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她聲音有點大,馮熙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好在大家都在練吹和鼓。他回過頭來,“核子也扔了?!?/br> 趙頑頑呆住,她知道她當(dāng)時丟下果子逃跑,就會有這個下場的。元寶的長命果啊……核子怎么要種起來才是。她一想到這個,幾乎欲哭了,更是恨恨瞪著眼前這張俊得讓人痛恨的臉,然后她手一抖,摔了下去。 后來趙頑頑是自己爬起來走回去的。那個鈞容侍衛(wèi),竟然都沒有翻墻看一眼她摔死了沒有。 其實馮熙只是聽見她自己站起來的聲音,知道她沒事,也就不敢逾越過去了。 趙頑頑回去后,跪在蕊珠閣她母親殿前,跪了一個時辰。崔淑妃沒讓她起來,她的侍女們也被勒令不許上前。她跪得很端正,雖然腿累了也絕對不會松懈,低著的頭牽扯脖頸,已經(jīng)開始酸痛了。但她也很清楚,只要她在長輩們面前虔誠示弱,長輩們就定能心軟心疼她,但她要是跪不好、表情不好、規(guī)矩不好,那長輩們還會多罰她。 又過了半個時辰,元寶的乳母和崔妃身旁的侍兒們都使勁地勸說崔妃,說她這么炎夏的在外面,定要惹了暑熱,或者說她姿勢多端正,已經(jīng)真的知道錯了。 崔妃靠在枕上,怎么都聽不進(jìn)去。官家并沒有因為她生下皇子而多關(guān)切她,甚至于前些日子元寶險些害了疫病,差人過去通報官家,官家也只打發(fā)內(nèi)監(jiān)來安慰了一句。她的“淑妃”之封,是因生元寶時難產(chǎn)而得來的,那估摸著是官家最緊張她的一次,但官家也只是在劉文妃、大內(nèi)監(jiān)魏國公管通、右相等人的晚間宴席上,急急手書了這道封妃的旨意讓人拿過來罷了。 官家剛給崇德選了駙馬,就聽說了她未召而進(jìn)了跑馬場子棒砸駙馬。駙馬家乃是前朝國相后代,備受尊崇,名聲在外,圍觀者甚多,這件事讓官家顏面盡失,而朝堂上那些天天講求禮法的士大夫們,又找到了借口攻擊官家的內(nèi)苑生活。 崔妃已經(jīng)在太后、皇后那里請罪,聽教訓(xùn),心里受的苦一點兒不比這個不長進(jìn)的女兒跪在外面少,她跟下面人說:“她就是跪的這一會兒長記性,待讓她一站起來,又要惹出麻煩。還不如就讓她一直跪著?!?/br> 等趙頑頑真的大下午曬暈了,蕊珠閣的侍奉宮女們?nèi)几掊笄椋掊@才讓人把她送回屋里去,給喂了點她喜歡的涼水。接下來的日子,還能如何,關(guān)著禁閉繼續(xù)罰作畫寫字。 這回發(fā)給她的有幾個白的綾羅扇子,她母親似乎想讓她畫一畫扇面,趙頑頑倒是也新鮮,就在上面畫小人兒,特特描勾了一幅打馬球摔下馬的荀子衣,把荀子衣畫得猥瑣又丑,還畫了一幅她自己趴在墻頭柳下偷看的扇面。但第二幅,她沒畫她偷看的是什么,要不然還得挨打。 然后按崔妃吩咐又畫了些模仿官家的山花雞鴨,都被侍兒拿去給崔妃看。崔妃揀選了幾個看著順眼的,挑了個太后心情好的時候過去了。 太后看著這幾把玉骨扇,摸著上面干透的綾羅嘖嘖稱贊,然后跟崔妃說,“老身也好久沒見過崇德了,快把咱們小閻王叫過來,讓我聽聽那姓荀的是怎么造了業(yè)的?!?/br> 在太后宮里坐著的還有鄭皇后以及另外兩個嬪妃,太后把扇面都分給了大家,這玉骨扇子精巧好看,諸人都想叫崇德來了。 過了不多會兒,趙頑頑拿著那面沒被崔妃選中的“”棍打荀子衣”扇子來了,聽說太后要問她當(dāng)時的情形,她就溫溫婉婉地跪下來說,是因為好久沒見官家了,太過于思念,所以才去偷看,實在是想見爹爹。那荀子衣又正巧把她當(dāng)宮女使喚,沒認(rèn)出她來,所以她就敲醒這個未來夫婿的腦袋,中間把他和韻德私會的事情略過了。 這么一說還是因為太久沒見官家的緣故,太后聽來她是孝心,在座不得寵的妃子們也都由此及彼,心有戚戚焉,也給她說了說好話,崔妃也挺受用的。 劉文妃這會兒過了來,看見大家手里都有扇子,也問崔妃要一把,但崔妃已經(jīng)發(fā)完了。然后就看見了趙頑頑手里那把,這正好畫的還是從馬上掉下來的人,笑說,“這個有趣,我就要這個了?!?/br> 趙頑頑心里就是這么想的,最好讓劉文妃拿回去給韻德看一看,讓韻德知道知道自己的怒意。這些天自己出不來,沒法當(dāng)面對質(zhì)去,但即便能出去,估摸韻德也絕對不敢出來見她,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太后一招趙頑頑,趙頑頑過去給她老人家捶腿。等嬪妃們敘話完陸續(xù)回去了,太后摸一摸她的頭:“你把送給老身的這扇子,也拿給官家看一看?!闭f著將扇子遞在趙頑頑手里,讓內(nèi)侍領(lǐng)她去垂拱殿了。 垂拱殿是供官家上下朝暫休之處,內(nèi)侍官和班直侍衛(wèi)在外面廊前攔住,侍兒跟御前內(nèi)監(jiān)通報了,那內(nèi)監(jiān)讓等,因為里面還有大臣絆著官家在說話。 這么在外面站了快半個時辰,趙頑頑等得百無聊賴,但也有些許緊張。因為她想起上一次直面官家,還是在元寶的三朝禮上,但也沒同官家說話。如果要細(xì)想上次和官家說話是什么時候,那也得半年前了。 趙頑頑是想念爹爹的,韻德就幾乎天天能見他,許多時候都是韻德在轉(zhuǎn)述她和爹爹做了什么,然后趙頑頑再把自己想象成韻德,把爹爹說的話想象成跟自己說的話。 內(nèi)監(jiān)見官家久不出來,就跟趙頑頑說:“這大熱天的,帝姬也回去吧,待官家出來小的會跟官家說的,這扇子留下我呈送給官家便是了?!?/br> 趙頑頑有點急,“這不行,這個扇子是太后大mama的,我給爹爹看完,也要親自送回去,可讓我多等等吧?!?/br> 這一次機會難得,她要是放棄了,興許后半年也和他說不上話。不用說她說不上話,她母親崔淑妃也一樣說不上。這么一轉(zhuǎn)念,她就趁著內(nèi)侍不注意,往窗口跑了幾步。那內(nèi)侍與侍衛(wèi)一瞪眼追上來,趙頑頑就兩個膝蓋撲通跪了下去。這下沒人敢拽她。 趙頑頑恭敬跪著,雙手捧玉骨扇低著頭,越發(fā)到正午了,大太陽曬得侍衛(wèi)內(nèi)監(jiān)周身汗涔涔,那內(nèi)侍官走到窗口聽了聽,里面還在說話。 官家坐在桌前支著腦袋,已經(jīng)在寫字了,他不耐煩的時候就會以寫字磨耳朵里的繭子。 桌前說話的是殿中侍御史李昂,這個人是個直諫臣,經(jīng)常義憤填膺滔滔不絕,這個時候正在據(jù)理力爭著什么。 桌前賜坐的是魏國公管通,雖然為內(nèi)監(jiān)的出身,但受封國公且執(zhí)掌兵權(quán)多年,望過去虎眼髭須,倒不見內(nèi)官樣。 這個李昂說道:“馮熙乃是忠誠之士,在河潢戰(zhàn)功赫赫,此次熙和路的副將空缺以他的資歷最能勝任,請陛下考慮臣的提議。更何況其父橫山一役頗多疑點,忠良怎可……” 管通打斷他,“樞密院已經(jīng)根據(jù)熙和路的提報擬選人選,李御史的提議自也會考量在內(nèi),我也看好馮熙秉性及一向的戰(zhàn)績,才向官家舉薦他回京,如今才在禁中幾個月,將他又派遣出去,一來他孝期之中,外遣就不合禮法,二來橫山一役為我親自指揮督戰(zhàn),他父親敗亡失城損失慘重,沒有累及他已是官家格外開恩,這還有甚說得?” 這個李昂經(jīng)常舉薦彈劾管通,在橫山戰(zhàn)后也次次為馮家喊冤,還給其寫了一篇慷慨悲壯的吊文,搞得眾人皆知。這次借著舉薦馮熙又想翻案,管通當(dāng)然不能讓他在官家面前嘰歪。 管通當(dāng)然知道馮熙有戰(zhàn)功有能耐,但軍中缺的從來就不是人才。馮家事情剛平息,這個馮熙如果跟李昂以及喊冤派走得太近,氣焰壓不住,反而要在官家面前壞事,所以就先將他留在身邊,給個無關(guān)緊要的差使,還算讓他馮家感恩戴德的。 正巧的是因為他吹奏的一手好蕭笛,官家就直接讓他去鈞容直吹拉彈唱,一出來穿的是金銀甲,騎得是朝天驄,這夠給他體面,他馮家內(nèi)眷完好無損,還能成日里在御街上、皇輿前受人瞻仰,是多大的榮光! 世上的人還不就是這樣,一陣風(fēng)吹過來跟一陣,只要過得風(fēng)口浪尖,自然也不會有人記得這檔事,汴京城里最有名的雜口都不會講這種舊故事,酒樓前排隊看的還是那幾個教坊小唱,那馮熙在哪兒也就無關(guān)緊要了,自然到時候,讓他再回軍中做他的平丁去,他還得高興的捧親自己的腳跟。 當(dāng)然,管通并不是惦記讓這么一個兵士來捧親自己的腳跟,所有戰(zhàn)場上死去的人,都并不配捧親他的腳跟,他滿心滿腦想的只是不要有人阻止他捧親官家的腳跟,讓他繼續(xù)聚斂權(quán)財、不要在他的豐功偉績上留下任何老鼠屎,讓他得以青史留名。他是沒空也沒心情cao心那些小rou丁兒的。 外面燥熱,舉扇子的內(nèi)監(jiān)力道又弱,官家連寫字都無心再寫了。 丟下筆,官家朝門外一望,望見艷陽下一個小小的綽綽的身子,正在地上跪著,便問門口內(nèi)侍道:“跪在階下的是誰?” 內(nèi)侍趕忙回答:“是崇德帝姬,奉了太后之命……” 官家已經(jīng)迫不及待、如臨大赦了,立即對兩個臣子道:“此事再議吧,朕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李昂還想再說,官家已經(jīng)擺擺手,讓他們從正殿出去了。 內(nèi)侍讓趙頑頑進(jìn)去,趙頑頑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擺好笑臉和姿勢,楚楚可憐地走到她爹爹殿中去,在前面一跪,把扇子呈上,仰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她爹爹。 內(nèi)侍一邊說原委,一邊把扇子呈上去,官家一看,這個扇面上是個嬌俏可人的小女娃,趴在墻頭柳樹下,綠柳蔭里,白墻頂上,女娃面頰兩坨桃花紅,畫得很是有意思。這個小情景雖然線條還是粗淺,但和畫院的翰林們那種濃膩精細(xì)的東西比,表情達(dá)意上反而勝一籌,這也是他在畫技上一向追求的真實感人,可教他立刻心花怒放。 “好你個頑頑啊……” 官家讓趙頑頑站起來,讓她過來近距離地品評他案頭擺放的畫作。這些是從畫院收上來的翰林學(xué)士們的作畫,但他今天看到的時候就感覺不大高興,具體哪里不高興,他說不上來,于是讓這個還頗有些作畫天賦的第十四女來瞧一瞧。 趙頑頑瞅著桌案上那幅山水圖,遠(yuǎn)山青翠,周身淡白云霧繚繞,底下曲徑通幽,一顆松樹下站著一個老翁和一個小山童。趙頑頑覺得這畫實在精細(xì)得嘆為觀止,不是她能品評得了的。 她正想夸贊,官家卻問:“你覺得這畫有哪里不對?” 趙頑頑有點納悶,如果她隨便批評,官家肯定要皺眉頭,而她今天得到官家的恩寵還是母親千方百計跟太后換來的,她看官家正注視著她,腦袋后面發(fā)熱,仔細(xì)想該怎么說話才好呢…… 局促了半天,斜眼看見官家那眼神開始審視她了,她一緊張,索性就大了膽子原形畢露說:“爹爹,這畫師是先畫的景再畫的人,景美得將我眼睛吸走了,若不注意便看不到人。仔細(xì)看這翁孫無甚勾連,好似陌路人似的,我就覺得這點兒不好。我就喜歡先畫人,再添景來襯,這樣看起來親切?!?/br> “哈哈,小兒之言,”官家聽完笑了,她倒是說中了點他的心思,這畫過于精致而無神韻,那曲徑通幽處的人物本該為龍睛,但龍睛未亮,此畫不活。 趙頑頑看見他的笑臉,總算放下心,只要哄得爹爹高興就好了,最好能哄得他去蕊珠閣看看母親還有元寶,這也是她母親崔妃最大的愿望,若不然,干嘛要讓人教她學(xué)畫?還不就是順著官家的喜好博一點寵愛。 趙頑頑絕對不是官家最喜歡的女兒,更何況她的書畫造詣也沒多少,權(quán)當(dāng)看作是紓解他今天一點溽暑煩悶。他的兒子里有狀元之才的,有棋藝精通的,有彈琴好的,還有打馬球利落的,更有十八般武藝全精通的,也的確,他女兒有二十多個,兒子也有十七個,如果丁點兒才華都沒有,那也就引不起他的注意。即便是看上去沉默寡言無甚好處的第九子,端午時也給他跳了一回水秋千。他總是要稱許幾句的。 “爹爹,元寶這幾日可乖了,你猜是怎么的,我大jiejie前日里吃涼水,他就眼睛眨不眨地盯著,大jiejie就說,哎,這酷暑的,給元寶也舔一舔,結(jié)果從這以后,只要晚上給元寶舌頭上舔一舔鹵梅水,他立刻就安安靜靜地,能睡一整晚呢。” 趙頑頑仰頭看著他,一雙眼睛活潑靈轉(zhuǎn),舌頭尖在嘴唇上打個滑。官家倒是沒注意,這十四女也已經(jīng)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一般了。那剛出生不久的十七子,三朝禮時臉蛋子還皺皺巴巴,日后也會長成她這般靈動模樣。那鹵梅水的冰涼甜口,也入了他五感之中,于是便說:“朕也記得,你大jiejie閣里頭的涼水是不錯?!?/br> 內(nèi)侍官聽見,即了解官家的意思,擺開了道,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蕊珠閣去了。 即行前,已經(jīng)有內(nèi)侍奔跑著過去通報崔妃。崔妃料事如神,原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幾種涼水,還有待擺盤的十幾道珍饈并瓜果。乳母事先喂得元寶半饑半飽,舌頭上抹了點蜜子,既不讓他睡著也不讓他哭鬧,就為了這回能得官家歡心一陣,讓他能惦記上這兒子。 趙頑頑心里有另一番盤算。官家坐在交椅上,捧起冰糖鹵梅水先喝了幾口,見還有摻著冰渣的荔枝膏水,也喝了半碗。心曠神怡了,看見元寶被乳母抱在跟前,起身過來勾了勾嬰兒綿軟的面龐。 這孩子還真通人性,被他手指這么一勾,竟然眉開眼笑了,官家愉悅,立即說賞賜元寶金玉環(huán)佩、小鞋小衣服的也讓用蜀錦做幾身,然后才坐下來和崔妃、崇德一起用膳。 崔妃溫溫款款伺候他吃東西,他也沒怎么看崔妃的臉,約莫早就陌生了,也不太有想看的欲望。倒是趙頑頑一旁笑瞇瞇地可愛得很。 吃完后官家正要小憩,崔妃剛準(zhǔn)備給他拖鞋,手才碰著他的絲靴的腳底跟,趙頑頑突然站在門前說:“爹爹,能不能給我換一個駙馬?” 崔妃一聽,立刻命人將她拉走,回頭笑說,“這孩子喝荔枝水兒喝醉了,官家別理她。” 趙頑頑還真是多喝了點荔枝水,這荔枝水還真有些酒味兒,喝得她臉紅撲撲地,膽子也大,抱著門不讓人把她拉走,官家已經(jīng)很疲懶了,一句話沒說到他心坎上,立刻就不悅起來。想起她打人的事免不得煩躁悶了一聲,崔妃怕不好,趕緊讓人將她給格出去。 夏天炎熱睡不著,他合著眼睛跟崔妃說:“她及笄什么時候?” 崔妃正要說一月十三,這個“一月”剛出口,官家已經(jīng)道:“和韻德同年的吧,兩個人一起辦禮便了。韻德是今年九月初二,嘉禮后就安排崇德早日出降吧?!?/br> 崔妃一聽,為何她的女兒要同韻德一起?更何況崇德還比韻德小的半年,就要將她逐出宮去,這官家翻臉比翻書還快。 官家想起來諫議大夫們的指責(zé),翻了幾個身都睡不著,皺了眉頭一邊起身一邊緩慢說,“她怎能如此頑劣?究竟是內(nèi)侍和教授瀆職,還是你不會管教?依著這樣,朕能把十七放心交給你嗎?” 崔妃一驚,怎么說崇德說到了元寶?崔妃趕忙下榻跪下:“官家息怒,妾身知錯,妾身從今往后一定好好訓(xùn)誡崇德,讓她謹(jǐn)守禮儀直到出降,再不會出什么差漏了!元寶性子穩(wěn)乖,妾身日后也會更加讓他謹(jǐn)言慎行,不會有虧天家德行!” 官家撫了撫眉:“你這么一驚一乍干什么?”說著嘆口氣,大聲喊他的御前內(nèi)侍過來服侍他穿鞋披衣。大下午的蟬聲正熾,官家道:“還不讓人都摘了,不嫌吵鬧么?”說著匆匆離去。 崔妃沒辦法,她心里滿腹憋屈說不出來,半年盼來一次也不能當(dāng)著他面哭,只能跪下來恭恭敬敬地送出去,等官家走了,才癱軟地坐在榻上,將侍兒都遣出去了,張大了嘴無聲痛苦一陣,哭夠了趕忙拿帕子抹了臉,擦了香粉。 等過午乳母抱著元寶過來,她一看見元寶,趕忙抱住,生怕官家一生氣將這個兒子也給她搶走了。趙頑頑過來請安的時候,崔妃一肚子的氣沒處撒,看趙頑頑高高興興地還湊在她跟前想逗元寶,她一腳就踹了出去,正正踹在趙頑頑肩膀上。 趙頑頑莫名其妙,吃痛間眼睛就紅了,乳母趕緊道:“娘娘這是怎么了?帝姬這……” 崔妃胸膛氣得起伏,單手指住趙頑頑,“你當(dāng)真以為官家看你順眼一會兒就是喜歡你?你就敢跟韻德似的跟他撒嬌,跟他要這要那?你沒攤上個好親娘,你就敢跟官家使性子?還跑去馬球場子?那荀子衣好端端的,跟你無冤無仇怎會惹你?是你貴為帝姬卻不知羞恥!” 崔妃回過頭來,低頭望著自己的女兒。十四歲半的年紀(jì),正是青春時候,胸前已日漸豐滿。這日子竟過得這么快,從她肚子里出來的貼心小棉襖,就要這么離開她了。 崔妃將元寶遞回給乳母,自己蹲下來把趙頑頑的頭攬在自己懷里。趙頑頑內(nèi)心酸楚,見母親抱住自己,就在母親肩頭抽泣起來。 這個女兒性格頗古怪直接,崔妃知道崇德雖然在長輩們面前總是大方得體,那是為了不讓她丟臉,但骨子里卻又憋不住的愛玩。 早年崔妃極其得寵,崇德愛玩,官家高興就給崇德起了個“頑頑”的小字,可隨著崔家敗落,官家的心性也變了。 “可如果韻德說要荀子衣,爹爹也會拒絕嗎?爹爹不是疼韻德嗎?”趙頑頑以自己的腦筋來揣度韻德,總覺得韻德肯定會去自告奮勇找官家換人的。 崔妃揉揉她的頭,“傻孩子,韻德也不行,哪有女娃能給自己做主的,女娃啊生來賤……再說了,你想換駙馬,哪有駙馬給你換?” 崇德弱弱地說:“那個鈞容的馮熙……” “你就說著頑吧,我倒是想呢,官家不讓啊?!?/br> 崔妃估摸她是看鈞容的侍衛(wèi)看得多了,跟其他宮女帝姬們一樣。上次小孩兒們說那鈞容的摸了她的手,一問才知道是十皇子趙植在起哄。趙植是皇后所出,平日里跋扈也無人敢說他,逮著機會欺負(fù)姊妹是他慣常,官家也縱容。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那個鈞容直的兵士,聽趙頑頑說是她自己撿東西挨著了他,原不是他的過錯,再加上內(nèi)侍求情說道他父親剛亡故,有些魂不守舍才無意沖撞了她,于是就沒有追究。 趙頑頑有點黯然神傷,又想到今天自己說錯了話,準(zhǔn)備領(lǐng)打或者領(lǐng)禁閉,但崔妃卻只是嘆息,沒有說要罰她的事。 過了半晌,看她神情萎靡,崔妃于是說:“以后你想畫畫的時候再畫,我也不強迫你。這幾個月你別亂跑,若是實在憋悶,也別湊到不該去的地方,就帶著你的幾個小婢隨便玩玩就好了?!?/br> “真的不罰我?” “就記住一個,官家說了,若是你再惹出事,元寶就不能待在蕊珠閣了。” 趙頑頑不明白:“元寶不在蕊珠閣,要去哪里?” 崔妃嘆氣,心想若是皇帝實在厭煩她,將元寶給太后或是皇后或是劉文妃去撫養(yǎng),都說不準(zhǔn)。 她看一眼崇德,表面上是這孩子興風(fēng)作浪了些,惹到了官家,實際上官家這么多兒女,前朝天天彈劾cao行不整的數(shù)個皇子皇女,也從來沒見到他在后庭遷怒過,但為什么就是崇德一句半句都不能惹他?說白了還是針對自己,而不是孩子。 原先崇德玩鬧就是“頑頑”,現(xiàn)在就是十惡不赦,崔妃打算以后也不讓崇德用畫畫來幫她博寵了,最好崇德能自在些過了這幾個月,往后的日子自己也罩不住,只能由他了。 好在那荀子衣的脾性也并不差,挨了她的打當(dāng)場也沒有發(fā)作,事后荀家也沒說什么,想來她不會太受委屈。 隔日里御前內(nèi)侍官送來一封信,說是荀子衣的陳情書,來向崇德賠禮道歉的。按著書信上的內(nèi)容,道歉的確十分誠懇,頓首頓首,頓首之余,就是向崇德表明心跡,愿馬首是瞻、忠心耿耿的一腔決心。 這荀子衣挨了打之后才知道他是搞錯了,自己在家中也不好過,一來無顏面對自己將娶的崇德帝姬,二來一腔情意錯付,三來錯付的這人又是許給同僚安執(zhí)的,雖然安執(zhí)不知道原委,但他常日朝會宴席和馬球場子抬頭低頭看見也自覺尷尬,。這事一出,他荀家也如臨大敵,讓他趕緊具表陳情,以挽回這段姻緣。 這事有反轉(zhuǎn)的余地,只要帝姬再回個原諒,這一出就能是佳話,帝姬打駙馬那還不是兩口子恩愛,編成雜劇那就是另一出“醉打金枝”——醉打駙馬。 崔妃看了信,想必官家也消氣了,心里安穩(wěn)了許多 。叫侍兒拿給趙頑頑看,她看見那字寫的俊秀,讀來似乎很感人,但她就是對這人一點兒興趣都不剩了。 六月底官家不知哪里來了性子,帶著嬪妃及子女們?nèi)キ偭衷繁苁钊?,平時都是開春開苑時去一回,還有宴飲百戲,今年實在是太熱了,這個時節(jié)待在宮里不舒坦。 趙頑頑和崔妃自然也在列,等到出發(fā)那日出了宮門,趙頑頑坐著車駕往外看,外面兩排馬隊的禁衛(wèi)都穿著錦繡捻金線衫袍,頭上簪花,手里拿著金槍。最前頭官家的車駕前后,還有太后前后,都有鈞容直的引導(dǎo)騎吹,趙頑頑趴在窗口找。她的婢子跟在她車駕旁,仰頭問說,“帝姬,找什么呢?” 趙頑頑不管她,看到道旁人多起來,只好縮回去做出端正持重的帝姬模樣。 等到了地方下來吃宴,官家?guī)е鴮m眷宗子宗女們上了二層露臺坐下,底下正好是一百來丈寬的表演場子,雖然這回陣仗不如開春時候大,但軍中和教坊的雜戲歌舞總得有。