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什么？他怕遇到田家潤和她的男人嗎。

    田家潤的男人呢？我又一次想到這點，問向華：“我沒看見她男人??？他人呢？”

    向華接下來的話，讓我釋然，卻更加郁悶。

    “家潤的男人死了，去年過年前死的。臘月二十三，過小年那天?！毕蛉A說道：“就是剛才李夷說的那個勘測隊，要對馬蹄坳的地形經(jīng)行勘測，要開山炸石，在我們村招人，一天三十塊錢。我們村的人都不來，我們村的人都不敢到馬蹄坳來，可是家潤的老公答應(yīng)了……他們家也窮……我本來也想來，可是我媽死活不同意……一天能掙三十塊啊……三十塊啊……又要過年了……”

    我看著前方李夷和家潤的身影。心里想著，這世上的事情為什么就非要和人的想法作對呢。一時心煩意亂，忘了害怕。

    “家潤的男人，被放炮的石頭砸死了。那么多人，就死了他一個。大家都知道為什么，因為他是梅右坪的人啊……只賠了兩千塊錢……”

    山坳里的喊殺聲又開始兇猛起來?，F(xiàn)在我能聽到一些婦孺的哭叫了。還有男人猙獰的狂笑，我眼前能想象的出，竇疤子的嗜血殘忍的表情。

    馬蹄坳，馬蹄坳。竇疤子的死地，竇疤子太兇了，死了快五十年了，竟然還是這么兇惡。不放過活人。

    我現(xiàn)在相信向華和梅右坪村人的話了，對李夷反而不相信。

    我不如李夷，讀了十幾年的書，還是沒有科學(xué)的世界觀。李夷是學(xué)的醫(yī)科，看的死人多了去，所以不相信鬼神之說吧。

    第208節(jié)

    坳里喊殺的聲音停止了。

    我我們已經(jīng)走到半山腰，現(xiàn)在路邊都不是雜草，都是茶樹。排列整齊的茶樹?？墒俏铱戳丝床铇淙~子，太寬闊了。隨即明白，這不是大家平時喝的普通茶葉。這是凝清茶茶葉。

    我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和凝清茶的習(xí)慣，但宜昌地區(qū)，這種茶葉非常普遍，我家就一直喝這個茶葉。一大壺開水里面，泡上幾片凝清茶的葉子，整個茶水就都呈現(xiàn)鮮艷的黃褐色。凝清茶沒有苦味，只有清香，喝了清熱去濕。我家一直都是用這種茶水解渴。我喝了二十多年了。

    一排平房建在前方的山腰?？磥磉@就是剛才向華所說的茶場。平房整排都是黑洞洞的，走近了看，平房破爛不堪，窗戶都沒有玻璃。只剩這木頭窗欞。估計值錢的物事都被附近的村民給弄走。

    可是最靠邊的一間房子里面有燈光。李夷已經(jīng)去敲門了。

    開門的是個老頭子。他應(yīng)該是茶場的看守人。

    大家連續(xù)走了幾個小時，田昌年已經(jīng)累的喘不過來氣?？礃幼右谶@里歇息一會。

    我和向華也跟著進(jìn)了屋。

    老頭子很熱情，對我們說道：“這么晚，還要走夜路，出山啊，今天不是時候哦。”

    “他病了，”李夷指著田伯伯，“大路又在發(fā)山洪。我們只能繞道這里。”

    “你們是梅右坪的人……”老頭子眉頭皺起來，“你們知道的啊，今天坳里兇，更別說你們是梅右坪的人。”

    第209節(jié)

    我們都坐了下來，準(zhǔn)備歇息片刻。李夷看了看表，對田家潤父親說道：“伯伯，你還好吧？”

    “還好，還好……”田伯伯嘴上這么說，可看著他腦門上的冷汗，就知道他沒說實話。

    “過了馬蹄坳，、我們到鄉(xiāng)里就快了。”

    “還要翻個山啊。”田伯伯勉強(qiáng)說著話。

    “沒事，那是個小山，我們個把小時就能翻過去?！?/br>
    他們兩人對行路的交談，都不提及，該怎么過馬蹄坳。

    守茶場的老頭子走到屋角的桌子邊，拿了個玻璃水杯，從一個大土陶罐模樣的茶壺里，到了一杯水，遞給我。我的確渴了，拿過來就喝。然后自己又去倒。其他的人，包括李夷，都沒有站起身來倒水喝。那老頭子也沒有給他們倒水的意思。

    老頭子見我搬動茶壺的動作勉強(qiáng)，連忙過來搭把手，我這時才看見他的手掌只剩下三根手指，無名指和小指都沒了，而且砍掉手指的傷疤一直延伸，到了手腕部。我看了心里咯噔一跳，向他另外的手看去，可那只手被老頭子籠在袖子里，并沒有伸出來。

    我心里疑惑，水喝了一半，才覺得這個凝清茶的顏色不太對頭。普通的凝清茶水是褐色，可我現(xiàn)在手里端得杯子里的茶水，雖然也是褐色，可是映著暗紅，比我家里泡的要紅得太多。我連忙抿嘴，用舌頭去回味茶水的味道，還好，還是凝清茶的清香。

    老頭子說道：“你不是梅右坪的人，不用擔(dān)心的。盡管喝?！?/br>
    我這才明白，為什么他們都不喝水，原來梅右坪的人都不能喝馬蹄坳出產(chǎn)的凝清茶。李夷也不喝，當(dāng)然是不愿意讓別人看著自己喝。

    老頭子見我疑惑，對我說道：“我們馬蹄坳的凝清茶，在興山一直都出名的，以前宜昌別的地方的土產(chǎn)販子，都專門到我們這里來運凝清茶……這里離鄉(xiāng)里的大路也近……那時候，我們馬蹄坳真是熱鬧，跟城關(guān)的街上一樣，人口比鄉(xiāng)里都要多?！?/br>
    我腦袋一閃，是啊，從梅右坪到鄉(xiāng)里，看樣子有兩條路，一條是順著峽谷的竹池子這條路，一條是走馬蹄坳，聽了剛才李夷和田伯伯的對答，我可以計算，馬蹄坳這條路比竹池子要近的多?，F(xiàn)在修的道路，卻舍近求遠(yuǎn)，避開了馬蹄坳。

    我把杯里的茶水看著，那茶水紅釅釅的。

    “沒事，”老頭子安慰我，“看著和別的地方的凝清茶不一樣是不是。當(dāng)年我們馬蹄坳的凝清茶也不是這個顏色?？筛]疤子和他的一百多號兄弟，在這里被砍頭，從頭天下午砍到半夜，又從第二天早上砍到天黑。大刀都砍鈍了二十幾把，血流成河。那血液卻并不順著河溝下行，反而倒著往上流，滲入泥土。竇疤子這伙人，兇得很啊……死都不安生……從那之后，我們馬蹄坳的凝清茶，就變了顏色……”

    古怪的聲音又來了。“嚓嚓……嚓嚓……”

    刀刃和磨刀石相互摩擦的聲音，聲音很緩慢。卻很清晰，比剛才的喊殺聲要清晰的多。并且來自屋外的四面八方，無處不在。

    李夷面部表情也緊張起來。我看見他也側(cè)著耳朵在聽。

    “這是風(fēng)吹茶樹的聲音，我天天聽到，早就習(xí)慣了。”老頭子安頓我們。

    “哪有這樣的風(fēng)聲？”我詢問老頭子。

    老頭子手?jǐn)[了擺，“我們馬蹄坳，吹風(fēng)，就是這個聲音。”

    李夷突然問道：“老師傅，馬蹄坳下面，現(xiàn)在還有人住嗎？”

    “早就沒人了，最后一戶叫熊四伢子，去年回來了一趟，把家里的家具給帶走。馬蹄坳，這么低的地方，縣里也說了，三峽修起了，肯定被淹。可是就算不修大壩，這里也沒什么人了。房子都空在那里。茶場的工人也都走了，就留了我一個，每年要摘茶葉的時候，來看幾天。”

    “可是我們剛才聽到坳里有廣播的聲音？”我問道。

    “我也聽見過，我還專門到那個廣播室看了看的，里面的設(shè)備都搬完了……不曉得為什么有廣播的聲音。”老頭子接著說道：“你們今天聽到啦？我怎么沒聽到……是不是老了，耳朵聾了?！?/br>
    李夷站起身來，家潤把躺在地上休息的田昌年搖晃幾下。田昌年剛才睡了會子，猛的被弄醒，酒勁一沖，哇哇的吐起來。吐了一會，看見了我手上的水杯，急急地?fù)屵^去喝了，剛含到口里，撲的吐出，看著他嘴邊茶水流淌，真如鮮血一般。不知道，茶水在他口里，到底是什么味道，讓他一下就吐出來。

    我們已經(jīng)歇好了，向老頭子告謝，出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