,回頭望去,見那些凡人們都遙望著一個方向呼喊,眼中都是驚駭之色。 而那個方向,卻正是她的渾夕山。 藍天之下,漫山大火熊熊燃燒,漫山的火光直沖云霄,瀛若一怔,再也顧不上什么其他,趕緊捏起御風訣,往山上飛去。 ~~ 火,漫山遍野的火,此時的渾夕山,猶如一片火海。 這山上沒有草木,卻不妨礙那無根之火的燃燒,砂石已被炙烤的通紅,與那火焰上簡直不分上下! 眼見這般情景,瀛若已經(jīng)顧不得其他,立刻捻起行雨訣,先把這火滅了這些。 雨頃刻間下起,爭前恐后撲向火中,然而今次的火卻著實詭異,竟然絲毫不怕水似的,眼看著雨已經(jīng)下了一會兒,卻半點沒有減弱的氣勢。 她無奈,只好重又登上云頭查看,目光逡巡一圈,心間一頓,不遠處有一頭身形巨大的赤紅色猛獸,正在張嘴噴火,看那般模樣,不是火麒麟又是什么。 那必是火的源頭,瀛若心間霎時暴怒,正欲沖上前去,目光無意一掃,又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那處小屋旁,有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她于火光之中分辨,終于看清那人的樣貌,卻是沈桓! 沈桓! 她心間一滯,顧不得別的,先跳下云頭,去到他跟前。 瀛若匆忙劃出一個結(jié)界,將烈火隔離,結(jié)界之中,石屋依然屹立,行雨樹也在,然那顆將熟的果子卻不知去了哪里。 她卻顧不得這些,因為眼見沈桓體力不支,已經(jīng)倒了下去。 她匆忙將他抱起,急聲喚道,“沈桓,沈桓……” 須臾,那懷中的人兒才睜開眼睛,卻已是氣若游絲。 看清是她,沈桓蒼白的臉上現(xiàn)出微弱笑意,“瀛,瀛若……你來了……” 瀛若緊凝著眉問,“你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斷斷續(xù)續(xù)的道,“我,我的確要走,又舍不得,想,想來看看你……誰知,遇見大火……” 他已經(jīng)虛弱至極,簡單的一句話,說了良久。 她只覺得胸口疼得厲害,忍不住罵道,“遇見大火你不知道跑嗎?堂堂探花郎,怎么會這么笨!” 他搖搖頭,未開口卻是一陣猛咳,瀛若只好閉口不言,先按住他的心脈,試圖為他輸送真氣,然而觸上他的胸前才發(fā)現(xiàn),他的心脈俱斷,已經(jīng)瀕臨枯竭…… 她有些無措,顫抖著手,想要為他續(xù)命,他卻推開她的手,然后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 “有一條爬到樹上,想吃,吃這個果子,我,我先替你摘下來了,希望,希望你能早日回家,一個女孩子,終究,終究叫人不放心……” 話說到此,他的手陡然垂落,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閉上,再也睜不開了。 “沈桓,沈桓……” 她慌忙搖他,又急忙為他度真氣,然而真氣從她掌中出來,卻穿過他的身體散到了空中,她不相信,堅持再試,然而每次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 沈桓……死了。 她無措了半天,才終于肯相信這個事實,眼前那張如玉的面容漸漸冰涼下去,沉靜得猶如一尊雕像…… 一個好端端的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居然就這樣死了。 死在了她的懷中。 生平頭一次,瀛若感覺到了滿心的無奈,縱然為仙,這一刻,居然也會如此的手足無措。 她失了神般,半晌才想起將他放下,地上有一個圓溜溜的果子滾到了眼前,她看了個清楚,是的,那是那個成熟了的行雨果。 果子完好無損,這是這個傻傻的凡人,用生命替她換來的…… 初時的無措過后,是胸中滔天的怒意。 她立起身來,走出了自己設(shè)下的結(jié)界。 結(jié)界外,烈火仍在肆虐,令人窒息熱浪撲面而來,囂張的火舌竟妄圖撲向她…… 她眸中映照著火海,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冷色,一道行雨訣再度捻起,今次引來的卻是浩蕩天河之水。 猶如空中破了個缺口,天河水化作傾盆大雨,將火海籠罩,她法力磅礴,緊皺著一雙秀眉,空中烏云翻涌,猶如東海憤怒的巨浪。 若說尋常的雨水奈何不了這火麒麟的無根火,那九重天上的天河之水總是綽綽有余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火勢已經(jīng)明顯削弱,她又橫眉看向那頭紅毛麒麟,一個掌風拍過,頓有一道雨柱毫不留情的澆了過去,速度之快,叫火麒麟來不及逃脫,被徹底澆成了落湯狗。 火麒麟最怕水,尤其還是天河之水,這般一通澆灌,已是奄奄一息,但這般也不足以平復(fù)瀛若的怒火,她一把揪起倒在地上的火麒麟的脖子,冷聲問道,“何人派你來的!” 火麒麟已是有出氣無進氣了,根本答不了她。 然而不用火麒麟答,她也此時已經(jīng)自己找到了答案。 火麒麟那赤金所制的精致項圈上,清清楚楚的刻著三個字,紫宸宮。 對,紫宸宮,她猛的想了起來,上一回的確是在紫宸宮的花園里見過這只火麒麟。 紫宸宮! ~~ 山火早已被天河之水澆滅,但雨尚未過去,空中烏云密布,周圍依然細雨迷蒙。 她轉(zhuǎn)身望去,小白不知何時化出了虎身,正守在沈桓的身邊,神色哀傷。 她心里一緊,緩步走了過去。 山火已除,結(jié)界也自然消失,她走到他的身邊,凝眉看著他的皮囊。 人死燈滅,魂魄離體,眼前的只是他曾用過的皮囊而已。 她縱使想對他說聲抱歉,恐怕他也已經(jīng)聽不見了。 …… 而九天之上,岫極宮中,從長夢中醒來的神尊,已經(jīng)立到了照影潭邊。 平靜的水面真切的映出渾夕山的那一副雨幕。 他看見她憤怒招來天河之水,澆熄了那場無妄之火,他看她一個掌風甩去,便將趾高氣昂的火麒麟澆成落湯狗,他還看見了她在自己那具皮囊前,留下的那一滴清淚…… 凡世的一切,在那具皮囊死去后便已經(jīng)結(jié)束。 然他卻知道,他與她,才剛剛開始而已。 第44章 從小,瀛若便一直被父君母后捧在掌心里, 偏又是個倔脾氣, 長大后也不曾因為什么事哭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