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家的早晨，氣氛格外古怪。

    “哎喲媳婦兒，跟媽回家嗎，我媽老糊涂你又不是不知道，講不定都把你看成大嫂了！”

    “李小聰，你聽聽你這話，你自己信不信？你說你自己信不信，我還真就不回去了，咱大寶也不回去！”

    陳梅喝了口濃粥，眼皮子一翻拍拍兒子的腦袋：“可多吃點，你姥姥家可是能讓你吃飽的！”

    李明埋頭吃得爽，頭也不抬地跟她娘嗯嗯了兩聲。

    李小聰一看，喲，兒子聰明，知道要吃飽了回去。

    他連忙也端起自個面前那一碗濃粥，是比媳婦的薄一些，但也比家里厚了，想到這李小聰皺眉，咋地自個娘就是沒用的，不然他怎么給媳婦看不起？大寶咋就吃不飽？

    李小聰也不想想，如果沒了他這個拖油瓶，那他兩哥哥的日子可不得好過一倍，起碼也能喝上高粱粥了？

    這對夫妻吃得飽飽，圍觀的人憋著氣，難受極了。

    陳家老兩口和大兒子小兒子，都忍不住鄙視地往李小聰身上甩眼刀子，也不知道m(xù)eimei看上他哪一點現(xiàn)在還來丈母娘家蹭吃蹭喝。

    老陳家的倆媳婦呢，就差沒氣得掀桌起了，咋又懶又饞的小姑子還能一帶三啊，哪家的媳婦那么沒規(guī)矩?。靠纯催@吃的多少，那老李家不要臉的沒用東西還敢吃兩碗。

    妯娌倆是憋得心也疼肝也疼，要不是自家男人也是黑云密布的，她們都快憋不住拿掃帚趕人了！

    可李小聰就是貪吃饞懶的，他難得吃飽一回，看媳婦有自己的屋，又想起和老娘說的氣話要分家——咱就不走了吧，等媽低聲下氣來找他，給他帶倆雞蛋他再回去。

    李小聰為自己的深思熟慮感到隱約的興奮！

    老李家，杜娟心里已經(jīng)把分家的事兒當做板上釘釘了，昨個媽沒提反對意見，那就是同意了。

    她自己說的，陳老太跟自己過，杜娟雖然心有不甘吧，但好歹一晚上的糖衣炮彈也給自己做好心里準備了。

    但杜娟心想，陳老太不干農(nóng)活沒事兒，那家里的縫縫補補，可得干一些吧。

    陳珂是吃了早飯從屋里出來的，不吃早飯會得結(jié)石，眼看著被人伺候又沒有人管的好日子來了，她哪能不惜命呢？

    至于桌上的野菜饃饃——“小妞小寶，來奶這兒?！?/br>
    李小丫經(jīng)昨天喝的那碗麥乳精，已經(jīng)不那么怕奶了，奶叫她過去，她就挪著小身體走過去。李磊則是本來就不怕奶的，他比小丫還沖的快一些，興沖沖地扒著炕頭。

    這年代，小孩瘦的都是皮包骨臉發(fā)黃。

    陳珂想著等這些塵埃落定了，她就給家里的人都改善一下飲食。

    “小妞，等會兒你可是要跟你媽去看大丫？”

    李小丫點點頭，好奇地盯著陳珂手里的饃饃，

    “你倆一道把這個給大丫，你完成任務(wù)了奶再給你們泡麥乳精喝?！?/br>
    又吃麥乳精！？

    杜娟聽著都驚呆了，她三步并兩步地走過來，急迫：“媽這好東西咋能天天吃呢?！?/br>
    “放著不吃回頭都壞了，奶以前想不開，但早些不吃飽以后養(yǎng)不大啊。”這話是對著倆小孩說的，陳珂還故意地挑了下眉，頓時把小寶小丫給逗得露了牙齒笑。

    倆小孩拿著饃饃跑出去了，杜娟回頭看了一眼倆小孩開開心心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陳老太可是跟著他們的，那麥乳精還不是她家小寶一個人吃，憑啥分給老大家的閨女。

    又扭頭看老太太挺閑地躺炕上，她從屋里拿了一簍子破布頭出來：“媽，您腿腳不好就別下地了，這衛(wèi)城整日干活地襠子又破了，您正好有空——”

    嘖，陳珂瞥了一眼。

    好幾件舊衣服，一小碗破布，這哪是縫老二的襠，這是把成日里沒心思縫的破衣服全丟給她了吧。

    陳珂哼了一聲：“咋地指使我干活？”

    杜娟沒想老太識破了她的心思，連忙說道：“哪里是讓媽干活，這之前不是您說閑下來就不舒服，閑得慌，心里亂，不找點活干會難受，我也不想您太累這不才想出這一個辦法?！?/br>
    哎喲，委屈的，眼眶都紅了。

    “聽聽這話，這年頭有人嫌休息累，干活輕松的不？”

    杜娟沒轍，她原封不動地把東西拿回屋里頭，咬牙，老太婆是不對勁啊，真是啥活都不愿意干了。

    陳珂沒想這早上她才“罷工”，中午頭碗里的野菜饃饃就少了一個。

    春花的表情既是糾結(jié)又是膽怯，她瞅著陳老太，又瞅著杜娟。

    “咋少了一個呢？不給飯吃呢？”

    杜娟哎呀一聲拍了自己腦門，“媽我看你早上不想吃饃饃，就把您多的那個分給幾個小的了，要不咱晚上再補一個成不？”

    陳珂看了看她，隨后問桌上的小妞：“可吃了饃饃了？”

    李小丫自然搖頭，杜娟哪會給李小丫饃饃吃，李磊看著自個碗里的那個饃饃，突然眨巴眨巴眼睛：“奶，我前頭已經(jīng)吃了一個了。”

    陳珂點點頭，看向杜娟：“幾個小的？”

    “這還沒分家呢就拿捏起我這把老骨頭了不是？干不動活就連吃的都不讓吃了不是？你可是篤定我是跟著老二過了不是，杜娟，真是好杜娟?！?/br>
    陳珂直直地盯住杜娟，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說了一通，隨后在妯娌倆，小丫李磊摸不著頭腦的眼神里，一步一步走回了屋。

    等門合上了，李磊扭回頭，扯了扯杜娟的衣角：“媽，奶是不是生氣了？”

    杜娟都愣住了，老太婆的眼神，那犀利，那看透人心的樣子，她是一輩子沒見過的，不是，不是做知青在農(nóng)村里沒見過，就是在縣城里也是沒有的，太嚇人了。

    有人心拔涼，就有人心隱隱地悅動。

    春花有些子高興：媽的意思是不是，要跟他們過呢？

    衛(wèi)國可難過了一宿媽不肯和他們過呢，如果媽愿意，衛(wèi)國高興，那她再累些也是可以的。何況病了以后，媽對小丫可變好太多了，她都在做夢，媽是不是看到她的好了。

    第6章

    李衛(wèi)城傍晚回來，就聽大哥說了娘又一天沒出來，歸根究底還是杜娟的原因。

    瞧著杜娟又是死鴨子嘴硬，說她沒說啥，媽是莫名其妙生氣的，李衛(wèi)城就是一股子無力。

    陳珂睡了午覺才緩緩出了屋，她坐上主炕頭，環(huán)顧一周，大的小的都在。

    “既然有人早就琢磨著分家了，那就分吧，去把老三叫過來?！?/br>
    眾人頓時面色各異，但好在也平靜，想來昨天都是已經(jīng)心里有數(shù)了。李衛(wèi)城看著陳老太，說：“媽，我去叫?！?/br>
    李小聰今兒個在丈母娘家里頭咋過都不舒服，全老陳家都給他甩臉色，對著他就像對個蛆蟲似的。這時李小聰就有些想回家了，他是臉皮厚，但也是有自尊心的。

    平日里老娘早就來喊他了，咋今兒個還沒來呢？

    眼看著老陳家都要睡了，陳梅也有些不是滋味，她出嫁后那屋就讓放雜七雜八的東西了，收拾都得好一通，讓李大寶都往外頭看了好幾眼了，老李家沒人來。

    對著嫂子的白眼，陳梅雖然不怕，但就跟賴別人家的客人似的不自在，尤其她爹娘也沒說“多住幾天”的話，人都不說，但她心里覺得家里人不想她留下來的。

    這樣一想，她又氣了，忍不住擰了李小聰一把。

    夫妻倆一道生悶氣，可又擺不下臉自個兒回去，誰讓李小聰和陳梅都特“有志氣”地放了狠話呢？

    “老三，老三——”

    屋外頭有人喊他，李小聰兩眼放光，面上都帶了精神煥發(fā)：“媽來接我們了！”

    陳梅終于呼出一口氣，還好還好，可終于來了。她念頭一轉(zhuǎn)，哎，讓她這回等了那么久，她可不能給老太婆好臉色看，這樣一想她又板起面孔不情不愿地跟著李小聰出了門。

    李小聰出了老陳家，就見到了二哥，他左看看右看看：“二哥，媽咋沒來？我可讓她帶雞蛋來接咱倆的。”

    李衛(wèi)城知道他這三弟自私自利，卻因陳老太護著，他也沒太多想法，可如今直觀和這么自私的人對上了，李衛(wèi)城這么悶sao的脾氣都差點烘出一包火來。

    再看看陳梅那張故意板起來給人看臉色的樣子，他心里冷笑，可有的這倆白眼狼苦了。

    他壓低了聲音：“還想媽來接你？媽決定分家，讓我來喊你倆?！?/br>
    李小聰和陳梅如遭雷劈，李小聰挖挖耳朵，不敢置信問：“二哥你說啥，你不是跟媽一樣糊涂了吧，媽咋會想著分家？”

    李衛(wèi)城不耐煩和他浪費時間，轉(zhuǎn)頭就走：“我就來跟你說一聲?！?/br>
    媽呀，老太婆要分家！

    陳梅在旁邊聽著都快嚇出病來了，這怎么行，分了家誰干活？她咋回去，回去后吃啥？陳梅手足無措，連喊幾聲：“李明，李明你快出來?！?/br>
    李大寶慢吞吞地從屋里出來，特不開心：“媽我在吃糖水呢，你叫我做啥?！?/br>
    “別吃了，咱回奶家，媽跟你說你回頭得纏著你奶不讓分家，知道不？”陳梅急得一頭冷汗，這時候啥腔勢都不擺了，還擺個屁啊，老太婆都要分家了！分明不想管他們了唄！

    夫妻倆帶了李明跟著李衛(wèi)城急匆匆地往家里趕，一回自家院子進了門，就察覺氣氛是不一樣了。

    陳老太坐主炕上，臉沉沉的，見到他倆了也沒露出欣喜的表情。

    陳梅心里一慌，扭了李大寶胳膊，“快去找你奶！”

    李明皺眉捂住胳膊，聲音尖銳：“媽你擰我干嘛，都疼了！”

    說著不情不愿地往前頭跑了兩步，對著陳老太有氣無力地喊了聲奶。

    平日，陳老太是見到大孫子就高興地笑成一朵花的，今兒個卻是連眼風都沒飄一下。

    李小聰有些怕，硬撐著笑：“媽咋弄得這家里怪嚇人的，我不是回來了嗎，媽我在老陳家可想你了?！?/br>
    陳珂看都沒看他，直接說：“今個就談?wù)劮旨艺Ψ?，我跟老大過，這是村里的規(guī)矩?！?/br>
    有這么直白的嗎？就直接一地雷扔下來“轟”地炸開。

    這炸得老三家都是心神俱顫，李小聰真慌了：“媽你別這樣，我錯了，我真錯了，以后我不要雞蛋了您可別分家。”

    李衛(wèi)國李衛(wèi)城的表情卻沒咋變，前頭老三沒來媽就說了，要跟老大過。

    李衛(wèi)國現(xiàn)在的心理活動吧，有點樂。

    杜娟覺著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往她向往的方向跑去，瞄了眼炕上的人，生怕媽對老三心軟，她連忙問了句：“媽，這家咋分？”

    “按人頭分，老大四個人加我一個，老二三個，老三也三個，還有你們姐妹也得算一個?！?/br>
    哎呀這一聽，除了老大家的，老二老三家的臉都變了。

    陳梅當即驚恐叫出聲來：“不分，死都不分，你這老東西是存心要害死老三和我的大寶！”

    “老三媳婦！哪里有你說話的份！”

    李衛(wèi)國眉頭緊鎖，他向來不對家里的女人說啥，但陳梅這樣張口閉口老東西的犯他忌諱了。

    “你再說這種話小心老子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