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大人,大人您這不是要小的……要小的的小命嗎?”他是能指出施五等人的罪行,可同時他自己不也成了幫兇共犯了嗎?無論是私征徭役還是偷挖礦產(chǎn),都是大不赦的死罪,這認(rèn)了罪,不是死定了嗎? 李文柏一看錢德興這表情,哪里還不知道他在擔(dān)憂什么,擺了擺手,很是淡定地說道:“你盡管寫,不必?fù)?dān)心。施五等人乃是主謀,至于你,到底是共犯,還是受施五所迫。這個,乃是本官說了算。你可明白?咱們大齊律法,有過罰有功賞,你有心悔過,供認(rèn)了施五等人的罪行,即便不能抵過,也不至于撈個死罪。到時定罪之時,本官自會替你美言?!?/br> 錢德興又懵了。 還有這cao作?想著自己到底不是主犯,一咬牙就準(zhǔn)備開始寫了。 等到李文柏走出縣衙大牢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未時了。 連續(xù)下了十多天的大雪,今天難得停了。 冬日的陽光打在李文柏臉上,顯得那么年輕。李文柏一身黑色長袍,站在雪地里,日光下,就像是一個儒雅內(nèi)斂的鄰家謙謙君子。 就如那句詩說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br> 然而,只有一旁的李二知道,自家大人其實(shí)并非一個人畜無害的小書生。 雪地里站著的,是一個鋒芒畢露的執(zhí)刀人。 他手中長刀的刀尖,指著人間的罪惡與不公。 第127章 甕里人 時間距離施五坐馬車離開交合縣已經(jīng)過了五天。 兩天前, 李文柏抓到錢德興, 并從他的手中得到了三處礦脈以及兩千多民工的藏身位置后, 便迅速送到了陳一志的手里。 有了地圖, 陳一志的六百兵力的作用, 就顯現(xiàn)出來了。只花了半天的時間,陳一志親率六百兵馬,兵分三路, 將三個藏身點(diǎn)的山道路口都圍了個遍。那些被私征過去的壯丁們本來就因?yàn)樵谏嚼锒懔颂? 頗有怨言了,一見到官兵, 就跟見了親人一樣,根本就沒想過抵抗, 很是順從地跟著陳一志的軍隊(duì)走了。 同時, 三個藏匿點(diǎn)一共六個管事,加上二十多個工頭,全部被當(dāng)場拿下,于當(dāng)日晚間, 押進(jìn)了縣衙大牢。 那六個管事和二十多個工頭,大多是施五或者蔣勇的手下, 加上錢德興畫的地圖以及供詞, 可以說是人證物證俱在。施五等人私征徭役,欺上瞞下私下開鑿礦脈的罪名,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了。 當(dāng)一批又一批的涉案人員被帶上枷鎖,灰頭土臉地走在大街上時, 街上的百姓無不拍手叫好。可見交合百姓對這些罪犯厭惡之深。 這一天,蔣勇敲開了三子府邸的大門。 府邸的格局很雅致,清泉流水,假山花鳥,加上白色的霜雪覆蓋,別有一番無暇且靜謐的悠然意境。 然而府邸中的氛圍卻有些壓抑。 在三子的府邸內(nèi)的一處正堂中,三子和蔣勇兩人各坐在左右主座上,臉色都不太好,安靜了好久,都沒有人說話。 三子還算好,臉色只是有些蒼白,這還是因?yàn)樨?fù)了傷的關(guān)系。而蔣勇就不同了,寒冬臘月,漫天風(fēng)雪,他的臉上卻大汗淋淋,眉眼之間不僅帶著惆悵,更有幾分恐懼。顯然已經(jīng)是方寸大亂。 “怎么會……怎么會到了如此地步?那錢德興,怎么會落到李文柏的手里?若非那軟骨頭把什么都給招了,我們何至于此?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該直接殺了他。”蔣勇抓著頭發(fā),不停拍著桌子,雙眼通紅,顯然一宿沒睡了。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們要?dú)⒌牟皇清X德興,而是李文柏。當(dāng)初舅舅就該聽我的,在李文柏剛到交合縣時,設(shè)埋伏取了他的小命?!比用鎺Э酀藓奕坏卣f道。 一語驚醒夢中人,蔣勇忽然眼前一亮,期待地望著三子,興奮地說道:“對啊。只要?dú)⒘死钗陌夭痪腿f事皆休了?三子,你何不如現(xiàn)在就去把他給……” 說著,蔣勇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看上去很是滑稽。 三子冷哼一聲,眼神陰鷙,“你以為我沒試過?” “看看這是什么?”三子松開腰帶,掀開腰上的衣袍,露出了腹部的傷口,上面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白布,隱約間還能看到干涸的血跡。 “你這……”蔣勇瞪大了雙眼,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三子的傷口,震驚說道:“你……你居然失敗了?” 三子的臉上閃過一絲恥辱之色,“是我小看李文柏了,他身邊的護(hù)衛(wèi),那個縣衙新捕頭李二,功夫不弱于我。我本想等著傷好些后,再找機(jī)會出手,可沒想到……李文柏的動作這么快?!?/br> 見三子如此說,蔣勇剛剛?cè)计鸬囊稽c(diǎn)希望之火,也徹底熄滅了。他一臉頹然地癱在了椅子上,無助地說道:“如今李文柏勢大,爹不在,咱們可怎么辦?我現(xiàn)在都不敢出門了?!?/br> 蔣勇說的是實(shí)話。陳一志的部隊(duì)已經(jīng)于今日一早,駐扎在東西兩個城門口,日夜巡視。不管什么時候,只要走到大街上,都能見到一排排的兵卒在街頭巷尾巡邏。作為施五的女婿,蔣勇絕對是重點(diǎn)觀察對象,他哪里還敢到處亂晃悠啊。 連蔣勇這種腦子不是很靈活的人都已經(jīng)意識到,事態(tài)繼續(xù)發(fā)展下去,若施五再不回來,他們倆被抓那是遲早的,估計(jì)也就這一兩天的事了。 “要不,咱們跑吧?趁著今夜,那些兵卒換防的空檔,咱們跑吧。爹趕不過來,咱們可以跑去前庭找他啊。”蔣勇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不錯。 但三子確實(shí)似笑非笑地看著蔣勇,“你要跑的話,我不攔你。不過你別怪我沒提醒你,不跑,咱們頂多被抓,等舅舅和曹刺史來了,那李文柏只能乖乖把咱們放了??扇羰桥芰?,你就是戴罪潛逃。李文柏就地剁了你的腦袋,旁人也無話可說?!?/br> 蔣勇聞言,驚得一身冷汗,“這……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說如何是好?” 三子苦澀一笑,望了望外邊湛藍(lán)的天空,喃喃道:“只能聽天由命了,希望舅舅真的能把曹刺史親自請過來吧。如此,或許尚有一線生機(jī)?!?/br> …… 這天夜里,外邊依舊下著雪。 李文柏的腳凍得受不了,便讓下人燒了一盆碳,放在腳底烤著。想了想,決定給京城那邊寫一封信。 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 而是一封交合縣施五等人的罪證。 罪名有二,一曰私征徭役,二曰私開礦脈。二者皆是遇赦不赦的死罪。 他要把來到交合一直到現(xiàn)在的情況大致寫下,同時附上各類證據(jù),比如一十二個村子的農(nóng)婦們的問話記錄,錢德興的口供、指證、礦脈的地圖,以及新押入大牢的六個管事的畫押口供等等。 這些人證物證,雖然還沒有牽涉到曹嚴(yán),但足以致施五于死地了。 本來按照程序,李文柏應(yīng)該講這些證據(jù)上呈給他的上司,也就是西州刺史曹嚴(yán)。但如今他要扳倒的就是曹嚴(yán),且曹嚴(yán)就是施五的后臺,他又怎么可能將這些證據(jù)給他? 所以,直接上呈到京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施五已經(jīng)去請曹嚴(yán)了,一旦他把曹嚴(yán)請過來,就算李文柏這邊鐵證如山,也會被以權(quán)謀私的曹嚴(yán)視作無物。到最后,別說扳不倒施五,就是李文柏自己,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交合縣上任知縣是怎么倒下的,李文柏可一直沒有忘記。 “只是京城路遠(yuǎn),又加上大雪封路,等著信寄到京城,京城再派人過來,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了?!?/br> 李文柏嘆了口氣,還是繼續(xù)把信整理寫完。 書房外有人敲門,李成和李二一起走了進(jìn)來。 “大人,那些壯丁都已回了各自的村里,陳將軍那邊礦脈的位置也已經(jīng)確定。” 李文柏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道:“三子和蔣勇那邊有什么異動嗎?” 李二回答道:“蔣勇今日去了一趟三子的府上,在里面待了小半天才出來。其他異動倒是沒有。自從大人抓了施五的管事,放走了一十二個村子的壯丁,這兩人便都成了縮頭烏龜,天天縮在家里等死呢?!?/br> “縮頭烏龜是沒錯,可他們卻并非在等死。”李文柏寫好信,將眾證據(jù)整理在一起,塞進(jìn)了一個大紙袋中。 “大人的意思是……”李二不解,形勢都這么明朗了,難道他們還不是在等死? 李文柏沒有說話,反倒是李二身旁的李成笑了笑,道:“李捕頭怕是忘了,施五還沒回來呢?!?/br> “施五?”李二愣了愣,猛然想起什么,道:“你是說……曹嚴(yán)?” “不錯。”李成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施五去前庭,就是為了請他那老丈人曹嚴(yán)的。一旦曹嚴(yán)來了,你覺得三子和蔣勇,還死得了嗎?要知道,曹嚴(yán)可是西州刺史,西州最大的官。他要是橫加阻攔,咱們大人也沒辦法?!?/br> “原來如此……” 兩人說著,便都看向了李文柏,一臉的擔(dān)憂之色。 李文柏笑了笑,道:“你們不必過于憂慮,他曹嚴(yán)再一手遮天,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藐視大齊律法。本官這里已經(jīng)是鐵證如山,他承認(rèn)不承認(rèn),也由不得他?!?/br> 說著,把手中的紙袋遞到了李二的手中,吩咐道:“你派兩個得力的手下,快馬加鞭,盡快將這封信,送至京城御史臺,上達(dá)天聽。” 李二接過紙袋的時候,李文柏又說道:“切記,此事事關(guān)重大,務(wù)必要快。” 李文柏很少這么嚴(yán)肅,李二眼神一凜,心中了然,點(diǎn)點(diǎn)頭,鄭重說道:“大人放心,必不辱使命?!?/br> 一旁的李成見狀,問道:“大人這是要……”寄信到京城,還要上達(dá)天聽。這是要請外援的節(jié)奏啊。 “他施五有后臺,本官難道就沒有嗎?”李文柏嘴角微微一揚(yáng)。 “比后臺,本官還會怕他?”更何況,他真正捏到了死xue! 第128章 刺史 離道驛館, 是距離交合縣最近的一處驛館, 相距交合縣城僅有三十里的路。 幾輛馬車, 帶著兩隊(duì)的兵馬扈從, 在深沉的夜色中, 緩緩?fù)T诹梭A站的門口。 “來人啊。西州刺史曹大人蒞臨,還不出來迎接?” 一個領(lǐng)頭的扈從推開驛館的門,朝著里面大聲吆喝道。 不消片刻, 驛館里慌慌忙忙跑出幾個小吏, 一見兩架大馬車,兩隊(duì)的兵馬扈從, 這架勢,當(dāng)即不敢怠慢, 恭恭敬敬地走上前。 “刺史大人今夜要在此留宿一宿, 爾等備好兩間上房,好酒好菜伺候著。”說著,領(lǐng)頭的扈從掏出一塊令牌,在驛館小吏的面前晃了晃。 小吏一見令牌, 便知道來人真的是刺史,一驚, 點(diǎn)頭哈腰地將眾人迎接進(jìn)來。 馬車緩緩駛進(jìn)驛館, 停下后,后一架馬車上的簾布先是一動,鉆出一個肥碩的身影。身影有些艱難地走下馬車,不待休息, 便向前一架馬車走去。 這個肥大的身影,赫然便是離開交合好些日子的五爺——施五。 只見施五走到馬車旁,恭敬地說道:“泰山大人,讓小婿扶您下車吧?!?/br> 馬車上的人嗯了一聲,緩緩鉆出馬車,將手搭在施五的手上,慢悠悠地下了馬車。 此人身材也很肥胖,跟施五有的一拼,但年紀(jì)更大些,加上長期酒色財(cái)氣沒有節(jié)制,身子虛浮,完全看不出什么精氣神來。 若不是那一身只有刺史才能穿的四品冠帶,恐怕都沒人敢相信,這樣一個糟老頭子,居然是西州的刺史。 “施五啊,此處距離交合縣城,還有多遠(yuǎn)啊?”曹嚴(yán)一邊搭著施五的手向房間里走去,一邊問道。 “回老泰山的話,這離道驛館,便是距離交合縣最近的驛館了,大約相距三十里。咱們今晚在此留宿一夜,明日一早,便能抵達(dá)交合縣?!笔┪逭Z氣謙恭,臉上盡是討好和諂媚,和在交合時的交橫跋扈,好像完全是兩個人。 曹嚴(yán)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 等到了驛館小吏安排的上房,施五扶著曹嚴(yán)坐在凳子上,自己則是親自給老丈人沏了壺茶。 “你說,李文柏那個小小縣令,居然把陳一志這個府兵都尉也拉攏了?”曹嚴(yán)問道,肥大的臉上到處是褶子,讓人看不出什么表情。 大齊國朝文武官員涇渭分明,尤其在地方,文官與武官更是不能交往過密。李文柏原本只是一個縣令,手底下最多也就幾十個衙役,掀不起什么大浪,曹嚴(yán)根本就沒放在眼里,他甚至都不想來。 可李文柏一旦拉攏了陳一志,那興致就完全不一樣了。陳一志的手底下,可是掌控著足足六七百的兵力啊。若是陳一志聽李文柏的,那么在交合縣,還真沒有誰敢硬撼其鋒芒了。 這也是曹嚴(yán)愿意跟著施五長途跋涉跑到交合的原因。 “是的。那個李文柏確實(shí)有些手段,居然把一向明哲保身的陳一志也拉攏了。”一提到李文柏,施五便唉聲嘆氣起來,“泰山大人,看來咱們都被那小子給騙了啊。他從一開始就在裝,到了前庭,也跟您裝,騙取您的信任。結(jié)果呢,一回到交合,便跟玩命似的,一個勁兒的找小婿的不痛快。” 聽施五居然說自己被李文柏騙了,曹嚴(yán)有些不喜地哼了一聲,“區(qū)區(qū)一個七品縣令,也敢在本官的治下胡作非為?他若不識趣,本官不介意讓他長點(diǎn)記性?!?/br> “可……那小子畢竟在京城有人,據(jù)說圣上對他也頗為看中……”施五猶豫了一下,說出了心中的擔(dān)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