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面孔、挑釁的表情，剛才撞衫的小仙女不知何時換了一身衣服，來到會場。

    劉頓笑了笑，沒有再舉牌。

    一錘定音，唐伯爵拍給了小仙女。

    拍賣繼續(xù)，劉頓去洗手間補妝，小仙女跟了過來，示威似的說道：“唐伯爵要陪我吃飯了?！?/br>
    劉頓補著口紅，無所謂的說道，“一頓下午茶而已，我和他一起吃早飯和晚飯?！?/br>
    劉頓離開洗手間，和小仙女擦肩而過，加了一個詞，“是每天?！?/br>
    從小到大，劉頓都有一層天然保護色，少女時期剪著厚重的齊劉海，頭發(fā)黑長直發(fā)，從不染色燙頭，看起來是個乖乖女。

    到了成熟的年紀(jì)，只在和員工開會等需要彰顯總裁身份的場合是時尚霸氣的女魔頭打扮，其余的時候以溫婉優(yōu)雅復(fù)古名媛風(fēng)格為主，看起來沒有攻擊性。

    大部分人會被這層保護色迷惑，小仙女錯估了劉頓，屢次挑釁，被再次打臉，因為忍氣吞聲從來不是她所長，立刻反擊才是她一貫行事風(fēng)格。

    劉頓猜測小仙女非富即貴，對事業(yè)有利，只是面對權(quán)貴，她有恭敬順從之意，但從無奴顏走狗的做派，共和國第一個領(lǐng)導(dǎo)人說過，以斗爭求和平和平存，以妥協(xié)求和平和平亡，這個道理是通用的。

    補妝完畢，劉頓回會場，路過一個走廊時，突然走廊深處拐角里傳出一個女人壓低聲音的吼

    聲，“我不去?！?/br>
    劉頓聽出是西海區(qū)博物館張木春科長的聲音，自打去博物館參觀以來，張科時常給她發(fā)信息，大贊唐伯爵各種好處，還借著唐伯爵的手，送了上好的冬茶，熱情堪比居委會大姐。

    張科受邀參加慈善拍賣會，全因她丈夫是文化局局長，島城實權(quán)人物，夫妻的座位在前排超級vip位置，島城首富盧國光親自作陪，劉頓在普通席位上只能望其項背。

    劉頓擔(dān)心張木春有麻煩，又不知道具體狀況，于是悄悄靠近，看見張木春正在和自己丈夫胡局長爭執(zhí)。

    老胡：“剛才同學(xué)群里發(fā)出老師的化驗報告，確診淋巴癌晚期，最多三個月存活期，你再不去，就永遠(yuǎn)見不到他了?！?/br>
    張科沉默了一會：“你也是老師的學(xué)生，代表我去看他是一樣的?！?/br>
    劉頓暗道，張科和老胡原來是一對校園戀人。

    老胡：“你應(yīng)該知道，老師最期盼看到的人是你，你曾經(jīng)是他最看好的學(xué)生?！?/br>
    張科話語里帶著嘲諷，“不用去，我就猜出老師要說什么，無非是勸我寫檢討書，承認(rèn)錯誤，然后對那個人落井下石，把責(zé)任全推給他，從此我就洗清污點，扶搖直上了。反正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失蹤的人是沒法為自己辯駁的?！?/br>
    老胡：“當(dāng)初給他定罪證據(jù)的確不算充分。但是這些年過去，他始終不現(xiàn)身，也沒有國寶的消息，這個罪名他已經(jīng)坐實了。你當(dāng)初的夢想呢？在這個二線城市、連考古資質(zhì)都沒有基層博物館里，除了永無止境的等待，你還能做什么？我心疼你浪費一身才華，當(dāng)年那些不如你的同學(xué)，都當(dāng)上考古隊的領(lǐng)隊了。我了解你，你的目標(biāo)，絕對不是當(dāng)兩個孩子的mama。”

    暗處傳來張科粗重的呼吸聲，此時腦子里應(yīng)該是天人交戰(zhàn)，末了，張科平靜下來，她靠在丈夫懷里，“我的確不甘心，我也想過寫檢討承認(rèn)一切都是他的算計，導(dǎo)致國寶流失海外?？墒俏业牧夹牟蝗菰S這么做，如果他真的被冤枉了呢？或者再大膽一點假設(shè)，他帶著國寶回來了，我的一生都將活在愧疚中。為此，我寧可平凡一生……”

    劉頓目睹這對公認(rèn)模范夫妻的爭吵，頓時好奇張木春學(xué)生時代到底出了什么事，導(dǎo)致她寧可放棄夢想，甘愿平凡，那個失蹤的人是誰？

    劉頓打算回家后問問唐伯爵，他們是同事，關(guān)系還不錯，應(yīng)該知道一些內(nèi)幕消息。

    擔(dān)心露陷，跟蹤返回都脫了高跟鞋，還刻意在外頭逗留，等張科夫妻回場她才跟著回去。

    和丈夫爭吵后，張科沒有跟著局長老公坐在vip位置，而是踅摸到了后排普通席位，坐在唐伯爵和王老館長中間。

    張科心情不好，香檳一飲而盡，侍者正要遞上另一杯，王老館長阻止了，“小張，別喝那么多，你還在哺乳期?！?/br>
    張科脾氣火爆，她瞪了老領(lǐng)導(dǎo)一眼，“我，張木春，此時此刻，不是胡局長的夫人，也不是兩個孩子的媽，我就想喝點酒?！?/br>
    唐伯爵對著侍者點點頭，“給她。”

    王老館長見阻止不成，非要往香檳杯里兌雪碧，盡量減少酒精含量。

    張科不愿意了，“這個時候關(guān)心哺乳期mama，早干嘛去了？整天呼吁已婚女性生二胎，咱們博物館連個母乳室都沒有，我催了多少次都不給建，整天麻煩唐伯爵騰地方?！?/br>
    張科一腔怨氣，不方便和丈夫繼續(xù)爭吵，于是對老領(lǐng)導(dǎo)進行精準(zhǔn)打擊。

    “二胎是為了響應(yīng)國家新政策，你是科長，是黨員，要起帶頭模范作用。我要是年輕十歲，我也要老二。”王老館長倒雪碧，把香檳杯都盛得溢出來了。

    劉頓和唐伯爵對視一眼，達(dá)成默契：就您老那身子骨，年輕二十年也沒戲。

    王老館長說道：“不是我不想建，你瞧瞧，咱們市博物館有母乳喂養(yǎng)室嗎？沒有。連省博物館都沒有，我非要搞特殊，在區(qū)基層博物館弄一個，上面的領(lǐng)導(dǎo)會咋想？顯得領(lǐng)導(dǎo)們不關(guān)心背奶mama，這不是打上面的臉嘛，馬上就當(dāng)副館長了，連這點政治覺悟都沒有？我還打算退休后，你來接我的班……”

    王老館長和張科面對面?zhèn)魇诠賵雒丶?，唐伯爵和劉頓識相的走開，此時博物館展區(qū)已經(jīng)開放，由賓客捐贈的各種物件穿插安放在各個藏品之間，有限量版的奢侈品包包和衣服，亦或是簡單粗暴的鉆石飾品、東道主盧國光捐出了一棟海邊別墅和兩幅張大千的畫作，出手最為闊綽。

    最摳門的是王老館長，他寫了四個字“龍馬精神”，自己動手裝裱，統(tǒng)共不到五十塊錢。

    盧國光私人博物館的藏品一大半都是外國的文物，有古羅馬時期的石雕、有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美索不達(dá)米亞發(fā)現(xiàn)的泥版楔形文字、英國皇室曾經(jīng)擁有的珠寶、甚至還有時下最熱門劇集《冰與火之歌》作者喬治馬丁的手稿。

    當(dāng)然，最多的是各時期的油畫，盧國光明顯偏愛西方油畫收藏，畢加索、莫奈、勃朗特等那些你沒看過他們的畫，也知道他們的名字的大師作品。

    這些代表人類文明的藏品，無法用價格衡量。相比而言，西海區(qū)博物館櫥窗里那些不能稱之為“文物”的舊報紙等展品就像個笑話。

    難怪國光博物館連提前預(yù)約的名額都早早搶光了。

    唐伯爵在莫奈畫作《睡蓮》前駐步，繁茂的水生植物氤氳著夏日傍晚水汽，岸邊樹木蘆葦?shù)冗^濾了夕陽，在睡蓮花瓣上投射出的光與影。

    然而，唐伯爵的目光不在睡蓮上，而是《睡蓮》旁邊今晚待拍的油畫《海的女兒》。

    一輛沉入海底多年的跑車，銹跡如長了體癬般掩蓋了車體本身的顏色，車?yán)镩L滿了濃密的海藻，車外殼寄生著各類貝類，綿長的海藻從破裂的車窗里瘋長出來，藻體隨著海底暗流舞動著，一只美人魚螺旋上升，欲沖出海面，身后的海藻就像人類的胳膊，在離別時說再見的揮動搖擺。

    這一幕似曾相識。

    油畫下的小卡片寫著：作者劉頓，捐贈者劉頓。

    “畫的是我自己的故事。”一旁劉頓說道：“爸爸把車開到太平洋，我活下來的，這是我人生最困難的時候畫的，心理醫(yī)生說‘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我覺得深淵這種東西，給人痛苦，也給人力量，這幅畫是這幾年我最好的作品，當(dāng)然，工作太忙，我總共也沒畫幾幅。”

    唐伯爵心有所觸，“關(guān)于深淵這句話是尼采說的，前面其實還有一句，當(dāng)你和惡龍搏斗的時候，自身也會變成惡龍?！?/br>
    劉頓蹙眉，“哲學(xué)家就是想太多，自身變成惡龍，那殺惡龍有什么意義？”

    唐伯爵雙目突然涌出一股冷戾之氣，“不變惡龍，如何殺的了惡龍？”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高鐵發(fā)文，我回青島了。洛陽之行，下了二十幾個古墓，爬了龍門石窟，去了展品超美的洛陽博物館。

    小天使們可以去我微博圍觀。

    不過……今天發(fā)現(xiàn)青島發(fā)布新政策，六月上合峰會期間，島城人民可以免費玩山東境內(nèi)——除了島城以外的所有景區(qū)，鼓勵我們出去。

    可是，我下周要開始雙更了啊啊啊啊啊！沒時間出去浪。

    打滾求評論求安慰求撫摸親親抱抱舉高高

    ☆、第15章 愛過

    看著這樣的唐伯爵，劉頓心中生出一股涼意，平時無欲無求、只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像個退休老干部，難道只是表象？

    平靜的外表下，他真正追求的是“屠龍”？那么，惡龍是誰？

    只是一瞬，唐伯爵收斂了雙目的鋒芒，好像剛才的冷戾只是劉頓的幻覺。

    唐伯爵說道：“我喜歡這幅畫，我會拍下它。”

    劉頓心中還有些迷惑，面上保持微笑，“多謝捧場?！?/br>
    展廳另一端，張科和王老館長正在欣賞雕像收藏，其中一個櫥窗里展示著五個佛頭。

    王老館長用放大鏡觀察佛頭細(xì)節(jié)，“應(yīng)該是從龍門石窟里鑿下來的，武周時期的風(fēng)格，過去那些王八羔子缺了大德，專砍佛頭賣錢，石窟佛像十之七八身首異處?！?/br>
    張木春以瑟曦太后窺覬鐵王座的表情，癡迷的看著佛頭，“今生今世，倘若能親手將佛頭和佛身合體，死而無憾?！?/br>
    “快看那座武士石雕?！蓖趵橡^長以插桿打到頭的西門慶發(fā)現(xiàn)了樓上窗戶里潘金蓮的驚艷，跑到一座杵劍武士的面前。

    杵劍武士約是真人一個半大小，造型大氣優(yōu)雅，簡潔古樸，表面布滿了風(fēng)霜侵蝕后的細(xì)小孔洞。

    王老館長恨不得把臉蹭到玻璃上，“這個武士和南京徐達(dá)墓神道的石雕很相似，估計出自同一時期某個公卿貴族的墓地。”

    古人棺材經(jīng)過一條路抬進墓室，此路稱為神道，也叫做天道。神道兩邊有石獸和石像鎮(zhèn)守于此。

    張木春嘆道：“可惜武士沒能守護主人，連自己都被盜墓賊偷了。”

    連神道的雕像都偷，里頭墓主估計連棺材板都不剩下。

    王老館長掏出手機，“我拍下來回去研究研究?！?/br>
    張木春指著旁邊銅牌告示，“這里不是咱們的基層博物館，此處禁止拍照?！?/br>
    王老館長收起手機，深表遺憾。

    慈善拍賣會正式開始，反正最后的款項都要捐贈做慈善，氣氛不像正常拍賣會那么緊張，來賓輕松愉快的競價。

    東道主七星樓主盧國光很給來賓們面子，但凡有拍不出價的冷門拍品，他都高價拿下，王老館長不到五十塊錢的書法“龍馬精神”賣出了五萬的天價。

    老館長虛榮心備受滿足，不禁感嘆，“看看人家，不但會賺錢，更會做人?！?/br>
    輪到劉頓的油畫《海的女兒》，唐伯爵志在必得，一路舉牌，價格炒到八十萬，快要和一套翡翠首飾平行時，穿著小黑裙的小仙女又半路殺出來，“一百萬。”

    又是她！

    有錢就是任性。劉頓有預(yù)感，小仙女拿到油畫后第一件事，恐怕是當(dāng)著她的面燒畫，耀武揚威。

    “她是誰？”張木春問道。

    “盧娜，盧國光的女兒。”唐伯爵舉牌，“一百五十萬?！?/br>
    原來是七星樓公主，難怪如此任性囂張。劉頓深刻反思自己，發(fā)覺小仙女對自己的敵意并非只是紅地毯上的撞衫，而是她左肩披肩滑落時，館長陳世雄幫忙撿起來，重新披在了她的肩頭。

    陳世雄是小仙女的未婚夫，她吃醋了，競價唐伯爵的一頓飯，是為了打擊報復(fù)她。

    再回憶兩次見陳世雄，這個駙馬爺均被小仙女查崗，匆匆叫到酒吧接人的往事，劉頓確定小仙女有著嚴(yán)重公主病，即一切都要聽她的，按她的意愿行事。

    正思忖著，唐伯爵和盧娜的競價已經(jīng)到了三百萬，駙馬爺陳世雄走到未婚妻身邊耳語了幾句，也不知說了些什么，盧娜總算放棄競價。

    “四百萬?！逼胀ㄏ唬粋€不起眼的角落里，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在盧娜退出后立刻加入戰(zhàn)團，引得眾人紛紛側(cè)目。

    按照禮儀，劉頓轉(zhuǎn)身對著那人微笑點頭，那人也笑著看過來，劉頓的表情卻在瞬間凝滯。

    剛剛安撫好未婚妻盧娜的陳館長一愣，立刻低聲對黑西裝保安們說道：“這個人面生，我確定他不在邀請名單里，以配合安檢為名，把他請走?！?/br>
    沒等保安們請人，黑框眼鏡男主動拿出手機里的電子請?zhí)０埠藢φ執(zhí)?，并在平板電腦里進行網(wǎng)絡(luò)驗證，確信此人就在邀請名單之列。

    “不可能，名單是盧先生擬定的，所有人我都認(rèn)識。”陳世雄臉色一冷，“一定是他入侵了我們的系統(tǒng)，篡改名單，把他送到保安室，立刻報警?！?/br>
    得到駙馬爺?shù)陌l(fā)號施令，保安們立刻將那人圍起，隔離，“先生那邊請?！?/br>
    那人的屁股像涂了502膠水，粘在椅子上紋絲不動，“畫還沒拍下，我不走。”

    保安們正欲施展各種特殊技巧強行架走，引起了小小的sao動，東道主盧國光親自過來，笑容和煦，“一場誤會，是我臨時叫他來的，匆忙之下，忘記知會陳館長?！?/br>
    保安散開，那人緩緩站起來，握住盧國光伸出的右手，“今晚霧大，飛機晚點，我來晚了?！?/br>
    兩人微笑握手，表情輕松，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對方是多么的用力，用力到手骨都發(fā)痛了。

    化解了小插曲，拍賣繼續(xù)進行，唐伯爵最后舉牌四百五十萬的價格拍下了《海的女兒》——盧國光按著那人的手，不讓那人舉牌。唐伯爵拿著畫回到座位，發(fā)現(xiàn)劉頓已經(jīng)走了。

    張木春說：“她說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可能走紅毯的時候凍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