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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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是她跟著溫晦離開沒多久,她的父親崩逝時,由她舅舅敲響的喪鐘。 似從寒冷冰泉而來,嗡鳴不息。 東境王宮顯然也接到了消息,侍奉古鐘祠堂的祭司匆忙來往。秦湛忽覺眼前有光,她伸出手抓住了那銜著竹片的麻雀。這麻雀只是普通的麻雀,卻被驅(qū)使著給她送了竹片。 秦湛接過竹片瞧了一眼,面色未有大變。 越鳴硯看著她,見秦湛得了消息后,將竹片遞給了他,開口說:“小越,東境我們怕是待不了幾日了。我們得回一趟南境?!?/br> 越鳴硯看向了那枚竹片。 竹片上記著一行小字:南境國主商陸崩,晚。 蜃樓發(fā)來的消息,竟同喪鐘同時至,這在令越鳴硯心驚于蜃樓消息靈通的同時,不免也想起了另一件事。 南境主國白術(shù)國的國主商陸,是秦湛的親舅舅。 秦湛沒有什么遲疑猶豫,她收拾了行李,便踏上回去的路。 這一次她甚至沒有顧忌到東境魔道的問題,徑自取了法器從東境上空而過——有魔道中人發(fā)現(xiàn),想要利用陣法符文攔截,皆被秦湛以劍迫之。 她之行,無人可阻。 越鳴硯立在秦湛的身后,再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了秦湛的強大。他要修煉多少年才能追上秦湛呢?越鳴硯清楚,答案很有可能是一輩子也及不上。但縱使及不上,他看著秦湛的背影,卻也仍然奮力地去追趕。 他想追上眼前的這個人。 秦湛回了南境,自然也換回了自己那身天蠶絲的白裳。她原本想要先送越鳴硯去藥閣,畢竟闕如言已經(jīng)提了藥閣為他的眼睛想了法子。但越鳴硯如今能夠借著東海水晶看清事物,對治愈舊疾反倒沒有那么在意。他勸秦湛先往白術(shù)國去。 越鳴硯甚至說:“我也離家許久,師尊不是本就說允我回去見一見舅舅舅母嗎?” 秦湛思慮一瞬,而后點頭道:“好,你先隨我去王宮,之后我送你去見你舅母?!?/br> 秦湛還是有些不放心,越鳴硯也接受了秦湛的關(guān)心,他笑著說“好”。 既然如此,秦湛便再沒什么顧忌的直往白術(shù)國去,白術(shù)國的子民只見一道金芒過空。緊接著,秦湛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王宮前。 她本來可以直接進去的,但在上空瞧了一眼素白的王宮,還是落在了王宮門外。 宮門外排列的守衛(wèi)們見眼前突然多了一人,本被嚇了一跳,之后定睛一看,竟是位身著天蠶絲執(zhí)長劍的閬風(fēng)修者。 守門的侍衛(wèi)愣了好半晌,才不敢確定道:“仙、仙長是——?” 秦湛略一拱手:“閬風(fēng)秦湛?!?/br> 守門的侍衛(wèi)聽見這話,差點站不穩(wěn),他握緊了手里的長槍,還是他身旁的長官反應(yīng)快,腿一軟便跪下向秦湛行禮,口乎千歲,道:“恭迎劍主回宮!” 他這一聲可謂叫的不倫不類,可他開了這么一口,侍衛(wèi)們一個激靈便一句句傳了下去,等宮里的近侍聽了話下意識叫喊著“劍主回宮——” 白術(shù)國即將繼位的國主都沒能弄懂發(fā)生了什么事。 秦湛:“……” 燕白在一旁笑得只差捶地,他問秦湛:“你一個閬風(fēng)劍主回什么宮,回宮也該是皇親國戚吧,秦湛,你舅舅封你的爵位到底是什么啊?” 秦湛一邊邁步越過跪在兩旁的侍衛(wèi),一邊抽空回答燕白:“長寧王?!?/br> 她這一聲說出口,將跪著的侍衛(wèi)們又嚇了一跳。 對,秦湛跟隨溫晦離開后,商陸又擔(dān)心她又心疼她,力排眾議,封了她這位前朝的公主為“長寧王”,享受著儲君的地位,甚至于南境專產(chǎn)天蠶絲,最富饒的那塊封地,商陸都給了她。 所以秦湛當年罵一劍江寒是窮鬼,的確有根有據(jù)。 就算不繼承劍閣,她也富有的要命。 越鳴硯走在秦湛的身后,他倒是沒什么覺得奇怪的。作為白術(shù)國的國民,白術(shù)國有多尊崇秦湛,越鳴硯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他就是聽著秦湛的故事長大的。 如今重歸故里,他成了故事里英雄的徒弟,越鳴硯想來,只覺得命運奇妙。 秦湛見他步伐頓了一瞬,以為他是不習(xí)慣王宮,實際上秦湛自己因為離開太久,甚至都快不記得該怎么去議政殿了。她瞧著越鳴硯,伸出了手:“怎么了?” 越鳴硯看著秦湛伸出的手,慢慢地探出手去握住。他笑著對秦湛說:“我現(xiàn)在倒想感謝我舅母將我趕出家門。若非如此,我也遇不上師尊?!?/br> 秦湛不置可否,但瞧著越鳴硯的確開心的樣子,她頓了一瞬說:“那明日你帶些錢財回家就是了?!?/br> 越鳴硯只覺得秦湛的想法真是簡單明了到令人覺得可愛,但他并不敢這么說,只是點頭應(yīng)著:“好?!?/br> 王宮里因先前“劍主回宮”一句,幾乎跪了一片,秦湛連問路都尋不到機會,只得帶著越鳴硯在中軸線上直接往里走。當她走到正殿的時候,也就正巧與匆匆出來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新國主撞上了。 新國主已經(jīng)是個半頭華發(fā)的老人,他看著秦湛同樣也是一驚,而后又聯(lián)想起先前近侍們說的話,對著秦湛顫顫巍巍地、不太確定地叫道:“十、十七表姐?” 秦湛:“……”完了我不太記得這是誰。 燕白:“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術(shù)國主請進了秦湛。 他看著秦湛,似乎努力地想要找到昔年的回憶,卻最終作罷,開口說:“劍主此來,是來為父王吊唁嗎?” 秦湛站在靈堂前未入,她看了一會兒,似乎也在回想昔年的商陸,而后才答:“是?!?/br> 白術(shù)國主笑道:“父親泉下有知,一定非常高興。他在世時,便時常提到劍主?!?/br> 秦湛道:“久未歸家,是我不對。” 白術(shù)國主道:“人各有責(zé)。劍主需得領(lǐng)正道抗衡魔道,父王理解,也從未覺得劍主有錯?!?/br> 白術(shù)國主這么說,秦湛倒是回想起了一些有關(guān)商陸的回憶。 他確實不是愛苛責(zé)他人的人,商陸有著成為明君的全部特質(zhì)。秦湛去和他套近乎,他也喜歡秦湛這個侄女。不僅在明面上盡力維護,秦湛偶爾出了錯,他也是幫著處理的多,甚少責(zé)罵她。 在秦湛的記憶里,比起白術(shù)國前任暴戾的王,商陸倒更像是照顧她長大的長輩。 秦湛微微垂下眼,她捻過香,向白術(shù)國主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直刺激她的表弟差點心梗暈過去,方將香插進了香爐,又換小越來拜一拜。 小越恭恭敬敬地拜了,白術(shù)國主也緩回了氣,他問:“這位……便是劍主的徒弟嗎?” 秦湛點了點頭,白術(shù)國主笑道:“名師出高徒,這位仙長未來怕也是不可限量?!?/br> 越鳴硯笑了笑,秦湛也只當自己表弟客套。 她問了句自己關(guān)心的:“舅舅何時出殯?” 白術(shù)國主說了規(guī)矩,秦湛聽完后頷首,便說:“那一日,不知我是否可以替先王扶棺?!?/br> 她說得很誠懇,連白術(shù)國主也怔了一瞬,扶棺者一般該是儲君,但秦湛地位超然,她要扶棺白術(shù)國主也沒什么地方好拒絕的,他也同意了。 商陸的靈柩一共要在王宮停七日,七日后回靈,回靈后方才準備入陵安葬。 秦湛便要在王宮守上七天。 她惦記著越鳴硯的事情,想著先領(lǐng)他去見舅舅。 越鳴硯應(yīng)了,帶著秦湛走出王宮,向白術(shù)國王城城西的一條小巷走去。 第31章 朱羽04 越鳴硯的舅舅家在城西的外三街,那里沒什么高門大戶,住著的多是普通民眾,偶爾夾雜著一兩戶小官的院子。 越鳴硯的舅舅也算是個小官,他隸屬于白術(shù)國的禮部,負責(zé)的工作是游歷四方更新四境的信息以及調(diào)整堪輿圖。所以他常年不在家,縱使回來了也歇不了多久,就又要出門。在越鳴硯的口中,他的舅舅每次回來都會給他帶上許多有趣的玩意兒,雖然這些東西在舅舅走后,便未必還能歸屬于他,但舅舅愛護他的心思,他銘記于心。 越鳴硯笑道:“舅舅大概是覺得我的眼疾難醫(yī),此生怕是出不了遠門了,才想著要將外面的東西帶回來讓我瞧瞧。” 秦湛點了點頭,復(fù)又道:“你現(xiàn)在也可以帶些東西回來給你舅舅,比如東海的珠子,他未必能去那么遠。” 越鳴硯一邊回答著秦湛的話,一邊停在了家門前,他伸出手敲了門。 門內(nèi)一時無人應(yīng)答,過了會兒后才傳來了一聲婦人的叫罵。 匆匆一陣腳步后,有個穿著新衣的男孩子踮著腳拉開了插銷開了門,這男童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瞧著生人也不怕,反而朝著越鳴硯叫:“哥哥和jiejie!” 越鳴硯剛想說什么,婦人已聞聲而來,她先是連忙把一只腳已經(jīng)踩上門檻的男童抱起來放在自己身后,方才抬了眼看是誰敲門,她嘀咕著:“什么哥哥jiejie……” 她見到了越鳴硯和秦湛。 秦湛眉目冷清,瞧著便不像好惹的,婦人只敢看了一眼便移開,她看向秦湛身前的越鳴硯。不過十六的少年穿著閬風(fēng)制式的衣裳,頭發(fā)用著滴翠的玉冠束起。他的鼻梁上架著一副新奇的、由金絲固定的水晶片,瞧著價值不知幾何,婦人不免多看了兩眼。尤其是這少年的氣質(zhì)溫和,看著便十分好說話,婦人在猶豫片刻后,開口問道:“請問你們找誰?” 越鳴硯愣了一瞬,秦湛也微抬了眼。 好在越鳴硯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笑了笑,說了舅舅的名字,在婦人困惑不解的目光下,只說是他的晚輩,將在東海備好的禮給了婦人,便打算離開了。 婦人送走二人,男童還在說著:“哥哥,那是哥哥!” 婦人罵道:“哪個哥哥,你哪里來的哥哥,你娘我為了你做了多少事,你呀,早晚氣死我。” 越鳴硯與秦湛走了,直到快要離了三街,秦湛才道:“這也沒什么,當你死了,也總好過日后來尋你麻煩?!?/br> 越鳴硯笑了笑,他回答秦湛:“舅母雖因生計而趕走了我,但我幼弱之時,撫養(yǎng)我也是真。我道了謝,留了話,不讓舅舅擔(dān)心便也夠了?!?/br> “世人匆匆,唯我道長存——師尊,我剛?cè)腴侊L(fēng)時曾聽引路的師兄如此說過。舅母于我,先王于師尊,是否也是這個意思呢?” 秦湛聽著越鳴硯的話,知道他是有些擔(dān)心自己會因商陸的死而傷感,所以才會這么說。 可她聽見這話,想起的卻是溫晦。 溫晦曾說:“世人匆匆,唯我道長存?!笨伤麆傉f完卻又笑了,對秦湛說:“長不長存倒是不重要,說到底,‘我道’是什么,阿湛,你覺得呢?” 那時候秦湛正陪著他在林子里,溫晦剛將獵物烤上,秦湛全副身心都在烤rou上,面對溫晦的提問順口道:“rou吧?!?/br> 溫晦愣了一瞬,緊接著樂不可支。他伸手揉了揉秦湛的腦袋,笑著告訴她:“是你所喜歡的、要比活著還重要的東西?!?/br> “不知道我們阿湛的道會是什么樣呢?” 秦湛想,什么樣呢?她的道,是無堅不摧、是一往直前。 是不折。 秦湛道:“倒也并非如此絕對?!?/br> 越鳴硯:“……?” 秦湛邁步向前,她說:“說到底,道是什么?都說劍修的道是手中劍,可手中劍如何,仍是你所賦予的、尋來的。說到底,道還是你自己想尋的。” “世人匆匆未必不可長存,我等求道,尋得也未必是長存?!?/br> 越鳴硯看著秦湛,他下意識問:“那是什么?” 秦湛微微一笑,她對越鳴硯道:“是無愧。” 無愧而不折,無愧……方上下求索,似長江奔流而尋,永續(xù)不絕。 秦湛笑著問:“不知到你的道會是什么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